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桃花岛
南风熏熏,昼景河清,雨后新霁,日暖娇莺。晓芙悠悠醒转,见一老翁垂手而立,须发银丝,笑容可掬道:“姑娘,身子可好些了?莲子羹已熬了多时,老拙这就盛来可好?”
“老伯,烦请相告,此为何处?”晓芙问道。
“哈哈,此乃蓬莱仙岛,世外桃源,姑娘尽可在此修仙”老者手抚银须,朗然笑道,“姑娘且放宽心,老拙去去就来!”言罢健步踏踏,翩然而去,宽袖摇摇,银丝飘飘,直如蜻蜓点春水,蝴蝶舞春宵。
晓芙暗忖,这老者轻功若此,强于师父数倍,隐然与杨逍似出同门,不知是何来历。撑肘起身,四下观望,但见得,竹屋清雅,一几青石台,数张桃木椅,一方绿漪洮砚(甘肃卓尼的洮河砚,中国四大名砚之一,宋代极为流行,为文人墨客追捧,元代中落,产量稀少,其中以绿漪石洮砚最为上乘),几支兔毫湖笔(元人沈梦麟《赠笔生陆文俊》中写道:苕霅东来水如练,溪上涵山出孤巘,山下人烟如井邑,家家缚兔供文苑。元代时湖笔兴盛,上层文人多用兔毫湖笔,以佐风雅。),陈设极简,却规整有序,俨然一处风雅所在。
正自思量,却见这老者飘然进屋,手捧一幅桃木碗筷,置于青石桌几之上,又排出几道小菜,温言道:“姑娘,大病初愈,清粥小菜最为相宜,且来尝尝。”,言罢即退身出屋。
“多谢老伯,”晓芙下得地来,腿脚发虚,勉力移步,几前落坐。只见得青石桌上:莲子羹,荷叶蓬糕,素拌笋尖,莲房鱼包,蜜渍桃花酿,色泽清丽,鲜香扑鼻。顿觉腹内空空,饥肠辘辘,手秉碗筷,正待饕餮,忽瞥见书信一封,药方一剂。打开药方,狂行乱草,上书:
寒水石二两,龙骨半两,黄连、黄柏各一两,轻粉一钱(南宋严用和撰《济生方》中的解毒散)。
拿过书信,鳞鸿上书“晓芙玉展”,轻启信封,形方体正,笔锋雄健:
纪女侠芳鉴:
众恶已除,尊师无碍。卿寒毒稍解,针石汤药,尚需时日。此幽僻之所,安养生息,无需它顾,如有难处,诉于钟伯即可。吾嘉兴妥处事宜,数日当返,无需挂怀。
珍重,台安。
杨逍手肃
原来这银发老伯姓钟,却不知与杨逍是何关系?晓芙喃喃自语道:“却不知杨大哥赶赴嘉兴所为何事?嘉兴甫经战乱,这一去岂非身赴险地?”,但思量片刻,即抛诸脑后,心下自忖,如此美食,汤冷粥凉,岂不可惜,提筷就碗,饱食一顿。
“纪女侠自食颇多,胃口极佳啊。”晓芙回转头来,但见杨逍斜倚竹门,轻摇折扇,勾唇浅笑。“不知杨大哥几时到此?”晓芙兀自心虚,恐自言之语为杨逍知晓,登时间脸红耳热,羞怯难当。
“方才到此,未尝得闻女侠一言,且放心宽”杨逍笑道,“如此佳肴,共享之如何?岂不闻古人道:衣食所安,弗敢专也,必以分人。”言罢,当即坐于青石桌边,单手抢出,晓芙碗筷已到了杨逍之手。
“杨逍,你……”晓芙心知,杨逍定然已听闻适才自言之语,暗自和羞,又为杨逍抢去碗筷,不知如何应对,只得讷口不言。杨逍心下好笑,正拟出言调笑,抬眼见晓芙虽大病初愈,面色憔悴,但一双杏眼,仍如盈盈秋水,淡淡春山,眼波流转,隐然欲泣,登时心软,改口道:“原是玩笑,有道是君子不夺人所好,我且吩咐钟伯。”
言罢换来钟伯,嘱他添置了一双碗筷,几碟小菜,一壶淡酒,自斟自酌了起来。
“杨大哥,此为何处?”隔了半晌,晓芙出言问道。“桃花岛。”杨逍捧杯自饮,斜睨了晓芙一眼。
“桃花岛?!”,晓芙惊道,“可是郭襄祖师祖父黄药师修仙之所?”“正是,”杨逍答道。
原来,自襄阳城破,桃花岛名声虽在,但江湖上却再未出现桃花岛传人,这桃花岛仿佛瀛洲仙岛,海市蜃楼,烟波微茫,一信难求。世人难见真容。峨嵋派与桃花岛颇有渊源,晓芙常听师父叙讲郭襄祖师家事,知桃花岛是郭襄祖师祖父黄药师居所,如今自己竟身在这海外仙岛之上,不禁愕然,正待相询,只见杨逍满脸戏谑,言道:“我知你峨嵋派与桃花岛颇有渊源,今日良宵,不可辜负,岂不闻:朝观霓裳夜观容,日后自当说与你听,可否?”
