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浪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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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松月新事

初春已至,草长莺飞。宛丘之上,更是生机盎然。

碧云轩哼着儿歌,一边拍打着婴儿的后背,很是悠然自乐,她看见帐门外有一个人影,已经在那里徘徊多时,想要进来,却又很是迟疑,碧云轩想了想,微微一笑,便过去,掀开门帘。

“弥娅姐姐。”碧云轩此时的松月话已经学得很好了。“王妃娘娘。”弥娅向后退了半步,“打扰您了。”“姐姐不要见外,王都准你们私下唤他的名字,我也希望姐姐可以叫我云轩就好。”“今日是小王子百日,我来,是请王妃带小王子去神潭洗浴,这是松月旧俗。”

“原来如此,可是今日权骁和弥森大哥出去边界巡猎,还没有回来。”“无碍,此事是女人们的事,本不必王亲自出席。”弥娅并不愿意去对视碧云轩的眼睛。“这些事,我知道的少,日后,请姐姐多教教我。”碧云轩伸手去握住弥娅的手,但她还是轻轻躲开,“请王妃准备一下吧。”

松月神潭一如往昔的幽静,沁人心骨的寒意即使是在六月,也不得不叫人打一个寒战,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要在寒潭中受礼,作为母亲倒真有一些不舍。

“王妃,水已经烧好了,请小王子沐浴。”侍女探了探水温,对碧云轩道。“我记得,权骁说过,他是直接在神潭中沐浴的。”“王百日时,正值盛夏,潭水没有如今这么寒冷。况且小王子生来就不强壮,恐怕并不妥。”弥娅倒是很诚心地出言阻难。“是啊,况且,他还有一半汉人的血统。”神潭观礼女人们窃窃私语开,对于汉人的偏见,他们一直没有办法完全消除。

“无碍,这是我的儿子,我知道,他可以承受。”碧云轩脱下自己厚重的狼毛大衣,将儿子从襁褓之中抱了出来,亲自为他洗澡,“孩子,母亲会跟你一起承担。”碧云轩忍受着刺骨的寒意,给孩子洗完澡之后,竟觉得身上丝毫也不冷。

初时,洞中还有丝丝窃语,此刻,已经一片寂然。有人走过去,将碧云轩褪去的外衣为她披上。“我不冷。”但来者还是执意为她披上,并偷偷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碧云轩知道,赫朗权骁回来了。

松月王将自己的儿子高举过头顶,孩子身上满身红彤彤的,并没有被冻伤,阳光从洞口倾泻而来,照在他的身上,他咿咿呀呀地笑了。“你们看啊,多勇敢的小王子啊!”巡猎归来的将士们都纷纷高兴地说道,碧云轩也很是欣慰,连弥森都忍不住鼓起掌来。

众人的欢乐之外,有一个人,却只好寂寞地退场了。

“哥,你别跟着我,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弥娅听见身后有欲进还止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说道。弥娅发足往牧场跑去,她抢下了一个刷马工手里的马刷,让他回去休息,弥娅需要一点空间,自己一个人呆着,她非常用力地干活,借以逼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马儿许是被她弄疼了,一跺脚,溅了她一身的泥水,弥娅很生气,丢开手里的毛刷,“哎哟!”刷子打中了一个站在不远处的人。“对不起。”弥娅一惊,站起身来,看见来者竟然是哲修伦。

“你这样的心情,我也曾经有过。”哲修伦弯下腰,将马刷递了过去。弥娅没有去接,而是转头拿起桶里的另一把马刷,“不要自作聪明,我和你一点也不一样。”哲修伦并不恼她,也蹲下身去,陪她一起刷马。弥娅故意哼起了歌,假装自己毫不在意。

“我也有一段时间,像你这样,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对,明明大家都很开心,自己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哲修伦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弥娅却不由自主地听了进去。“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呢,你明明知道,那是一个值得喜欢和亲近的人,对峙并不能让你更好过。各人都有各人的幸福,你应该退一步,少看一眼别人,多看一眼自己。”他说完,站起身来,马刷好了。

