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大将军王的落幕
休沐日大会是在下午,众位便不好奇上午赫莉都做了什么吗?
她在巅峰殿里。
与眼下在大会堂上敌众我寡的情况不同,在巅峰殿上她才是围攻的一方。
这次巅峰殿里没有天池王这个外人,元老们们都很放松。塔芮翘着二郎腿:“我只想说点战争以外的事情。大侄女儿你那个士兵投入生产,快速收拢民心的思路我实在是太欣赏了!本来战损就不大,浊江三角洲到手,咱们还赚了。钱的事一般都是你们尔尼山家族关注的点,我的意思是,身为一个政客,只要底盘大了、人口多了,亏多少钱我都认可打,结果这打完咱们还赚钱了。所以嘛,我的态度就是,大侄女儿你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只要你真的看到了,然后很笃定的告诉二叔,说你还能打出来一场这么漂亮的仗,那无条件的,二叔支持你打。如果你说鹿州的胜果难以复制,也问题不大,许胜,许平,不许败,就这么简单。”
“鹿州开战之前臣就说过,三十年没打仗,钱粮不是问题,咱们可以随便折腾。至于说增加军费加快新式火器列装的提案,功在千秋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尔尼山·格罗洛的回答很简练,跟上次的意思差不多,就是反正钱够。
“臣十分相信安心公主殿下准备打两江十二郡不是一时兴起,跟之前‘放马清江岸’的宣传无关,是百里敏慧的报道。殿下您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在为本次作战做铺垫了?臣斗胆猜一下,您的作战计划是针对某些人制定的?”
“是的。在东疆,包括在接下来军事处里的大会上,我都不会提及本次作战的具体计划,因为天底下没有不漏风的墙,一旦泄露它就没有任何效力了。但是我充分信任能够出现在巅峰殿里的诸位,所以很愿意将我堪称匪夷所思的作战计划与诸位,也仅仅局限于诸位来分享。”
“在通常时候,都是我们的东疆军和江海的南部军团正面交锋,一旦我们的中央军或者他们的内陆军出现在两江十二郡,那就是大战开启的前奏。众所周知,我们可以借助飞马道快速调兵,江海不行,所以在交锋中,我们占有非常大的情报优势。现在毯子已经发现江海的内陆军出现在两江十二郡了,我们必须要做出防范。”说到这,赫莉停了,就眼巴巴的看着塔戎。
塔戎乐了,朝着赫莉挑了下眉毛,意思就是你等着我跳坑你好继续往下说?嘿嘿,我没这么傻,我不说话!
塔芮嗔怪道:“这么大的人了,欺负孩子。我帮他问!是咱们先调的中央军,他们可能仅仅是来防守的。再说依凭浊江防线,东疆现有的三千万人打个防守足够了。”
“江海可能有两个战略意图,一是进攻报仇雪耻,不管是夺回浊江三角洲还是直接进攻沙海,总之他们要进攻;二是防备我们的中央军。而我现在要说的,是第三种可能。”
“在突袭江海的前线指挥部时我们发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情况。在墙上并排挂着两个人的画像,龙云帝,还有一个丑陋的男人,根据对战俘的审讯还有我梦中所见,我们可以确定那就是江海南部军团的新都督,索罗图。”
“这两个人的关系应该是君臣,就相当于锻铁和父皇,但是在南部军团那里,这两个人划等号了。这事如果发生在白塔?我们可刚刚处理了一件比这轻很多的逾越事件。我不认为龙云帝会宽心到这种地步,同时我也不认为一个刚刚才上任不到两年的人物能够收获如此大的威望,毕竟我一个货真价实的皇室打了一场大胜仗才获得了一栋小房儿,到现在还没有竣工。”
“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个索罗图是个被龙云帝长期控制在身边的实力派,但是出于某些原因,龙云帝不得不放虎归山。可能他们真的遭灾了,龙云帝迫切需要一场胜仗来转移民众的视线。”
“结果索罗图并没有取得胜利,相反被我们迎头痛击!一个打不了胜仗的野心家,留他何用?天高皇帝远,想真的召回他又谈何容易?这些内陆军很有可能是过来逼索罗图就范的。”
这可真是个不得了的天机!塔戎早就恢复了正襟危坐。
“离了飞马道,调兵速度有限,江海的内陆军目前只进到了庸、肖一代,尚还看不出什么迹象。除非?”
