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浪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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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疑是故人来

“九环门的铁环功所向披靡,你怕吗?”姚瑟忽然停下脚步,侧头问天无涯。“我与他们无冤无仇,只是来这里把你交给芙蓉湖主人,我为什么要怕?”姚瑟听完微微一笑,“那就好。”话罢先前数步,飞动手中的金镖直插对方的匾额,一面大声叫道,“九环门主,出来见我。”“喂,你干什么?”天无涯大惊,姚瑟一个年轻女子,竟在这样的门派面前如此放肆,纵使他不至于怕了九环门,也没有欺负到人家门口的打算。山门忽开,里面的人鱼贯而出,分列两侧,各执铁环,“你们是什么人?”“我们与九环门素无恩怨,只是芙蓉湖主人约我们至此。”天无涯话音刚落,对方的九环兵器已然脱手,天无涯一惊,拉住姚瑟躲过铁环。

“三天前,芙蓉湖主人下帖,说要来取门主性命,你们必是他的帮手!”“什么!”天无涯知道自己上当了,看来这一仗,已经躲不开了,“你往后退一下,我想办法打开一条路,我们先撤回雾岭。”天无涯对身边的姚瑟说道,未曾想姚瑟竟迎着对方的攻势,向九环门内奔去!

虽然惊骇不已,但天无涯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护着姚瑟闯了进去。姚瑟左躲右闪,却愈进愈深,穿过狭长的回廊,朝里面去了,逃出了天无涯的视线。

待天无涯回过神来,打发了几个近身搏斗的弟子,却见姚瑟坐在屋顶上向他招手呢!

“你去斩断房檐上的麒麟角,将断龙石放下来,将那些人拦在门外。”姚瑟指着左手边的屋顶说道。“你说什么?”“我说,你如果不想死这么多这么多路人的话,最好听我的话。”此刻的姚瑟神色坚定,完全不是之前那个无助的少女。

断龙石下,门外叫嚣的九环门人便进不来了。

九环门内,却是一副江南庄园的景色,亭台楼阁,莲池花树,姚瑟看着这些景致想起了贾府,可那些府中玩闹的日子,却仿佛非常遥远了。

“九环山庄分为内外两个,九环门主生性多疑,连自己的下属门人都进不得这内九环。”“你怎么会知道。”“说来也巧,为九环门设计这园子的,也是贾府的设计者。是我爹爹的一个老友,嗯...不对,财能通神,他只不过是金钱的老友罢了。”姚瑟讪道。两人在内九环走了一圈,不曾见到半个人,夏季蝉鸣阵阵,微风拂来,甚是悠闲。

“你想听琴吗?”姚瑟指着院中石桌上的古琴问道。“什么?”天无涯不置可否,“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琴了。”姚瑟一笑,坐到小亭中,兀自抚起琴来,姚瑟是名门闺秀,琴棋书画都出自名师,虽然在天无涯心里,她还远远比不上以前为自己弹琴的人,但那琴音也已是绕梁三日了。

“微风惊暮坐,临牖思悠哉。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姚瑟的琴弹完两曲,听见有人念了李益的诗,她的嘴角浮上笑意,“流水方穷处,庄门空自开。主人若可信,自是故人来。”“哪里来的灵气非常的小朋友,老夫这厢有礼。”出来的是一个身着墨绿色长衫的老者,鬓发一丝不苟,完全不像江湖中人。姚瑟盈盈一拜,“既然说了是故人,还请老先生仔细想想看。”老者不得不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少女,她早已风尘仆仆,身形疲惫,却丝毫也掩盖不住她出众的神采,“恕老朽眼拙,我与内子隐退江湖已经快二十年了,小朋友看起来还未到二九年华,实在不知道我们何时见过?”但老者仔细看她的眉眼,鼻梁,神情,却又有一股子熟悉之感,让他很费解。“是吗,那我就稍微提醒一下吧。”就在老者凝神之际,姚瑟手一挽,一枚铜钱便直逼他的眉心而去,老者却一拂袖,轻巧接住,蔑道,“班门弄斧。”“不错不错,当年阁下靠这一招风拂弱柳落梅花的暗器功夫,于无声处取了秦山派十大高手的命,这些年来,你闭门谢客也是因为积怨太多吧。不过我姚瑟弄斧,必找班门。”话罢又反身发了十枚银币,个个都直逼对方的命门。但毫无意外,老者还是可以一一击落,虽然他非常诧异,这个素昧平生的小姑娘为何对自己有如此这般的敌意,“姚瑟,你就是最近弄得江湖风起云涌的贾五姑娘?老夫印象中,与昭阑商王并无瓜葛啊。”“先生虽然深居简出,但对江湖之事,仍是了如指掌,让人佩服。今天我已经试了两回了,看来是伤不了阁下了,除非天无涯肯出手帮我。”姚瑟扭头见天无涯倚着小亭的柱廊而立,毫无要插手的意思。

