一个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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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鹅也会咬人

我看见面瓜从汽油桶下跑出来,擦干身上的水时还在发抖。我比他好不到哪儿去,我也在抖。我和面瓜从来没有这么白过。好像除了思维没变,肉体跟不认识的人换了。面瓜瞪着大眼睛问我:“梅水,我咋了?我这是咋了?我身上的肉是谁的?”

我有些晕头转向地说:“我还想问你呢!”

围观的人留了少部分人继续看热闹外,有很多人跑回村里传播消息去了。

修老师此时正呆呆地抬头看着汽油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问修老师:“老师,我们这是咋了?”我觉得只能问修老师了,他是老师,他是这个露天洗澡间的发明人,他会对发生这些古怪的事做出合理解释。修老师转过头来,惨白着脸对我和面瓜说:“我也……不太清楚。”

没想到,很多的女人闻讯跑来了。我一看,跑在前头的女人都是那些长得最黑的女人们。她们肯定以为小学校的露天洗澡间出现了什么奇迹,会改变她们使用了很多方法都没能改变的肤色。

但是,她们再热爱白色,都无法接受我们三个洗澡人身上的这种有点吓人的惨白。我妈妈是冲着我扑过来的,抓着我的胳膊上下看。

我说:“妈,这回,你再也不用担心我的脖子洗不干净了,我的脖子不用洗也会这么白了。”

妈妈接下去的行为让我们所有人为之动容,她从地上抓起一把土,就朝我身上抹,一边抹,一边说:“太吓人了,这白得太吓人了,还是原来的皮肤好,还是妈妈给你的肤色好啊……”

受了我妈妈行为的感染,面瓜也从地上抓起土朝自己身上乱抹起来。

修老师穿上了衣服,对乱哄哄的人群说:“没用的,我觉得没这么简单……”

我妈妈不再朝我身上抹土了,问修老师:“真的没法子让我孩子的皮肤变回从前的样子吗?”

修老师摇摇头。我看得出来,他真是很难过。

同样难过的是面瓜,他平时最爱光着身板在人面前晃荡,现在不敢了,因为比我们年纪小一点的孩子都要求面瓜做脱衣表演,他们想看看面瓜的身上白得有多吓人。让面瓜内心感到巨大伤害的是,他爸爸不让他去鱼池边上给鱼喂食了,担心他那样子把鱼吓跑了,影响鱼儿的生长。

面瓜偏偏喜欢鱼,离不开鱼池,他不想因为肤色而影响到鱼,所以就想自己改变肤色。他跟我说,他有了办法,让我跟他去看看他是如何治疗肤色的。我去了,看见他在自己家的后院里挖了一个土坑,和了一些泥。他脱光了衣服就躺倒在坑里,然后用和好的泥朝身上糊,一直糊到脖子上。他那样子,看上去就像是没了身子,只剩下个头在那里动。让我心里挺不得劲儿的。

我问面瓜:“这就能治疗你的皮肤颜色了?”

面瓜说:“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我爸爸都说行。”

我说:“这根本就没戏。”

面瓜的头在泥坑里滚着:“你说个办法出来?”

我没办法。修老师都没辙,我哪里有办法。我从泥坑边上站起来,对泥坑里的那个脑袋瓜子说:“你继续治吧,我回家想想别的办法。”

我走出面瓜家的院门时,还听见面瓜的声音从泥坑里传出来:“梅水,想出好法子,到泥坑这里告诉我。”

我大声喊道:“到泥坑找你?你打算躺在里面不出来了?”

面瓜的声音很倔:“我今晚就睡在泥坑里了。我爸说,让泥糊着的时间越长就越有效。”

我不会做面瓜做的这种傻事,我想再试一次,到露天洗澡间再洗一回澡。当然不是我洗,是让别的东西代替我洗,再观察结果。第二天傍晚时,我开始朝汽油桶里灌水,正在这时,修老师来了,问我:还要做傻事?

