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商(前1600—前1046)
自来史家均称汤武开国后称商,传十九王,五迁之后至盘庚再迁殷,始称殷。其实并非如此。商的始祖契是帝喾的儿子,曾经辅大禹治水有功,官至司徒,封于商,赐姓子。商地大约在河南东部,在夏的东面。契传十四世而至汤。在伐夏桀前夕,“汤曰:吾甚武,号曰武王”,故称汤武。汤武代桀而称天子后,当天子前的封号“商”已不用,“商”成为供奉祖先的宗庙所在地,称“大邑商”,是地名;而国号为殷。《史记》对盘庚以前均称殷,有“殷复兴”“殷复衰”“殷复兴”“殷衰”等字样,《史记·殷本纪》更是其国号是殷而非商的铁证。盘庚即位前,已是“诸侯莫朝”,盘庚乃由河北迁回河南,“复居成汤之故居……行汤之政,然后百姓由宁,殷道复兴,诸侯来朝”。可见盘庚是回到殷,殷是故都。一般所谓盘庚迁殷,始国号殷,实误。事实上“商”是始封的小地方的名称,商汤成为天子后,“大邑商”只用作宗庙祭祀之地而已。有的史学家说“殷商”者,就是指住在殷地的商人,也说得通。习称的“夏商周”三代,应该改为“夏殷周”才符合史实。
商与夏是两支平行发展的文化,夏的中心在河南中西部,商则在河南东部一带发展,他们的政治关系则是,商是夏的诸侯之一,夏王是天下共主,即天子。
自契始封商到汤武传十四世,均父传子,绝无例外;自汤武放桀而为天子后,共三十王(汤武的太子未立而卒),多数是兄终弟及,最后五王均是父传子。
传统上对汤武革命是否是顺天应人的仁义之举,人们有不同的说法。除却孔孟儒家外,先秦诸子在自己的著作中,如庄子的《盗跖篇》、荀子的《正论篇》、韩非子的《说疑篇》,均一致谴责商汤的篡夺行为,认为汤武革命是趁火打劫、以下犯上的叛乱。韩非子将舜、禹、汤、武四位儒家的圣王都列入一丘之貉,他在《说疑篇》中说道:
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而天下誉之。察四王之情,贪得人之意也;度其行,暴乱之兵也。
倒是与儒家势同水火的墨子说汤是受“天命”。
关于汤的佐命大臣伊尹与汤的关系,人们的说法亦不一致,连《史记》也有两个迥然相反的说法:一说伊尹原是地位不高的官,用尽各种方法接近汤;一说伊尹是有名的平民,汤访顾了五次才获得他的辅佐。根据历史学家对甲骨文卜辞的研究,有人推测伊尹是一方部落之长,与汤联合打败了桀。汤死后,以下两世均短命(两王共七年),伊尹乃立汤之孙太甲,太甲立三年,“乱德”,伊尹乃幽之于桐宫,伊尹自摄王位。三年后太甲悔过,伊尹乃迎归,复为天子。这个美妙极了的故事,首先见于《孟子》,《史记》采用之,但是《竹书纪年》(晋咸宁五年,即279年,汲郡人不准盗发战国魏襄王墓,得竹简史册,故名)的记载则完全相反。《竹书纪年》记载:伊尹放太甲于桐宫,自立为天子,三年后太甲自桐宫逃出,杀伊尹,复王位,但仍绥抚伊尹的儿子们,发还他们父亲的财产。夏开国不久有伐有扈氏的战争和后羿的篡国,殷开国不久有伊尹的故事,大致都显示一个新政权在创立者死后,政权不稳定的情势,与周武王死后的管蔡之乱是同一形态,不足为奇。伊尹的故事,虽有孟子的美化功夫,我们仍得存疑。
