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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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属鸡的

我最早的记忆片段是1941年的初秋,母亲带着四周岁的我从北平辗转一个多月来到云南,终于见到了前来迎接我们的父亲。父亲离开北平时,我才一岁。

我们在曲靖南边一个山脚下的空地下了长途汽车。在嘈杂的人群中,母亲一手提着布包,一手牵着我。她一下子就发现了正在等待的父亲,赶忙叫我:“甦之,快叫爸爸。”

高人半头、身穿长褂的父亲急匆匆地挤了过来,随即笑着把我抱起。他的脸紧贴着我的脸,我清楚地看到了他那浓密的黑发和有些陌生的、大大的面孔,他的眼眶里充满了泪水。这一幕深深地印刻在我的心里,留到了今天。

在北平时,奶奶几次抱起我唠叨:长得真像他爸,也是个“小武生”模样,长大了也会像他爸一样有出息的。离开北平前夕,奶奶特意给我买了一个涂有红绿彩的小公鸡模样的泥巴口哨。拥挤的长途车上我们只有一个座位,母亲只好一直抱着我。为了让我好受些,她一直让我拿着口哨玩儿,还练习了几次,要我一见到父亲就说:“奶奶说你是属鸡的,让我给你这个。”可是就在快到达之前,我不慎将它摔碎了。就在父亲带着我们坐上了去昆明的汽车时,我一下子搂住他,说“奶奶给我的公鸡——我把它摔坏了”,随即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父亲急忙讲:“没关系的,爸爸再给你买一个。”

后来听母亲讲,奶奶最疼爱父亲,我才慢慢体味到,奶奶是用这个公鸡口哨来表达对儿子“老四”的牵挂。我每次回忆起这个情景时,都会责怪自己没有做好,把“奶奶说你是属鸡的”这句最重点的话漏掉了;但同时也会原谅自己:父亲自会明白的,母亲也会说给他听。

父亲1938年年底到达昆明后的第一张照片。国立北平研究院院长李书华款待刚到昆明的人员看电影,父亲在新落成的电影院拍摄了这张照片,并立即把它寄给了母亲。此后随着物资的缺乏,拍照的机会就很稀少了

母亲和我,摄于1941年离开北平前夕,把它寄给父亲之后不久,就接到了来昆明的通知。在母亲带我们返回北平时,这张照片奇迹般被带了回来

我们母子从北平到云南,计划了将近三年。这一路也经历了不少苦难。原定的方案是我们从香港飞往缅甸,再坐汽车去昆明。开始,舅舅陪伴母亲和我坐火车到上海,从父亲的单位——国立北平研究院设在那里的办事处得到了帮助,折腾了半个月之久,才买到去香港的机票。但到了香港,经多番努力还是没能买到飞仰光的机票。母亲没有熟悉的人,孤儿寡母奔波了多日,最终下决心买了离开香港西去的汽车票。父亲收到我们离开的电报不久就赶赴曲靖接我们了。而我们却在路上走走停停地换乘了几个“大鼻子车”,还有一段路程是在越南境内,行程缓慢。沿路打电报又极其困难,当我们到达时,父亲已经等了五六天了。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父亲把我抱起来时抱得很紧。二十多年后当我也有了儿子,也经历了和妻儿异地居住再相见时的情景,我才体会到,紧紧抱住自己儿子时的心境。

“再也不会分开了。”我长大后听母亲讲,那次相见时父亲曾向母亲郑重地许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