晓芙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杨逍见她气结无言的样子,哈哈大笑道:“哈哈哈,我是说,今夜良宵,云舒月朗,正合一观嫦娥美容!”言罢出屋,自寻别处歇息去了。
这一夜,月色皎白如雪,繁星闪烁似火,一夜无话。之后几日,杨逍便不曾现身,只钟伯每日送来汤药和饭菜。晓芙将息数日,身体逐渐强健,内力也逐渐恢复。钟伯只是嘱咐晓芙,岛上机关众多,不要走远。
一日午后,晓芙正自庭院练剑,一招含苞待放,再一招穿花蝶影,正欲变换剑招,一杆玉箫轻弹剑身,劲力相黏,顺势后拉,带着晓芙,堪堪拆了七八招,剑招变换间,如行云流水,笔走龙蛇,毫无迟滞之感。耳听得杨逍道:“落英剑法虽妙,但招式繁复,玉箫剑法正可补其不足,你照我适才几招,稍作改进,再舞来一试。”
纪晓芙依杨逍所言,重新来过,果真大为改进,遂收起长剑道:“果真如此,多谢杨大哥指点。”“这几日忙于俗务,今日得闲,邀纪女侠一游,可否?”杨逍收起玉箫言道。“客随主便”晓芙回道。
两人出得竹屋,约摸半个时辰,即入竹林。踏青石小径,入得林中,但见修竹茂林,苍翠挺拔,笋尖微捲,甫露新芽。晓芙叹道:“好一处幽谷!”杨逍回转身来道:“墨痕青石上,乘醉洒桃花,武陵春色好,仙槎泛无涯。晓芙,可知这桃花岛来历?”纪晓芙道:“未曾得闻,恭请相告。”
“史载,秦始皇东游,登琅琊台,得遇一道人,仙风道骨,神采斐然,交谈三日,赐金千万,嘱海外求取仙药。然道人置财而去,止留得书信及赤玉舄一双。后始皇遣使入海求之,未至蓬莱山,遇风波而返。仙人出海,隐居于此,修道炼丹。一日醉后泼墨,洒于山石之上,成桃花纹,斑斑点点,故石称桃花石,山称桃花山,岛称桃花岛。”杨逍缓缓言道。
纪晓芙将信将疑,仔细观来,足下青石,隐约却有斑点,不禁感叹这桃花岛果真来历不凡,真乃修仙之所!
言语间,即达一处水潭,潭水幽碧,寒气缭绕,一挂白练,映入眼帘。溯溪而上,不多时,便登上一处石崖,石崖之上,立一飞檐亭,立于亭内,桃花岛尽收眼底。
暮春时节,微风熏熏,晓芙抬眼远眺,但见得礁奇石怪,碧海金沙,桃花烂漫,灼灼芬华。只见的一奇峰状如拇指从掌中弹出,孤峰矗立,如刀削斧劈,奇道:“杨大哥,这座奇峰却有何说法?”
“此为弹指峰,虽不如我昆仑坐忘峰雄奇,却自有雅趣!”杨逍笑言道。晓芙从未得见如此旖旎风光,甚为畅快,将这峰峦桃林,碧海金沙问了个遍,杨逍则一一作答,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已逾日昳,天边红霞,即刻浸入这茫茫海涛之中。
晓芙见日影横斜,方知天时已晚,正拟折返,听得杨逍言道:“晓芙,你我患难之交,自当直言以告,我且并非有意欺瞒,还望体谅。”晓芙微微吃惊,言道:“何事欺瞒?”