“小叔叔!”哲修南远远地跑过来,她又长大了一岁,性子更是活泼了。“你可回来了!”原来今天她和小伙伴去山间玩,看见一只老鹰叼走岩间的小雁儿,“鲁达哥哥拉弓,将老鹰赶跑了,可是小雁儿也掉了下来,我们没有办法把它放回去,叔叔,你跟我去把雁儿放回去吧。”“好,阿南这么勇敢,我一定帮你。”哲修伦替女孩擦去额上的汗水,这是他现在唯一的亲人,他们比以往都更加亲近。

“喂!”弥娅站起来,好像有些生气,“你叔叔刚刚跟王巡猎回来,已经很累了,明日再去不行吗。”“叔叔,你累吗?”“不累。”哲修伦摸了摸侄女的头,弥娅为他着想,他很高兴。“爱去就去吧,谁管你。”弥娅也发觉自己的脸有些红,低下头去。

“弥娅,你忘记那朵金弥娅花了。”哲修伦轻轻说道,然后被哲修南拉着走远了。

弥娅花?是的,弥娅记得自己十二岁的时候是养过一棵弥娅花,可是她不是个有耐心的姑娘,花儿养了一半就不再管了,花儿死了,她也不大在意,甚至从来没有记得,是如何得到这朵本来长在高耸的峭壁岩间的那朵花。

弥娅呆坐在自己的帐中的地上沉思往事的时候,有人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她一愣,转过头去,“哥哥,是你啊。”“不然呢?你在等人?”弥森努力睁着微醺的双眼,问到。“我才没有等人呢!”弥娅从地上站起来,扶住弥森,“你这是喝酒了?”“是啊,云轩王妃,她酿的酒,真香!妹啊,你是不知道,她什么都会。”“是是是。”弥娅将哥哥扶到床边躺下,“快睡吧。”

“不对,我有件事要跟你说!”刚躺下的弥森忽然坐起身来。“什么事?”“是什么事来的,今天薄荷让我告诉你的...我怎么给忘了...”话罢,又倒了下去。看着醉醺醺的弥森,弥娅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便在他身边坐下,继续发着呆,这个时候,她的眼睛看到了对面自己的床脚下有一个金质的盒子。

以前为什么从没有注意到这个盒子呢?

弥娅疾步过去,将盒子抽了出来,原来她的床脚有一只矮了一些。这是一个十分精巧的盒子,却已满是尘埃,她轻轻吹了一口气,打开,金色逼眼而来,里面整整齐齐地排列了十二朵金弥娅花,朵朵不同,朵朵精致,可是弥娅却从来没有见过它们。

“哥...哥你起来,你看看这是哪里来的东西?”弥娅摇了摇睡熟的弥森,他睁开惺忪的眼,扫了一眼,“这是...给你的吧?我拿来给你垫床脚的不是?”“这么好的盒子,怎么就拿来垫床脚呢!”“我不记得了,妹啊,今天薄荷让我跟你说什么,我实在想不起来了...”话罢又睡了过去。

弥娅发现盒子上面有哲修族的族徽,她想起来了,这是哲修伦送来的聘礼。但当时,她看也没有看一眼,便让弥森扔了去,若不是弥森拿这盒子来垫床脚,恐怕这亲手雕刻的十二朵金弥娅花便无缘见到它们的主人。

弥娅拿着这只盒子,匆匆地,朝王的主帐走去,她知道,今日他们在那里饮宴,这些日子他们总是饮宴,但弥娅总也托词不去。此刻,她有些想见到哲修伦,自从十三岁那年哲修一族迁出松月神宫,她就淡忘了这个人,后来他回来是以一个敌对者的身份,她恨透了他,再见面时总是冷言冷语。

此刻,哲修伦就在不远处。他在自己的帐前,静默不语地站着,仰着头看着天边的新月。弥娅想,自己应该走过去好好同他说一句话,道一句谢。可是当她刚往前迈了一步,薄荷走到了哲修伦身边,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哲修伦竟将她带进了自己的帐中。

弥娅的心空落落的,是啊,是她忘记了那个为她摘花的人,有这么能指望他还在原地等着自己的这句迟到的谢意呢?