殷代的历史,因有河南安阳小屯殷墟的发现,遗址、遗物同甲骨文的大量出土,使人们对殷史有了较详确的认识。
远在清朝,安阳一带的农民耕作时,常从泥土中发现残破的甲骨,但他们并不重视,而是随手弃之。后来有人将这些甲骨碾磨成粉,谓可治疗创伤。遂有人将之当作龟版龙骨,卖与药铺,每斤制钱六文。1899年,京官王懿荣发现甲骨上有契刻文字,他虽不认识,但知是一种篆文以前的古文,乃加以收购。于是商人亦赴安阳采集。王氏于八国联军入京后自杀,家属以所集甲骨数千件售与刘鹗(即《老残游记》著者刘铁云)。1903年,刘鹗著《铁云藏龟》一书问世,是为甲骨文研究的第一本著作。此后中外人士(不一定是学者,有爱古董的人)大量收集,他人也胡乱发掘。直到1928年,国民政府中央研究院才组织人员系统发掘,至1937年为止,十年间共发掘十五次,收获十分丰富,单是甲骨便有十万片左右(被碾磨成药粉的不知有多少)。此外陶器、铜器、玉器、人骨、兽骨、墓穴、棺椁、穴窖、版筑基地,等等,甚多。帝王墓穴中的珍贵器物,多已为人盗过,存留极少。因为大家一致确信这是盘庚以后殷的都城,所以称为“殷墟”。
殷代是我们暂时公认为中国有文字记载历史的开始。殷墟的发现,震撼了中国及世界史学界,其中最重要的发现是甲骨文,即刻在龟腹甲与牛胛骨上的殷文字。史称“夏尚忠,殷尚鬼,周尚文”,确是一话破的。殷人认为鬼神管理人世间的一切事情,因此他们任何事情都向鬼神请示,叫作占卜。占卜的方法是将龟甲兽骨削平,在一面钻凿,但不钻透,然后在钻处用火灼烧,另一面便现出裂痕,叫作“兆”;卜人将所问之事刻在兆旁,据兆而述鬼神的意旨,日后应验如何,也刻在上面,刻字均涂以朱墨,这些文字,便是甲骨文,所以甲骨文又被称为“卜辞”。占卜的人多数是当时奉王命而行之的史官,天子有时也亲自占卜。占卜之事是天子所独享,其他人等均不得行之,因此卜辞只代表国王对于宗教信仰的记载。占卜的事项,写刻卜辞的多少,也全由国王的兴致而定。以安阳小屯为国都的殷王有十二位,天子的兴致各殊,因此留下来的卜辞的质量也就迥异。有的国王问的事很琐碎,诸如王后生男育女,王子生病,自己的牙痛是哪一位祖先降下的惩罚,上天能不能多降甘霖,等等,不一而足。有的国王不如此啰唆,仅占卜祭祀、征伐、狩猎、出巡、卜旬、卜夕的例行公事。国王所关心的事,自然不能代表全部的殷代历史,而我们今日所能看到的甲骨文,又只是劫余的一少许。甲骨文专家董作宾说:
这号称十万片的卜辞,我们现在能见能用的又不到五分之一,就这样“从宽”估计,那么甲骨文所能代表的殷代文化,也不过百分之一。用这百分之一的材料,却希望能写出百分之一百殷代文化史,那岂不是做梦?(董作宾《中国古代文化的认识》,《大陆杂志》第三卷第十二期)。
虽然如此,但流传到后世的殷代纸上史料,更是贫乏之至,殷墟出土的文物版筑,可以补充和订正纸上记载之处确实不少。专家们精研这些瑰宝,给予我们许多有关殷史珍贵的知识。我们参证一些古史的记载,配合考古的成果,分别就殷代的政治形态、社会组织、生活情况、工艺技能等项作一概略叙述。展示在下面的,即是笔者对我国古代史一个比较完备的描绘。根据这些描绘,我们可以追溯以前史料贫乏的五帝及夏的文化发展,也可以借以推测周代文化的本源。