“我们直接派一支兵出老蛇口,见城就打,如果敌人的内陆军和南部军团同仇敌忾,顶天我们丢一支突袭部队。如果南部军团只是做做样子出工不出力,这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塔戎拍案而起:“你这脑子?!难以想象你是怎么看出这些来的!”
赫莉十分惊喜:“这么说三叔你同意了?”
“你都说了是千载难逢!内乱!那索罗图要自立为王,又恐龙云帝报复,我们的兵压上去,把两江十二郡都占了,帮他挡住龙云帝的怒火。共赢啊!”
“这种野心家的胃口一般都不小,他应该还想要康、浙两郡,而且龙云帝会陷入疯狂,庸、肖可能不稳。”赫莉出言提醒。
“那还有八个郡!而且你思想如此激进,真的用兵时却如此保守!炮火犁地、一番猛攻,占住清江岸三天,江面上布满了水雷,凭什么他龙云帝能打回来?到那时候他是打我们还是打索罗图?铁定的索罗图,因为不用渡江,我们也无法跨江支援!只要他索罗图撤守了一步,就得处处为我所制,到时候他不是平衡两大帝国的砝码,而是跟现在的八郡一个处境!”
看见赫莉已经成功把塔戎带进去了,斯臧本来寻思着不说话了,可是听了塔戎这番言论,他不得不清了清嗓子:“三弟,这就是为何你做不了皇帝。如果朕是龙云帝,不管索罗图有没有背叛过,只要他回心转意,朕就接纳他。”
塔戎笑道:“皇兄啊,真是我年少时不曾跟你争过皇位,你竟拿这个来讽刺说?索罗图的行为跟八郡人有什么区别吗?怎么你饶不了八郡人,却能饶了索罗图?”
“二弟你知道吗?”
“大概知道,但是我更想听侄女儿的回答。”
赫莉不假思索的答道:“八郡人举族牵到安陵,天堑挡着我们也没什么办法。索罗图的手下全是土生土长的江海人,再逃能逃到哪去?三叔的话我只能认同一半,下重手全收庸、齐可以。索罗图只能收买,康、浙给他留着,大不了安乐州我都可以给他,这是他的退路。龙云帝逼得急了他能把自己的南部军团都带过来,到那时候他就是我白塔的臣民,第二个天池王。”
赫莉说这话的时候,斯臧微不可查的跟塔芮和塔戎进行了一次目光交流。
“非常好,思路清晰远在诸位元老之上。但是侄女儿,最后两件事三叔要告诉你。首先,地牢中郎之万的所作所为是在三叔的授意下进行的,加上亲临鹿州前线,目送瑜昶走向毁灭,你的感触应该非常深。三叔从小看着你长大,你跟我们三人一样,不是铁石心肠,应该已经厌战了。在这种情况下你仍然选择主动挑起战争,是否做好了受到良心谴责的准备。”
姜还是老的辣啊!没想到三叔还有这一手?赫莉坚定地点了点头:“我给自己灌输了一种诡辩的思维,每次迟疑时念上两遍,便不觉得发动战争违背仁心。”
“最后一件事,你小小年纪已经理解到了厌战与好战是一个轮回,原因在于掌权者的长寿和仁心,非常好。但是三叔要告诉你,这只是第一重。格罗洛、月下谈还有古严宣,你们三个先出去,后面的事情有关帝王心术,你们不该知道。”
“臣告退!”
