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刘养的愤怒
车轮继续转动,囚车渐渐远去,刘养独自一人站在高坡,看着再无一人的南方,良久……
“杨镐……”
“你该死——”
疯狂仰天怒吼,狰狞面孔扭曲可怖,远处一群带刀宦官不由自主向后退了数步。
“刘公公这是怎么了?一个猖狂的小旗罢了,公公怎么……”
净军宦官刘忠冷冷看了一眼年纪较轻的张世,冷哼一声。
“你懂个甚,若那杨镐出兵,界凡城又如何会得而复失?”
张世毫不在意说道:“咱家对刘公公的话语有些不赞同,界凡城是那小子自己丢失的,若是继续……”
“继续坚守不退?”刘忠冷哼一声,说道:“张公公的意思是……不给你一粒粮食,张公公可以坚守界凡城半年不失……”
“这怎么可……”张世正要大怒,话语刚出口却无奈闭嘴不言。
刘忠冷哼一声,看向远处极其愤怒的刘养,叹气一声,说道:“义父上了那该死的杨镐当,若非杨镐一再保证降雪前出兵,义父又怎会答应?又怎会助杨镐打压东宁卫余总兵?界凡城又怎会得而复失?”
张世微微叹息,可他还是有些不解说道:“刘小旗以三千人就可得了界凡城,难道来年我数万大军还得不了一小小界凡城?再说……界凡城真的如此重要?”
刘忠静静看了张世许久,最后在张世一脸疑惑不解时,刘忠却提马走向远处的刘养。
身为刘养养子的刘忠,他所知的事情要远比张世知道的多,或许之前一无所知之时,他也会与身后的张世一般无二无知,可听了身为囚徒的余丛升与义父的谈话后,他才知晓那小子是如何厉害。
抚顺关、鸦鹘关以北皆是建贼之土,建州女真、海西女真、野人女真三者间,建州女真最为强势,无论海西女真,或是野人女真,都不过是建州女真欺压下的奴仆而已,敢怒不敢言的奴仆而已。
听了已经身处囚笼的余丛升与义父对话,刘忠就知道了界凡城为何如此之重,为何建州老贼会领数万大军,围困仅仅只剩下不足两千兵马的那小子,一切皆因建州老贼根本不敢舍弃界凡城!
想着余丛升与刘养对话,看着不远处的憔悴义父,刘忠心下叹息不已,可这已经无可改变,只能无可奈何被那该死的杨镐死死捆绑在他的战车上。
刘忠心下担忧不已,来到刘养身边轻声说道:“义父,此处辽东已经不是我等久留之地了,无论那小子判断是否正确,对你我父子来说都要担负极大的凶险!”
刘养默默点头,刘忠见他脸色愈发阴沉,轻声说道:“孩儿觉得……那小子的判断可能是真的,界凡城太过重要了,此城在我手,海西女真各部必会起而反叛建州贼,甚至野人女真也会相助我军,可若不在我手,海西女真也只有身处边缘之地的叶赫部愿助我军,其余者……”
刘忠微微摇头,轻声说道:“若无那小子于萨尔浒一战而胜,若无如此之多俘获,杨镐老儿或许还以高赏额激励我军将士奋勇杀敌,可如今却不与有功将士赏赐,不管是否因朝廷钱粮不足,赏赐终究是未能下发,各军将士又岂能视而不见?如此之下又岂能令各军心服口服?”
刘忠低声说道:“义父与孩儿皆为不全之人,朝臣素来不喜我等,陛下又深居宫中不欲理政,若是……若是此战大败,那杨镐老儿必会将所有过错推诿到了义父身上,朝臣为了掩饰打压余丛升、那小子致使我军大败,也定然会……”
刘养心中大惊,不由转头看向刘忠,他只是担忧大败而担负一些责任,无论这种责任多少,他都会前往南京养老,可若杨镐老儿、满朝文武全将过错推诿到了自己身上,那几乎就是必死之局。
刘养不得不心惊胆战,朝中的事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杨镐虽身佩天子剑,可斩总兵之下不遵将领将官,但那也只是总兵之下,而余丛升身为东宁卫总兵,余家历来都与广宁卫为姻亲,更何况此时正值大战之时,又岂能如此轻易罢免羁押如此之重将?
一想到朝廷文武对杨镐的倾力支持,刘养的身体不由自主微微颤抖。
“我……我儿,此时该当如何?为父如今……又该如何脱身?”