“天无涯,十年前声名鹊起的苌楚少年,你又卷入了江湖纷争了吗?”看来他也知道天无涯的名字,“我年少时也这般争强斗狠,这个性子其实不宜久居江湖。”老者缓缓一叹,“两位,我不知道你们是何来意,但目前为止我还不想枉添杀戮,若你们能就此离去,我便也不再追究。好走不送。”

“时滴枝上露,稍沾阶下台。何当一如幌,为拂绿琴埃。”有人念了李益诗的后四句,从落花的长廊尽头走来,她面容憔悴,想来身子不太好。“你怎么出来了?”老者连忙上前去扶。“师哥,客人既然千里迢迢地来了,又怎么会就此离去呢?”她的语气甚是凄然,“师哥没有听清楚吗,她姓姚...”“姚?”老者倒退一步,“你是说,她是...不,不会的...”老者再看向姚瑟的时候,面上多了一丝恐惧。

“红绵绿锦,你们认出我了吗?”姚瑟往前走了一步,让他们看清自己。“你弹的曲子,是当年夫人在这里安胎的时候,我教她的,我亲自写了乐谱给她,这曲子就叫做故人来。我这么多年,再也没有弹过这首曲子,我知道,姚爷和夫人的魂一定会回来找我们报仇。”她喘着气,声音已如蚊蝇。“够了,够了!”绿衣老者怒斥一声,“你不要再逼她了,我知道当年是我们对不住姚爷和夫人,可是我们也是受人逼迫,人在江湖,天无涯,难道你从来没有这种深重的无奈吗?”“这件事情,和我无关。”天无涯觉得自己恐怕上了姚瑟的当了。

姚瑟却莞尔一笑,“不错,人在江湖当然是身不由己的,可是,江湖事,便应该江湖了,不是吗?”“姑娘,你想怎么了?”“当年,逼迫你出卖我爹娘的人,是谁,他现在又在哪里?说!”红绵绿锦对望一眼,面色凄凉,“十八年前就是这样,现在也没有什么不同,我真的太累了,师哥,我太累了...”红绵说完,就如一枝枯萎的玫瑰,飘残于地上,鲜血从她腹中涌出,她用匕首自尽了。姚瑟也惊呆了,她从来也不是一个要冤冤相报的人,她只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逼死她,这十八年来,她日日饱受愧疚的折磨,无一日安眠!”绿锦的眼中尽是血丝。“我没有想要逼死她,我没有...”姚瑟忍不住哭了出来,她这才知道,要追查真相,还要承担很多意想不到的艰辛。“啊!”绿锦爆发了,他双袖一抖,数千细针飞落,直逼姚瑟而去,天无涯虽然说是要坐视不理,又焉能真的不去救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呢?天无涯取下近旁的芭蕉叶,挥舞这叶子为姚瑟挡开细针。绿锦抱起红绵的尸体转回屋中,他的轻功很快,姚瑟追之不及,片刻之间,从屋里燃起了火苗,再然后,整栋小屋就被点着了,“还给你,我们苟活的这十几年,现在把命还给你,你满意了吗?”“你还没有告诉我,是谁害死了我爹娘,你告诉我啊!”不要命的姚瑟竟还想往火海里冲,被天无涯一把抓住,“这里的建筑都是木材做的,火势一发不可收拾,断龙石已下,我们逃不出去,你知道真相又能怎么样!”“我...”姚瑟被这飞舞的火星吓到,才意识到了危险,“那一方水池下面有一个出口,也是当年造园的人悉心留下的。”

“天寰地窟。”最后从起火的房屋里传出的这四个字在姚瑟被池水渐渐淹没的耳朵边回响...

