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想到有道和尚那张俊美的脸,花错就忍不住浮想联翩。唉,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看的一个人,怎么就先不先出家当了和尚?
还有……今天上午花错故意“啊呀”地叫了一声的时候,有道和尚好像是有点儿被吓到了,因为他的身子轻微地抖了一下,那个样子,好亲切呀……
倒像他和我是同一类人似的。花错忍不住想,轻笑出了声。
而且有道和尚今天明明什么都已经知道了,却一点揭穿我的意思都没有,他是摆明了要帮我啊……
有道和尚一定不是诚心出家的,他只是一时忘了自己在凡尘中还有一段尘缘未了。花错痴痴地这样想。
花错想对了。
有道和尚虽然是个光头,但他妖孽得很,面容俊美,浑身上下仙气飘飘,也难怪花错会鲁莽地对他一见钟情。
而有道和尚会有这样非人哉的面孔,是因为他真的——非人啊。
有道和尚不是人,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他已经当人当得太久了,几乎快要忘了他不是人这一事实,就像他忘记了自己到普渡寺的目的一样。
有那么特殊的一日里,这世间,不知怎么就凭空多了一样奇物。这奇物,非金非银,非土非木,说它是一件平凡物什,它竟渐渐有了人形,而后有了人性。
它在有人形而无人性之时,被一对夫妇当作被遗弃了的男婴,抱去养了。
夫妇命中该无儿,但只因它的出现,改了这对夫妇的命,也改了它自己的命:夫妇喜得一子,而它,也以人身顺利活在这个世界上。
夫妇自是喜爱它,但它似乎天然有一股呆傻气,随着年龄的增长,智商却不见长。
这其中有多少曲折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暂且把这其中数十年光景略过,从与有道和尚这个名字有关的那时说起。
好惨的。
那一年兵荒马乱,不巧,瘟疫横行。百姓民不聊生,正是命如纸薄,人比草贱的年月。
天灾也好,人祸也罢,反正就是突然地来了,那夫妇便死在了这猝不及防之中,而这时的有道和尚,不过十三四岁,何满一般的年纪。
还有一件事,鲜有人知,但还是被有心人,根据各方线索,加之合理推断,完整地拼凑了出来。
收养有道和尚的那家,姓苏。苏家有个远房表亲,也姓苏。那个苏家有个女儿,跟有道和尚差不多年纪。
那个苏家的父母早死,而那家人又强势,不愿养着个无用的女儿,便将那个苏家女儿扫地出门。
这个苏家与那个苏家有点交情,而这点儿交情还是这个苏家欠那个苏家的一份人情,因此,这个苏家就留下了那个苏家女儿。
那个苏家女儿爱说话,尤其爱说谎,把那时的有道和尚骗得捶胸顿足;苏家女儿也爱花,但桃花牡丹这些,她从来瞧不上。她不爱那些像极了胭脂水粉的花,只爱一样勿忘我。可那时的有道和尚常常要说,那些戴在她头上的勿忘我,如胭脂水粉般养人。
后来那苏家女儿自然是死了,与那夫妇死于同一场病。
再后来人们都说有道和尚是疯了才出家的——有道和尚原先是孤零零的(人们把他当作真正意义上的弃婴了),后来有了挚爱,最终却永失所爱,不疯才怪。
鉴于有道和尚不是人,所以世上没人知道,有道和尚出家的实情,并不是人们口口相传的那样——否则,有道和尚在哪儿出家不好,非要不顾乡人的百般劝阻,背井离乡,千里迢迢来到京都郊外的普渡寺哭着求着要当和尚?
唉,一切都只是因为,夫妇死了,苏家女儿死了,他却渐渐有了人形。他的心常常绞痛,不知是为了那夫妇还是为了那苏家女儿,多半是后者,因为在他们都死了之后,他常常梦见的,是苏家女儿。
可是他在梦中向苏家女儿伸出手时,苏家女儿又瞬间消失,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声音:“我在这里……你来找我吧……”
他坚信自己梦里的那个地方真的存在,并且苏家女儿一定在哪里玩,于是他跟从自己心灵的声音,是的,他闭上了眼睛,只听自己内心的呼喊,义无反顾地出发了。
一路上他遇水渡水,逢山越山,要打劫他的山贼手持大刀呆呆地看着他闭着眼睛从容地从他们身边走过;野兽见了他没有扑上去,反而掉头就跑——妖怪是不屑于吃神经病的。
终于到了那个与他内心的那个地方的气息最契合的地方。
有道和尚满怀期待地睁开眼睛,结果去令他大为失望:普度寺?怎么是个寺庙喂啊啊啊啊?!
再说有道和尚初到普度寺时,人性尚不全,说直白点,就是一根筋。
他打闹普度寺,把那里翻了各底朝天,愣是一点儿苏家女儿的影子都没找着。
可他就是没觉得自己的心错了,他有了另一个想法:当和尚,留在普度寺里。
既然这个地方是苏家女儿一定会出现的地方,那么他就在这里守着,守到苏家女儿出现在这里那一天为止。
但是普度寺里的众位和尚不乐意了,他们换了一个又一个人试图把跪着哭得泪流满面的有道和尚赶出普度寺,可那有道和尚死死抓着佛堂里的门槛,愣是不肯挪地儿。
“凭什么你们可以修行成佛,我就不能出家当和尚?”有道和尚哭着向众僧控诉。
众僧见奈何他不得,气急败坏地指着他对老方丈(那时老方丈还不算老)说:“方丈,这个小孩儿把我们普度寺搞得乱糟糟,是万万留不得的!”
在一旁气定神闲地坐着喝茶的老方丈见众人停止了吵闹把目光投向了他,他意识到该自己出场了:“你——叫什么名字?”老方丈把目光放到有道和尚身上,作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
有道和尚泪眼汪汪地跪着,看了众僧一眼,倔强地开口:“苏有道!”语气绝对是狠狠的。
“苏——有——道——?”老方丈似乎是在细细揣摩这三个字。
“准备一下东西,为他剃度。”老方丈淡定吩咐道,随后端起茶杯细细地喝了一口。
“方丈……这……”一旁一位大僧惊得身子一抖,他那眉毛啊,似是被毛笔抹了一遍又一遍。
有道和尚定定地看着老方丈,忘记了流泪。
老方丈放下茶杯站起身,理了理袈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