刘养此时哪里还能冷静得下来,刘忠眉头紧皱,最后咬牙切齿道:“义父一方给崔公公去信,想来只要义父愿意,崔公公必然会倾力相助。”
“其次……”
刘忠犹豫看向一脸期盼的刘养,咬牙道:“义父立即上奏朝廷,弹劾狗贼杨镐老儿,若非是那该死的老儿,义父又怎会陷入如此窘迫困境?余总兵、那小子已经被陛下押解入京,以那小子舍弃界凡城,市井中流传与建贼老贼勾结之语,按理一小小的东宁卫小旗,哪里又会被押解入京之必要,陛下若要杀他,沈阳……甚至抚顺时已然斩了那小子头颅,如今两人皆被陛下押解入京,纵然杨镐老儿、义父,甚至满朝文武想要欺瞒陛下也绝无可能,到了那时……纵然义父不言杨镐老儿欺瞒之语,陛下也会得知。”
“大战在即,陛下就算知晓杨镐老儿、义父欺瞒,陛下此时也绝不会对杨镐老儿、父亲如何,可一旦此战真如余总兵所言,真的我军大败……父亲又如何自处?”
刘忠翻身下马跪倒在地,叩拜道:“当断不断,今日义父弹劾杨镐老儿之罪,尽管陛下此时绝对会训斥义父,会将此事压下,甚至因朝臣言及义父欲加之罪、妄言之罪,陛下因此治罪义父,但有崔公公相助,陛下绝不会重罪于义父,一旦此战真如余总兵言而大败,那时……义父必被陛下看中!”
刘养深吸一口气,想到自己如今困境,他不得不担忧,刘卫民于萨尔浒一战而大胜,不仅仅俘虏建贼大将费英东及数十贼将,更是斩首三千余人,如此战功之下,本应一次下发十七万两赏银,却因银钱不足,只是给了个纸条,如此之下,本还因杨镐重赏激起的高涨士气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身为监军的刘养很清楚,军中私底下又是如何同情奋力厮杀的刘卫民。
士卒不用心杀敌,没了界凡城,抚顺至萨尔浒的狭窄山道就是一条生死之路,想着那日余丛升指着狭窄山道情景,斩头斩尾,直斩山谷中混乱军卒的七寸,刘养整个心都被极度冰寒冰封住了。
刘养不敢不信,界凡城在手,海西女真必心向朝廷,建贼绝不敢轻易绕过界凡城攻击狭窄山道中的明军,绝不敢冒着后路被堵危险攻打明军,可如今界凡城没了,除了海西边缘处的叶赫部,又有谁敢反抗建州女真?
由不得刘养不敢不相信,鸦鹘关山路更加艰难,所用时日更是多于抚顺,按照余丛升说辞,只要建州老贼坚守鸦鹘关,无论是全力,或是分兵,建州老贼都会必败,唯一的获胜之机只会是抚顺一路。
一开始,刘养是不信,但是越是细想,越是心惊胆颤,从心底已经承认了余丛升、那小子是对的,可一切都晚了……
界凡城已经丢了。
听了刘忠话语,刘养心动了,他知道太监崔文升是郑贵妃的人,知道万历帝是如何的宠爱郑贵妃,如此……
仔细掂量了许久,刘养神情更加阴沉可怖。
“杨镐老贼……咱家……与你没完——”
刘养大吼,打马拨转马头奔向看也无法看到的山海关。
几日后,在刘卫民刚刚收押入了北镇抚司监牢后,刘养弹劾杨镐七条大罪瞬间引爆了整个朝堂隐藏在阴影处的争斗。
万历帝十岁登基为帝,或许年纪幼小,也或许自幼腿脚不好,自幼就有些自卑心理,胆怯懦弱就是万历此时的性格,直到后来郑氏入了宫,万历帝才因此坚强任性,一不上朝就不上了二十余年……
当然这是了后话,万历帝年幼登基,朝中大事皆由张居正、李太后理政,也正是张居正的改革,强势霸道的性子引起诸多文臣的反对,党争由此而起。
张居正之时喜用浙、楚、齐、宣、昆五党之人,对非五党极力打压。张居正死后,天下士子皆言张居正之罪,五党之人纷纷投入万历帝名下,五党之人恐人清算张居正之时“弊政”,尽管此时彼此间争斗激烈,但却同时极力打压非五党之人,也正因此顾宪成、顾允成、高攀龙、钱一本、薛敷教、史孟麟、于孔兼开创东林党,从此因双方争夺国体(皇储)大战不止。
万历三十九辛亥年(1611年)京察,首辅叶向高主持此次京察大获全胜,宣、昆两党大败,随后两党报复,东林党随之损失惨重。
继而发生(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蓟州张差持木棍闯入东宫欲棒杀太子之事,东林党借郑贵妃欲害太子之事,再次发起党争,其中一狱吏汪文言利用职便之机,成功让齐、楚、浙三党相互猜忌,东林党以此各个击破,东林党一时间大获全胜。
但是,梃击案虽东林党获胜,可他们究竟触怒了的万历帝,随后东林党再次被极力打压。
东林党损失惨重,首辅叶向高心忧东林党困境,推荐浙党领袖吏部左侍郎方从哲入阁,期望暂时平息双方激烈争斗,随后叶向高离职,方从哲独领内阁,自此五党一时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