杨逍缓缓言道:“晓芙,我本是明教光明左使,家父崖山后裔,皇族世家,海战之后,幸得黄药师弟子程英相救。家父素存复国之志,怎奈时运不济,只得在此隐居,娶妻生子,奉养尊亲,以待时机。后鞑子无道,狼烟四起,家父亦起义军,不料兵败身死,家母亦亡故,我为明教教主阳顶天所救,授以武艺,继而身入明教。”
“你是……魔……明教光明左使?”晓芙震惊不已,失口道。不由心想:师父常道,魔教妖人,为害武林,见之必除。然而,杨逍却屡次救她姓名,又未曾伤过一无辜之人,何以称之为妖?正自惘然,听得杨逍道:
“丫头,我明教驱除鞑虏,还复山河,以拯救苍生为己任,断不是魔教,你万不可与你师父一般……没见识。”
“可是,师父曾言,魔…..明教鬼祟,必……不为正道……”,晓芙自小从师,视师父为天神一般,断难信杨逍所言。
杨逍微微一笑,淡然道:“明教收拢天下能人异士,组建义军,对抗朝廷,自不能大张旗鼓,这些所谓名门正派又从何得知?”
“这么说,前几日你赶赴嘉兴,也是为明教之事了?”晓芙问道。
“正是,前几日我赶赴嘉兴,正为重整嘉兴教众。”杨逍顿了一顿,唇边微露一丝苦意,接着说道,“说来蹊跷,我明教声名日隆之时,阳教主却突然失踪,明教各大法王五散人互相猜忌,各自为政,分崩离析,光明右使范谣亦不知所踪,数年来,我在各地收拢教众,重建各分坛,召回各家兄弟,实望大家能重归光明顶,共佑圣火,解苍生倒悬之危。怎奈力有不逮,至此尚未达成心愿。”
“驱除鞑虏亦是峨嵋派所愿,为何我师父却如此憎恶于你?”自汉阳城外见到云首刺,晓芙便存此疑惑,今日正当一问。
杨逍朗声笑道:“至于我与峨眉仇怨,说来简单。我自小在桃花岛长大,得程师祖教导,学了些桃花岛的功夫,年少轻狂,常于行走江湖之时显露桃花岛武功,便有江湖传言,说你峨嵋派郭襄祖师后人身入魔教,危害武林。你师伯孤鸿子奉命清理师门,与我相斗,不料倚天剑被我空手夺去,又为我出言讥讽,自觉无颜,郁郁而终。但孤鸿子师妹,也就是灭之绝之师太,坚称是我杀死了孤鸿子,誓要拿我抵命。”
纪晓芙仿佛看见一个白衣少年,狂傲无形,在他眼里,名满天下的倚天剑亦是破铜烂铁。
杨逍见晓芙听得入神,嘴角微扬,知她已无芥蒂,借着言道:“晓芙,常存何志?不妨一诉。”
“一是驱除鞑虏,复我汉家天下,二是寻得屠龙刀,助我峨眉名扬天下。”晓芙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杨逍缓缓摇了摇头,淡然道:“丫头,此为尊师之志,并非卿之所愿。驱除鞑虏固然没错,但并不旨在还我汉家天下,得民者兴,失民者亡,汉蒙契丹,吐蕃女真,又有何分别?至于屠龙刀,不过是和倚天剑一样的利器罢了,又是什么武林至尊?即便成了武林至尊,名满天下,又能如何呢?”
言语之间,业已入暮,石崖之上,海风习习,明月繁星,清风虫鸣。杨逍见晓芙衣衫单薄,便除下长袍,替晓芙披上。月朗星疏,幽香沁人,一融冷月晕在晓芙脸上,楚楚动人。杨逍怦然心动,不自禁携起晓芙的手,温言道:“晓芙,吾本山野村夫,放浪形骸,然川西与卿一晤,卿之隽容,见之难忘,思之如狂,惟愿之子于归,于蓬莱瀛洲,白首契阔,团栾笑语,其乐无涯,不知能否得偿所愿?”。
晓芙低头不语,只略攥了攥杨逍的手,他的手暖意融融,她的心也化为了一泓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