殷代的王权已相当强大,属于国王直辖的土地——王畿已很广大,人多地广,不是任何诸侯所能匹敌的,关于这一点,由宫殿及王墓的建筑可知。王陵的遗物中,最令人震惊的是殉葬的武士,荷戈执干,动辄成百上千,足见王权之盛。中央政府的主要官员很多,据记载有所谓“六太”:即太宰、太宗、太史、太祝、太士、太卜;“五官”:即司徒、司马、司空、司士、司寇;“六府”:即司土、司木、司水、司草、司器、司货;“六工”:即土工、金工、石工、木工、兽工、草工;等等。此未必可尽信,可能有后人的“补充”。见于甲骨文的官名有二十余种,如宰、史、臣、小臣、旅、尹、卜、工、马、射、多亚、兽正、牛正、宅正等,足见政府所管辖的事务之多。王置左、右、中三师,究竟有多少兵马,不得而知,但观殉葬的武士的人数之多,可推想属于国王的军队人数一定不少。将士都拥有锐利的青铜武器、刀箭戈矛等。战争时国王常征兵从一千到三万不等,这种征兵叫“登人”或“登众人”,国王自称“余一人”,自汤武到纣王都是如此,这大概是后来君王自称“寡人”的来源。如果某人受命处理某事,史官称之为“协王事”,王自称“协朕事”,可见一切庶政都是王事,称之为君主专制也不为过。王室宗庙所在地一直是契的始封之地——商。殷人“盘游无度”,盘庚以前常迁都,但宗庙不能迁,国王每年祭祀仍要到商地去,这个地方叫“天邑商”,卜辞叫“大邑商”。大邑商是殷宗教的中心,不是政治中心。
王畿以外的有“四方”,称东土、南土、西土、北土。每“方”之下,散布若干诸侯,那些强大的诸侯,被称为“伯”,所谓“方伯”,即一“方”之雄之意。诸侯之外,也有称方的,如人方、土方、虎方、鬼方等。各地名称很多,卜辞中地名可识的有五百余之多,连不可识的在内,几近一千个地名。殷代诸侯的次序并不是后来的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伯是一方之雄,侯大约是天子派到各地主持防守的职官。诸侯国对殷王有征伐、守边、纳贡、服役等各种义务。当时殷王所统治的地域,现在仍不很清楚,但由卜辞所见地名之多,可见相当广大,但绝不超出黄河中下游及淮河区域。诸侯也叛服无常,所以殷王常有命其他诸侯征伐或亲征的记载。战争的俘虏,偶亦作祭祀的牺牲,但不常见,主要是用作奴隶,执贱役或用于耕作与战争。自由的农工占大多数,奴隶人数不多,不可因此称之为奴隶时代,因为有时一次战争所俘虏的人不过十五六人而已,多的也不过数千人。
殷人是聚族而居,有说族即今之“镞”字,是一武装系统之意。每族是一个社会单元,叫作“氏”,每氏族均有一名称,如陶氏、徐氏、萧氏等,名号很多。这种氏的名号发展到后来,因氏已分散四方,氏便成为“姓”。“姓”一字在甲骨文中没有女旁,是“生”字。四方杂处后,姓才发生。殷代已是父系社会,重男轻女的观念已存在,生男称“嘉”,生女说“不嘉”。
农业是主要生产方式,家畜或田猎不是食物的主要来源,家畜主要是供祭祀的,田猎是王室贵族的一种娱乐,捕鱼的记录很少。农产品主要有大米、小米、高粱和麦子。酒是祭祀中的不可缺少之物,犬也与牛、羊、猪同为供奉祖先的佳肴。因此可见活人也一定是经常享用这些祀典之物。史称殷人“沉酗于酒”,并谓酗酒是纣(帝辛)亡国的原因。殷人有吃狗肉的习惯,祀典中通常都有犬。