水池和九环门外的溪水相通,待姚瑟和天无涯从暗道出来,已是黄昏,姚瑟被池底的青苔滑倒,狠狠摔了一跤,她拖着破皮的手臂,缓缓地爬上岸去,梳理自己湿漉漉的长发,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天无涯,你有听说过天寰地窟吗?”“姚瑟。”天无涯忽然左手一转,扼住了姚瑟的脖子!

“你!你做什么!”姚瑟觉得自己快呼吸不上来了。“你到底是谁,芙蓉湖主人又是你什么人,你们联合起来利用我,有什么目的,我数三下,你最好老老实实回答我,否则,你应该知道后果。”天无涯的眼神极其可怕,他的声音刺痛了姚瑟的耳膜,两行泪从她面上流过,姚瑟却始终没有说一个字,天无涯加重了手的力度,姚瑟因为窒息晕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沉沉的梦,梦里回到贾信去世的那一晚。

“父亲,到底出了什么事,您不要瑟儿了吗?”姚瑟哭了出来,仿佛一个被抛弃的孩子。“瑟儿,你把那枚印章捡起来,那是你的亲生父亲留给你最后的东西了。”贾信强撑着直起身来,“你的父亲二十年前就是名满江湖的大盗,他有很多秘密,有很多仇人,也有很多朋友,他是一个大盗,却又是一个极为侠义的人。最后,仍是为奸人所害,不得善终。我欠他一条命,贾家的家业也是因他之助才重回鼎盛,乃至,愈加兴旺,你的母亲叫做夏绮筵,是闽南望族夏家的后人,她离世前,给你留有一本手札,一共十七页,十七年来,你每年生日都会画一幅小像,我都是亲自装裱,对不对?”姚瑟点点头,她的闺房墙上每一年都会有人来为她画一幅像,然后挂起来,前前后后,已有十七幅,“莫非,在那些小像里...”“不错,你已经全部得到了十七页手札,稍后可以慢慢去读。”贾信的话马上就会被验证,看起来绝非玩笑。但姚瑟不敢相信,她自小受贾信宠爱,没有片刻怀疑过自己的身世。

贾信连着咳嗽了许久才缓缓又说道,“你的父亲生前希望你远离江湖,做一个快乐的无忧无虑的少女,我自问这些年也已经竭我之力来保证你的无忧无虑快乐自由,我想,我死后也有脸去见你的父亲了,对不对。”“爹爹...”姚瑟扑到贾信身上,哭了起来,“瑟儿这些年,很快乐,很感激您为我做的一切。”“瑟儿,而你对我而言也早已超过一个恩人的后代这样简单,我爱你如同我爱我的任何一个子女,你明白的。”

“爹爹,瑟儿明白。”姚瑟的眼泪已打湿她的衣衫,她知道,这是他们父女最后的话别了。“我是一个胆小的人,我一直在避免卷入江湖,我理应为姚恩公的事去求一个真相,方能对得起他舍命相救之恩,可是我身上也有很多担子,有贾家这么多的人命,有时候我真的想,如果我能分身有术就好了,我便能,不负贾家也不负姚爷。”

贾信沉沉一叹,“瑟儿,现在我又很自私地把这个决定推给你,你如果想遵循你父亲的意愿,仍在贾家的保护下度完此生,我将贾家的产业交给你,即使你不会打理,也足以够你败一辈子,衣食无缺。”他摸了摸姚瑟的头,“若你能为你的哥哥姐姐们留一星半点,就已经足够了。”“瑟儿无德无能,不能担此重任,贾家的产业,我不能拿走。”“你不明白,比起你父亲为我所做的,这一点并不算什么。”贾信是一个极好的父亲,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五姑娘是怎样的性子,“但是瑟儿,你是一个那么倔强又有主意的孩子,我并不知道,这样的安排是不是你真的想要的。所以你还有一个选择,如果你决心要走到江湖深处,去了解十八年前你父亲遇害的真相,我便恳请你,从那一刻起,与贾家斩断联系,贾府的钱银你都可以随意支配,可是我的孩子们,我不愿意他们任何一个踏足江湖恩怨,你可能理解一个父亲最后的请求?”

“可是我,我能怎么做?”姚瑟被迫与贾家的人隔离开来,当她的手紧紧拽着南江一盗的印章的时候,她就明白了,今生她需要选择,是做姚瑟,还是做贾五小姐。

“瑟儿,你需要借助一个和贾家毫无关系的势力。”

“有这样的势力能供我差遣吗?”“有,当然有,钱能通神。”

可是父亲,这个江湖上,钱是买不来忠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