难道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赫莉直着身子,目光灼灼。
“你三叔我厌战也仅仅停留在第一层,第二层是你父皇的事情。你总是在质疑,为何你父皇明明壮心不已,甚至还多次强军、扩军,就是不肯真的发兵吗?”
“爹在给你,或者说你们留着。不像江海或者安陵,再长不过五六十年,短的可能仅仅不到十年。我白塔的君王动则百年!皇位交替时往往大乱,稳固皇位更是难如登天!先祖们的办法很简单,在国内扶植起尚武的风气,只要新皇打一场胜仗,就稳了。七十年五百将是爹留给人煌的,结果他走在了爹前面,还是带着这些将军们走得。多亏你争气,火器改革是你自己找的门路,放马清江岸更是漂亮,宣传造势的工作你自己都做了。两江十二郡,爹是准备留给你的。”斯臧语重心长。
赫莉闻言瞪大了双眼:“女儿怎么听着像是在传位?”
斯臧哭笑不得:“这可是巅峰殿,你说话就不能过一下脑子?”
赫莉吐了下舌头:“就你们三个了啊,我还装什么?”
真是把她娇纵的不成样子,斯臧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道:“爹还没说要传位给你,兴许是你某个哥哥,不管是谁吧,打仗的事情还得靠你。你要想好,十二郡打完,还剩什么?爹今年已经一百七十多了,剩下的寿命可不够江海夺回去,你再打回来。”
“不是还有八郡吗?”
塔芮闻言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两江十二郡加上一个索罗图王,然后你还要打八郡?武帝当年可都没做到这一点。”
“走一步看一步嘛。索罗图要真被龙云帝吃了,到时候后悔可就晚了。”赫莉摊了摊手。
斯臧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弟弟:“还有什么问题吗?”
从前新皇登基之战一般都挑个十拿九稳的软柿子捏,打两江十二郡这个还是有点难度的,真的说起来也不太适合,不如现在就打了,真的吃了个败仗,有这兄弟三人镇着,也翻不了天。想到这,塔芮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道:“那就打嘛,趁咱们三个还能动,把事情了了也没什么不好。”
“元老会这关你算是过了,下午在军事处里你还有一关,当心点,你可是把那几个家伙的后生都祸害了个遍,三叔可不准备帮你。”
于是便有了休沐日大会上,赫莉舌战百官的一幕。其实还没战起来呢,就被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的古重霄给毁了。
塔戎说是不管,实际一直躲在门外听着,这古重霄算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了,别人不知他为何突然性情大变,他却知道的一清二楚。这古重霄绝对是个能人,有雄心壮志,还看人很准。最开始他选择效忠的是人煌,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塔洛说了要给人煌报仇,他就义无反顾的把立贺松枝一脉全给剿了。现在他选择的是赫莉,全京城都在惦记娶赫莉公主的时候,他把古家人看得紧紧的,坚决不让自家的子弟去干扰赫莉,甚至还多次去跟赫莉表明自己的态度。但是他同时又迂腐得很,不敢稍微违背自己的恩师的意愿。当年塔戎志在开疆,他就在人煌麾下南征北战;现在塔戎倦了,他就躲回京城偃旗息鼓。扶植赫莉是出于长远的考虑,比之人煌时代多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限制因素,就是塔戎同意,或者塔戎死了!否则不光他自己不会领兵,还会从中作梗!
自己这侄女端的是牙尖嘴利,竟然几句话把古重霄给说崩溃了!
若是自己再不进去,爱徒要憋屈死啊!算了,反正“不帮着赫莉”也不是什么毒誓!塔戎下定决心!
于是便有了之前那一幕。
所有人都看向他,虔诚的躬身右手抚胸,包括刚刚慷慨激昂一番,用娇小的身躯镇住整个会场的赫莉。躬身军礼,礼同跪拜。
大将军王环顾会场,毅然跳上主席台,大马金刀的坐在了最中间的位置。
古重霄,苏殷,簪台无光,还有剩下几个或花发或白头的家主都愣在了当场。
“安部楚思想”在这一代的发扬光大者正是塔戎,他为什么坐在了主席台上?他不知道赫莉是来替东疆要兵的吗?