除农业外,殷人的商业也很发达,他们已经开始使用交易媒介货币。他们的货币是一种海贝,十个贝叫一“朋”,小块的玉似乎也是货币。从他们拥有各地的特产去分析,殷人的贸易经济一定很发达。殷墟中发现殷人有西域的和田玉,长江以南的金、锡、丹砂、绿松石,东海鲸骨、南洋大龟,用作货币的贝也是南海的产物。
殷人的生活似是相当进步,卜辞中与衣有关的衣、巾、裘、帛、蚕、丝、桑等字都留传下来。男子的服饰及样式大体是交领、右衽、短衣、短裙;女人已在脸上抹红,对头发的装饰很重视,发上有象牙梳和骨或玉制的笄,有的妇女头上插着几十根笄,头饰比头还高。男女的裙上都常佩戴着各种鸟兽形状的饰物,走起路来琅珰作响。
从殷人烹饪食物的用具和装盛食物的餐具种类之繁多来看,殷人的饮食已经可谓精致。食具有青铜和陶器两大类。青铜器主要用于祀典。陶器的食具很考究,有饰纹、图案,盛鱼的“豆”(高脚盘)中,还绘有生动的鱼儿图案。这一切都说明他们早已摆脱了饥则食的时代。
一般殷人住的房屋,仍是半穴居,即向黄土地下挖一直径丈余,深约两三米的圆坑,上盖茅草。王室的宗庙宫室则全都建在地上,范围广阔,规模宏大。考古学家发掘出的这类基地很多,上面的建筑如何,只有推想了。
行的方面,舟车已很普通,车是用牛、马或象拖曳,也有单独乘马代步的可能。兵车是半圆形,人由车后出入,一车四马。有时远征长达三四十日。
殷代遗留下来的工艺品很多,单以青铜器而言,有礼器、用器、兵器、装饰品等,制作精巧,种类繁多,不及备举。镶嵌物有玉、蚌、象牙、绿松石等原料。大理石的立体雕刻十分精美。用玉或骨制成的装饰品,上面雕刻有各种飞禽走兽,栩栩如生,均足以表示殷人的雕刻技艺精湛。
殷代的科学知识,我们可以从他们的天文和历法而推知一二。根据卜辞的记载,殷人于恒星外,已注意到行星的运行,对于时、日、月的记法都有一定的规律。月分大小,大月三十日,小月二十九日。每四年一闰月,初置闰月于当闰之年之最后,称“十三月”,后废十三月,而置闰月于当闰之月之后,重复月名。殷代每年为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日,已很精确。
以上是我们据殷墟而对殷代文化所做的鸟瞰,下面再印证记载与考古,对殷史做一回顾。
史书上除了记载汤放夏桀于鸣条(南方未开化的地区)以及太甲与伊尹的故事外,其他都很少记载。“盘游无度”是事实,何以常迁都,我们推测,不外三个原因:
一、黄河仍不时有水患,迁都避河水的泛滥;
二、殷人尚保持游牧遗风,没有“定都”的观念;
三、殷人迷信,用迁都的方法避祸求福。
以上都只能算是臆说,想得到比较可信的解释,恐怕还得等待新史料的出现。在盘庚再迁回汤武的故都以前的三百年间,可以考证的迁都一共有八次(一说五迁)。
盘庚迁殷到帝辛(纣王)的二百五十四年间,礼制上有四次大的波动,可视为保守派和革新派的斗争,前者是旧派,后者是新派。新旧两派之争,可分为四阶段:
第一阶段是旧派当权,主张遵循传统,自盘庚以后的五代国王属之,以武丁最著名,主张一切要恪守先王的成规,“殷国大治”,“殷道复兴”。
第二阶段是武丁死后,两传至祖甲的新派。《史记》说他“淫乱”,但卜辞中显示他(祖甲)继位之后,立刻毅然实施改革计划,如祀典的制订、历法的改革、文字的更易、卜事的整顿等。一般守旧的史臣认为这是乱了传统成法,表示非议。
