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二）
有一天，我正在打理那片花丛，一片叶子上有一个小甲虫，我无论怎样吹也吹不走。
忽然我的面前出现一只手，那只手轻轻弹落了虫子，我松了口气，抬头看向那人的时候，那人竟然也看着我。
他是个凡人，应该看不见我的。
那个人身上穿的衣服很特别，虽然是一身再也简单不过的白衣，但穿在他的身上却很好看。
他背着一个竹篓，里面是草药的味道，他的头发挽成一个单独的发髻，手上拿着佩剑，剑柄上还有一些看不懂的符文。
“这些花是你种的吗？”
他是在问我？我朝着四周看了看，并没有其他人，再看向他时，我发现他的眼睛里竟然映出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啊！”我吓得躲了起来，他却追了过来，对我解释着：“贫道并没有恶意，只是想借姑娘的花一用。”
“不……不行……”
这是我第一次对凡人说话，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竟然有了实体，还是肉眼凡胎可以看见的实体？
“贫道是不是吓到姑娘了？实在是抱歉，山下瘟疫横行，只有巫山灵脉浸润的花种才能做药引，还请姑娘借我一些花。”
“不要，这些花是送给别人的，其……其他人不能碰。”我说。
“是送给谁的呢？”他问道。
“……”
我默然无语，那些花到底送给谁的呢？我轻轻施法，将回忆里的那个小男孩幻化了出来，可是他的脸是模糊的，身影是模糊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山下这般高的男孩大概有十来个，姑娘能不能描绘的更清楚些？”那个人对我说。
我摇摇头“这已经是我全部的回忆了。”
“那姑娘最后一次见到你的故人是什么时候呢？”
是什么时候呢？我也不记得了。
我只知道身后的这棵树自我在这里等待的那一天起，就看着它从一颗种子长到现在这参天的样子。
其实我心里也知道，人的生命远比树脆弱许多，况且这么些年过去，怕是早已物是人非了。
“要是这些花不会凋谢就好了！”
我已经为你种下永远不会凋谢的花了，你又在哪儿呢？
“这些花你都拿走吧！”我对那个人说道，也许，我不必再等下去了。
“姑娘！”他忽然叫住我，“不知姑娘愿不愿意和贫道一起下山？等山下瘟疫止住了，贫道可以帮你找那位故人。”
听完这话，我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人来，他的眉眼是我不曾见过的，如山涧的溪流一样清澈，又像是大山一样坚韧。
得知我同意他取花后，适才还弥漫着的淡淡愁绪已然消散不见，就像是乌云消散后阳光重新洒向人间一般，带着些许喜悦和希望。
……
得知我要和那个道士一起下山，云无凭并未过多挽留我，他只回了我一句话：“本座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选择做风光无限的巫山圣姑，还是下山去找一个相貌都忘记的凡人？别怪我没提醒你，第二种选择会让你后悔。”
……
后来我还是选择下山，那个人告诉我他叫沧海，是一个道士，这一次是奉师命来这里治疗瘟疫。
花儿，是他暂时为我取得名字，他说，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
我跟在沧海身后，每当他救活一个人，我就会记住那个人的模样，可始终没有一个人的脸能引出我记忆中的那个人。
“哎呀！我的身上好难受啊！”这时脚边的一个凡人忽然哀嚎起来，我问他：“你哪里不舒服？”没想到他忽然拉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语气里略微有些委屈：“姑娘，我的胸口好疼，你给我揉揉吧！”
“好……”我话未说完便被沧海一把拉到身后，他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
“你怎么了？”我问他。
他只是摇摇头，紧紧抓着我手腕的那只手也松了些力道，我立马反手握住了他的手，他有一瞬间失神，却并未甩开。
我握着他的手靠近我的脸，听说凡人的手掌心是有温度的。
“你有心事？”我猜测。
“花儿……”他忽然开口了，“我问过村里的人，他们说以前的确有一户人家的孩子年年上山种花，似乎是为了救治家人。”
“那他现在在哪儿？”我连忙问道，沧海却面露难色，过了半晌才说道：“但那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
一百年，原来已经过了一百年了。
“谢谢你，沧海。”
我起身准备离开时，手腕忽然被人捉住，顺势转身之际，我只觉得嘴唇上似乎贴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只见沧海的脸在我的眼里无限放大，甚至都有些看不太清，我的身体被他紧紧禁锢着，可是身体里的变化立马让我意识到了危险的讯号，当然，危险的那个人不是我。
“你不要命了！”
我奋力推开沧海，他虚弱的倒在地上，嘴唇上没有半点血色。
我摸了摸我的嘴唇，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会让他精元耗损吗？
我坐在他身旁，静静看着他，直到他脸上的气色稍微好了些。
“花儿。”他睁开眼睛看向我，没来由的问了我一句：“我就不行吗？”
“什么？”我不解。
“回忆这种东西，怎么能只有一个人记得？”他皱着眉，似乎在和谁置气一般，“我能够看见你，你也可以看见我，就算我以后上山修道，我也会一直记得你，所以让我取代你记忆里的那个人，好不好？”
……
“花儿，我这次回去就还俗，你等我几日，到时候我再回来找你！”他临走时对我说道。
“好。”
我这一生最怕的就是等待，因为我怕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会忘记那个人的模样，可是这次我不怕，因为沧海留给了我足够多的回忆，足以让我等到他来找我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