“先皇去世的早,留下我们三个人,内忧外患。”看似年轻,实际已经一百六十多岁的活传奇王爷动情的开口:“当时孤就比赫莉大点不多,那真叫意气风发,不服就打,凭着一股莽劲,从东打到西,从陆地打到海上,跟疯了一样,顺便还得捏死几个造反的瘪犊子。就这样,孤马不停蹄的打了五十年。然后就发现这仗打不完啊,兵走了,人反了,那块地孤想盖个城,地基刚打起来,转手挂上江海的牌子,就是池州啊,八郡那边也有几个。孤就说这到底在干嘛啊,打来打去,人没了,汤擒虎,李沉舟,那几个好小伙子稀里糊涂就睡在坟里了,边境的土地为啥富饶啊,血浇的。”
“孤就开始厌恶战争了,所以古重霄啊,苏殷啊,你们几个这样不奇怪,因为你们都是孤近几十年带出来的。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孤发现“安部楚思想”挺好,打完了就反,孤还要你干什么啊?把确认不反的给护住了得了呗。于是孤在浊江修了一条防线,真的就不死人了。今天上午跟赫莉聊了一上午,孤发现孤错了。她说白塔不能不打仗,人就跟牲畜一样,没完没了的生啊,人越来越多,边境富饶的土地争不过来,白塔早晚养不起这么多人。什么叫斯臧盛世?前半段文治武功那是真的,后半段人丁兴旺,废话,不打仗了能不多吗?当然啊,直到现在孤都不认为修浊江防线是错的,因为它起码避免了很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惨剧。”
“孤错在了三十年前。谁都知道,杀人过多遭了天谴,孤一生无后,跟人煌那个亲啊!”说到这里,塔戎的两行泪刷一下就流下来,可毕竟是铁打的汉子,哭并不影响说话:“往前推六十年,孤绝对领兵杀过去给他报仇。可是当时孤尝到了防守的甜头,想来想去孤说别因为个人的怨仇再搭上那么多条人命了,八郡就是个伤心之地,不看它了行吗?白塔人活得就是比安陵人滋润,害死人煌,你们一辈子别想再被白塔的荣光笼罩。说是这么说,不能平的,悲痛影响了孤的判断,孤开始刻意打压‘东边的八郡人’。从这开始孤错了,东疆人怎么了?他们就是傲气了点,扶风五千年一个逃兵没有,到现在东边的天堑都不知道在哪,人家有资本,好端端的孤打压人家干什么?孤承认孤老了,身子没老,心老了。”
一辆御辇飞驰而来,停在军事处的门口,从里面走出一道血葫芦一样凄惨的身影,跌跌撞撞的奔着大门走去,手里攥着一张被血沁透了的战报。
簪台无光站起事来:“不!您没老!您永远是我们的大将军王!”
塔戎疑惑的看着他:“孤当然是!”
他站起身来看着半屋子的人:“孤还是大将军,只要前线有需,孤随时披挂上阵!孤说这么多很简单,不要再被孤的错误束缚住手脚,东疆的战场从来都是两江十二郡!它就在那里,把它拿回来!”
不知谁喊了一声“白塔万岁!”,大会堂里山呼海啸起来。
赫莉看着自己三叔壮硕的背影,脸上浮出会心的笑意,两个月来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甚至在想,谁说人越老越倔呢,你看三叔这不就知错立改了吗?
接着,她就发现那道背影以一个匪夷所思的速度向自己飞过来!
镇国三兽铁翼铠果真名不虚传!
赫莉昏了过去。
“赫莉姐?!”血葫芦一样的塔姑莉出现在门口,武者的双眼让她看到了很多东西,可是那都不重要,她只看到赫莉倒了,于是不假思索的冲上去,在她倒地之前抱住了。至于那张战报?早就被她丢在门口了。
“大将军王遇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