我说:不,我想找个动物代替人,看看洗完是什么样的。

修老师悲观地说:那你就试一试吧。说完,他走了。

我的实验很不顺利。我给汽油桶加完了水,就开始在村里找一个能站到汽油桶下洗澡的动物。男生果子家有一条温顺的黄狗,见到我就会摇头摆尾。它长着一对天下罕见的大耳朵。但是,果子给它起了个好笑的名字,叫黄花。我和面瓜偏不这么叫,我就叫它大耳朵,面瓜也跟着我叫它大耳朵。开始,它不理睬我,我和面瓜就收买它,给它点好吃的,见到它就叫大耳朵。最后,它的主人果子也跟着叫它大耳朵了。我见到它时,只要是手里有它爱吃的东西,总要分给它一点。我想,大耳朵的皮毛适合这次实验,黄毛一旦沾上了水,还能变成红毛?一想到这儿,我自己就先激动起来。

去果子家领大耳朵之前,我先回家取了半个面饼,又用饼在盛猪油的罐子里沾了一些猪油。要请果子家的大耳朵去洗澡,首先要有诚意。我来到果子家院门外时,看见果子正在院子里瞎蹦。他看见我,就问:“怎么想起找我玩来了?”

我把沾了猪油的饼藏到身后,说:“路过。”我还不敢说不是来找他的,而是专门来请他家大耳朵去洗澡的。我如果照直说了,果子肯定拒绝我。果子会想:让我家大耳朵洗澡?从汽油桶里流出的水都能把人变成那样,还不知道把狗毁成啥样哪。我正琢磨果子心里想的是什么,果子说:“进来吧。”

我就进去了。院子里没看见果子家的大耳朵。我问果子:“大耳朵上哪去了?”果子说:“在草垛里睡觉呢。”

我说:“我回家了。”

我一转身,手里的饼让果子看见了,他说:“手里拿的是什么?”

我说:“饼。”

果子跟着问:“饼上是什么?”

我说:“猪油。”

果子说:“给我点。”

我只能给果子掰了一块,然后赶紧逃了。我想:那是给大耳朵的,可不是给你果子吃着玩的。我在别处瞎转了两圈之后,见果子家院子里没人了,就去了果子家草垛那儿,大耳朵还真是躺在那里睡觉。见我来了,身子没站起来,但是,它的尾巴在草上动了动,算是客气了一下。我把手里的饼朝它示意了一下,它立即站起身来。我说:“你真是条势利眼狗,没亮吃的,懒得动,见了吃的,马上就站起来了。”大耳朵朝我伸了伸头,其实是朝猪油伸出了嘴巴,还下贱地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巴。我把饼扔给了它,看着它把饼吞到肚子里。我说:“跟我来,大耳朵。”我在前边走了一段,发现大耳朵没跟上来,一回头,见大耳朵又躺下了。我喊了一声:“大耳朵!”它竟然连眼睛都不肯再睁一下了。

我没法了。我不能对一条别人家的狗采取强硬措施,第一,它不会听我的;第二,它急了要咬人的。

我可惜那半个沾了猪油的饼。

我沮丧地朝家走,正碰上女生麦子去野地里放一只大白鹅回来。麦子长得挺黑,我们男生过去常拿麦子的脸跟烧饭的锅相提并论,她就骂我们臭不要脸。自从我和面瓜的身上变成了惨不忍睹的白之后,她一见到我和面瓜就有一种优越感浮现在脸上。而且,她还主动地打招呼:“梅水,你还没去治皮肤病啊?”