“阿南,快来看看谁来了。”“薄荷姐姐!”哲修南病愈之后仍然像原来一样依赖薄荷和碧云轩。薄荷带来了给她的新衣,“这领口的绣花都是王妃做的,她的手巧得很。”“阿南好久都没有穿好看的衣服了,请代我谢过王妃。”“我会的。”薄荷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明日,阿南就要和叔叔去很远的地方了,要听话,早些回来。”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薄荷离开哲修南帐的时候悄悄和他说,“我已经请弥森告诉弥娅你要离开的事情了,她明日定会来送你的。”哲修伦苦笑一声,并不多言。

初春时节,咋暖还寒,而即将远行的车马早已经立于神宫之前了。

哲修伦向松月王行礼作别,他要带着哲修南一路南下,去看看外面更为广阔的世界了。“我哲修的部下都会留在族里,此后再无赫朗和哲修之别,他们都会誓死效忠松月王一人而已。”弥森拍了拍他的肩,虽然他还说不出什么动情的话,但这些日子以来,他已不再把他看作一个外人。

碧云轩拿了一个酒杯给赫朗权骁,然后他从地上捻了一杯泥土,递给哲修伦,“云轩的家乡有一句话,宁怀家乡一杯土,莫惜别国万两金。”哲修伦明白王的意思,接过这一杯土来,然后以右手按着左肩,向松月神明祷告,继而带着哲修南,策马而去,奔向未知的远方。

“你到底有没有告诉弥娅,今天哲修伦就要离开松月的事情?”薄荷侧头问弥森道。“哎呀!我忘了!我昨天就说有什么事情想不起来嘛!”弥森悔恨地拍了拍自己的头,但随即又道,“但是弥娅向来不喜欢他,恐怕知道了也不一定会来的。”“真是一个呆子!”薄荷生气得跺脚,然后往纳斯河边走去了。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帮你去纳斯河畔收集露珠。”弥森追着薄荷走远了。碧云轩暗自觉得好笑,薄荷和弥森曾经可是两个冤家,但是自从那次她冤枉了弥森,差点害死他。后来又去寻求他的谅解,再后来不知不觉,两个人之间倒有了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情愫。

“今日天气好,我要去把舜儿抱出来,晒一晒太阳。”碧云轩和赫朗权骁为自己的长子取名叫赫朗舜,以承接他曾用的汉族名字马尧。“好。”赫朗权骁顺口答道,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不远处的林中。

碧云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虽看不真切,但隐约觉得弥娅躲在那里,朝这边张望着。她笑了笑,“怎么了,王的心思,现在已经不在我们母子身上了?”“云轩...”赫朗权骁心里一怔,但随即明白妻子只是在与自己开玩笑,此刻的碧云轩多么幸福啊,幸福到没有一丝时间来嫉妒和猜疑。

“去看看弥娅吧,弥森此刻顾不上他这个妹妹了,你也是她的哥哥。”她明白,她远比任何人都更能明白赫朗权骁作为一个王,一个兄长的担当。

赫朗权骁跟着弥娅走了很久,她要去的,只是一片嶙峋的山石。

“十三年前,这片山石之中开出来一朵金弥娅花,你知道的,这种花儿并不常见。”“那是自然,弥娅花都是绝处逢生,艳冠群芳的花儿。”赫朗权骁笑到,这花儿就和弥娅一样。“那一天正好也是你们和先王巡猎回来,我求哥哥帮我去摘那朵花,可是你和哥哥只当我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说太累了,没有理睬我,就去纳斯河游泳了。”

“是么?不过,倒像是我和弥森能做出来的事。”“可是哲修伦,爬到悬崖之上,替我摘下了这朵花。”弥娅的眼泪打湿了脚下的石,“可那个得到花的人,却忘记了摘花的人。多么忘恩负义啊!”“弥娅...”赫朗权骁不知如何劝解她,他仿佛觉得自己或者也有过这样的错处,可是被偏爱的人总是会忘记别人的付出啊。

“权骁哥哥,你说他会回来吗?”弥娅侧过头轻轻问到,“会的,他的心在这里,他会回来的。”赫朗权骁倒十分肯定地回答。

那些有牵挂的人都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