祖甲在位三十三年,他死后,三传至武乙又恢复古制,是第三阶段。
第四阶段再恢复新制,是殷代最后两王帝乙同他的儿子帝辛(纣王)时代。
如此反复的政治内争,是殷亡的主要原因之一。早就对殷虎视眈眈的周人,正好利用殷王朝新旧两派的政争,趁其互相攻讦之机,收容殷室失意的政客,探得殷人虚实。
根据卜辞,我们确定新派是合理的维新,旧派是顽固守旧。举一例而言,旧派坚持要有一个“十三月”,新派则置于当闰之后。旧派的祀典极为混乱,新派将不适合的祭祀一概废除,纳诸纪律。帝乙、帝辛父子,再推行新法,并加以修订,使之更为完美,“也可知殷末两帝是如何的英明果断了”(董作宾《甲骨学五十年》)。
卜辞中“英明果断”的纣王(帝辛),在文字记载中却是最残暴无道、集万恶于一身的君主。所以,我们对于先秦诸子对尧、舜、禹、汤、桀、纣等史事的看法,也应持比较客观的态度。子贡说过一句公道话:“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论语·子张》)卜辞佐证了子贡的话。
司马迁在记载纣王个人时,说他“资辨捷疾,闻见甚敏;材力过人,手格猛兽;知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矜人臣以能,高天下以声,以为皆出己之下”。这四十三个字,为我们刻画出了一位英勇果敢、博闻强识、傲视天下的君主。司马迁另又叙述他如何奢靡放纵,“好酒淫乐,嬖于妇人”,用极刑对付反对他的大臣,所以有“大师、少师乃持其祭乐器奔周”之事,这些人大多是殷的旧派。
周的始祖后稷名弃,是帝喾元妃姜嫄所生。据说姜嫄在野外践踏巨人的足迹有孕而生弃,以为不祥,弃之。此弃婴受到各种奇异现象的保护,“姜嫄以为神”,遂收回养之,以初欲弃之故名弃。即周的始祖后稷与纣王的祖先契同为帝喾之“子”。
契(殷的始祖)的母亲是帝喾的次妃,裸浴时吞食玄鸟的蛋而生契。殷、周的祖先原是“兄弟”,周的祖先的地位似乎还高于殷的祖先,因为弃是元妃所生,契是次妃所生。这种神话很普通,大同小异。
弃长大成人后以擅长农耕闻名,尧任之为“农师,天下得其利”。舜时弃仍主农事,封于邰,号后稷,赐姓姬。后稷与契,同是佐禹治水有功的人。后稷的子孙世代务农,也兼游牧,因为种种今天尚不明白的原因,逐渐向西迁徙,最后定居在陕西渭水一带。九世之后,到了古公亶父(后追赠为太王)时期,又为北方的游牧部族(鬼方)所逼,古公亶父乃率领族人迁居岐山(今陕西岐山境内)。那是一片肥美的平原,周人歌咏它:“田园多么肥沃,物产多么甘美!”太王自然精于农事,四处来归的民众日多,据说两年之内人口增加了五倍,有了一万五千户人民。
太王有子三人,即长子太伯、次子虞仲、三子季历。按周的继承法是传长子,但季历最贤。季历的长子昌,很受祖父(太王)的钟爱,于是太伯等自我放逐到蛮夷之地,以便季历可以承继爵位。太伯逃得很远,成为吴国的开国始祖。季历承位(后追称为王季),大败鬼方。这是一个决定性的胜利,不仅消除了周的生存威胁,而且竭力扩大了周的势力。于是季历建宗庙宫室城郭,仍自认周是殷的诸侯。