听听,我成了有病的人了。我没说话,从她身边走了过去。但是,走了几步之后,我突然间站住了。我回头看着麦子前面晃着身子的大白鹅。我想,这大白鹅会比果子家的大耳朵听话的,干脆就请它洗个澡吧。

我悄悄尾随着麦子,看见她把大白鹅赶进了院子,就进屋了。我站在那里又想了一会儿,为保险起见,我不能让大白鹅发出声音,它的叫声更能引人注意。我跑回家,取了胶布,找了根破布条子,朝麦子家跑去。

我进了麦子家院子,一把摁住了大白鹅,它还没来得及叫唤,我就用胶布缠住了它的长嘴巴,再用破布条绑上它的两条腿。很顺利,它没发出一点声音。因为天黑了,我就用手拎着大白鹅去了学校操场。我把大白鹅放到汽油桶下,在它身上也抹上我们曾使用过的香皂,然后就拔掉了汽油桶上的木塞子,让水浇到大白鹅身上。

没享过福的大白鹅,从没被别人伺侯过,都是自己在水里游来游去的,哪里被缠着嘴巴,捆绑着两条腿让水冲洗过呢?

我又给大白鹅抹了些香皂。我记得那天我们三人洗澡时,为了洗干净,也是在身上涂了两遍香皂。要实验,就不能应付了事。我把汽油桶里的水都放光了,才把大白鹅的嘴巴和腿放开。因为天黑,也不知道它洗完澡的结果如何,它“嘎嘎”叫着,扑棱着翅膀自己回家了。我也回家了。我想等明天天亮之后,再去捡查大白鹅的实验结果吧。

我心里很舒服,毕竟这些天来第一次感到心里高兴。我独自完成了一项实验啊!

因为晚上做实验,又宴请大耳朵又绑架大白鹅的,搞得我很累,一倒下就睡了。连梦都没做。第二天起来晚了,村里的鸡鸭猫狗都开始到处乱窜了,我才起床。

我快走到麦子家时,见麦子围着她家院子找东西。我问她:“什么丢了?”麦子说:“我家的大白鹅丢了,院子里却多了一只大灰鹅。问谁家,都说没养过这种大灰鹅。”

我有点心惊肉跳地听完麦子的话,连忙问:“大灰鹅在哪里?”

麦子用手一指她家的院子:“就是那只大灰鹅。”

我走进麦子家的院子一看,感觉大灰鹅就是那只大白鹅。但是,还不能完全肯定。我犹豫不决的是鹅的白毛为何变成了灰的。我身上的黑黄皮肤为什么变成了惨白色?我搞不懂,完全搞不懂。

我正盯住大灰鹅发呆时,大灰鹅看见了我。我第一次感觉到鹅的眼睛是会说话的,起码,它要跟我说话。

我只对着它眨巴了一下眼睛,它就扑扇着翅膀朝我冲了过来。它奔到我面前,朝后缩了一下身体,就跳起来,借助翅膀的摆动,它的嘴巴成功地啄在我的下巴颏上。我大叫了一声,跑出麦子家的院门。那只大灰鹅不肯放过我,在我身后紧追不舍。

麦子没见过这种情景。我相信,全村的人也没见过这种事,一半大男孩子被一只鹅撵得满世界跑。

麦子感到这件事有些奇怪,从后面追了上来。我差不多在村子里逃了半圈,才摆脱了大灰鹅的报复。

麦子问我:“梅水,你说实话,这只鹅是怎么回事?”

我惊慌地朝麦子身后看,结巴着说:“麦子,……你,你先看好你家的大白鹅,它怎么咬人啊?”

我说漏嘴了。

麦子一把抓住我的衣服袖子:“你把我家的大白鹅怎么了?它怎么变成大灰鹅了?说,你给我说啊!”

我哭丧着脸说:“麦子,等我的皮肤颜色变回去,你家的大灰鹅也会变回去的。”

麦子抓住理了,不依不饶:“不行,我让你现在就把大灰鹅变成大白鹅!”

我一下子躺倒在地上耍起赖来。

一个毫无办法的男孩子,在这种时候,只有耍赖了。我就不信还能有比耍赖更好的办法。不服,你说一个让我听听。

麦子正一下一下踢我的屁股。她嘴巴里还逼我:“梅水,你变啊!你怎么没本事变啦?”我想:你只要不让我把你家的大灰鹅身上的颜色变成白色,你想踢几下就踢几下,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