被季历征服的部族,由于学习耕稼,生活得以改进,自是心悦诚服,歌颂周的德政。此时周已俨然成为西方之强大者,殷王乃封之为“西伯”。这时的殷王是纣王的祖父文丁,他对西方新兴的势力十分重视,但又认为东方夷人的势力也不可忽视,所以虽然与周之间有征战(卜辞中常有“寇周”的记录),但对西方仍以羁縻为主。周于太王初得沃原发展势力时,即有“翦商”宏图,但强弱悬殊,只好表面仍臣服于殷,且与之通婚,以吸收殷的文化,并探知殷的虚实。文丁并不糊涂,便趁季历入朝的时候,将他拘留起来,使之困死于殷。季历死于殷之后,太王所预测“我世当有兴者,其在昌乎”的昌继位,即有名的周文王,也是殷的西伯。
从古公亶父经季历到姬昌,经历仅三代,周已从不过三千户的默默无闻的部族,勃兴而成为西方之强者,使殷王感受到威胁,并非偶然。姬昌行仁政,笼络各地诸侯,礼贤下士,各地的能人志士纷纷到周去求安身立命之所,包括若干事纣王的大臣在内,连当时有名的伯夷、叔齐兄弟也来归西伯。崇侯虎警告纣王说:“西伯积善累德,诸侯皆响之,将不利于帝。”纣王一如其祖父文丁,乘西伯入贡时,将他囚于羑里达七年之久。据说在这七年的监禁期中,西伯推衍八卦而成《周易》。西伯被囚,周人表面自是十分恭顺。大约此时东南方均有变乱,纣王不愿两面作战,对西方仍采取绥抚政策,遂礼释姬昌,赋予他“得征伐”的权力,并要他照顾南方江汉一带的诸侯。西伯也献洛西之地五百里,请纣王废酷刑,纣王许之。此举可谓一举两得,既示恭顺于纣王,复得天下人的赞美。
西伯归国后,更加紧了笼络诸侯的工作。诸侯间有争执,或有狱不能裁决,都到西伯处求教。释归后的几年之内,他大败犬戎,并灭掉四个忠于殷的诸侯,包括导致他被囚的仇人崇侯虎在内。灭崇之后,西伯便自岐迁都到崇的旧地,建丰邑及镐京(均在今西安)。文王在位五十年,晚年已经“三分天下有其二”,可见其声势之壮盛。他死之前十年,已显明表示要伐殷,“布王号于天下”,立法度,易正朔,追尊祖父古公亶父为太王,父季历为王季。一说此事发生在武王伐殷之后,文王的尊号亦定于是时。《史记》对这一段史事的记载含糊不清。
据说文王享年九十七岁,有十子,长子伯夷考早死,次子发即位,即武王。传说武王即位时已是八十三岁高龄,在位十年而崩。他继承父亲的遗志,跃跃欲试,先试探了一次诸侯的背向,用车载文王的木主,观兵于盟津,诸侯来会者不理想,乃还师。数年后,各事已准备周全,内部也很安定,得姜姓太公望辅助;姜即羌,大约取得羌人的合作是周人向东用兵的先决条件。
一切准备就绪后,武王乃遍告诸侯:“殷有重罪,不可以不毕伐。”遂率戎车三百乘(每乘十人到二十人),勇士三千人及甲士四万五千,渡河至盟津,诸侯全都来会。于是武王发表宣言(《尚书·太誓》),控述纣的罪状多条,其中有“断弃其先祖之乐”的罪名,这是示好殷的旧派。诸侯的武力也很强大,有戎车四千乘。纣亦发兵七十万,双方战于牧野,这便是有名的“牧野之战”。“牧野之战”从黎明开始,到黄昏便结束。大约殷兵毫无斗志,全部崩溃投降。纣王自焚而死,他的两位宠妾也自杀。武王先揖谢诸侯,再安抚殷人,然后往纣王尸首上射了三箭,轻轻用剑击一下,再斩下纣的头,悬在大白旗上。对那两个妇人,也施以同样的对待,只是悬其头在小白旗上。周武王于是宣布“受天明命”,“革殷”而为天子,时为公元前1046年(周历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