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平江路大逃杀
第二天,我刚醒来,就看到党生在微信给我转了一条新闻:“阔少孙少少执掌XX公司一个月,即因丑闻离职”。
我一看标题,心脏差点儿停止跳动,想着完蛋了,肯定是他昨晚东窗事发,被媒体曝光了!唉!他做这种事也不是一两次了,不至于辞职啊!况且就算辞职,也要等给我投完资再说啊!
我赶紧点开新闻,发现新闻里贴着一张暧昧的照片,两个人抱在一起,一个肯定是孙少了,另外一个——咦,这人怎么那么熟悉?再一看,竟然是他在酒吧里搂着我的那一幕!再仔细看下面的小标题:“江南阔少再立新欢,与小鲜肉私会上海滩!”
糟了!我赶紧给孙少打电话,那边响了好久也没人接。我又刷了一遍新闻,发现后续还有报道,孙少竟然接受采访了。他风度翩翩地面对记者说个人爱好与公司无关,与公司CEO比起来,他更在乎身边人,所谓人生苦短,要多珍惜眼前人。
我一身恶寒,你这个王八蛋爱怎么说怎么说,但那张照片可是老子啊,这不是坑我嘛!我还在看,党生又给我发了一条微信。
党生:“你昨晚和孙少去酒店了?”
我:“是啊!”
党生:“恭喜……看来你已经不需要创业了……”
我:“不……不……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党生:“嗯嗯,我懂,我懂!”
过了一会儿,他更新了朋友圈:
时光很暖,你们很好,这世上所有的爱情都值得祝福!
不用太考虑世俗的眼光,我相信你们,加油!
底下是那篇孙少搂着我的新闻。过了一会儿,他又在底下加了一条:祝福@孙少全宇宙第一完美男人@老鱼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赶紧发了一条朋友圈:清者自清,污者自污,没啥好解释的。底下一堆回复:
宋强:六年孤馆相偎傍。最难忘,红蕤枕畔,泪花轻扬。
钱伯斯:鱼老师,你还记得东莞常平的夏小荷吗?!
党勇:一切为了创业,一切为了创业嘛,敢教日月换新天,这点牺牲算什么?
……
我扔掉了手机,大半个月没敢出去。因为有好事者把孙少之前的女朋友罗列了一下,然后挨个点评,以分析他这些年来的口味变化。最后大家一致认定,孙少现在的口味是——鬼畜风。
那几天,我都没敢回家,就住在酒店里,出去拿外卖都戴着鸭舌帽,微信更是连看都不敢看。好不容易熬过这场风波,生活还要继续,创业还要继续,要继续拉投资。但投资人看我的眼光都怪怪的,尤其是有次谈判时,一个特别兴奋的姑娘冲过来,一脸邪恶地看着我,说孙少那么有钱,还需要你抛头露面啊?
我只好冷淡地说:“对不起,我不认识他!”
姑娘一脸“我懂得”的表情,说孙少就是风流啊,大家只见新人笑、有谁记得旧人哭啊!薄情郎啊薄情郎!富二代都是渣男!
我无言以对。她又叹息道:“现在的男人比女人会撒娇,比女人会赚钱,还比女人要强,你让我们怎么竞争啊?”
实在没办法,我就想着干脆不在上海创业了,先去附近的苏州,毕竟成本低,熟人少,等以后做大了再杀回上海滩吧。
结果我刚到苏州,就看到孙少给我发了条微信:不要去苏州!
我一口气发了3000字骂他。他还是回复:千万……千万……不要去苏州!
我又复制了6000字骂他。他又发了第三次:请相信我,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去苏州!
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然后拉黑了他,顿时觉得身心舒畅了好多。
在苏州,我继续拉投资。因为我的资历还不错,加上党生的背书,又找了其他几家大名鼎鼎的投资方,说出来都是如雷贯耳的人物。
每次谈投资,开头都比较顺利,可临到最后一步就出问题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五花八门的问题,匪夷所思的问题,总之就是不行。
最邪门的是最后一次投资,那是一家国内最有钱、最嚣张的公司之一,我通过层层审核,最终顺利通过了,连投资协议都签好了。他们负责投资业务的副总裁也很满意,亲自送我到门口,拍着我的肩膀说:“放心吧,兄弟,我看好你,好好干!”
我当时都有些杯弓蛇影了,很诚恳地问他投资会不会出意外,我真的是有些担心了。
他哈哈大笑,说:“小兄弟,你就放心吧,协议都签好了,不投资你,我们要赔钱的!”
我说:“赔钱是不会让你们赔的,只要你们投资就好了。”
说完后我还是不放心,又问他:“这次投资理论上如果有问题,会出自哪里呢?”
“董事会都过了,就不会出问题。如果你非要说理论上的可能性,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我紧张地问:“哪种可能?”
“就是我们董事长发疯了,亲自推翻了董事会的决议,不准投资你。”
“啊!那会不会啊?”
“你放心吧,我们董事长虽然也很年轻,但不会像孙少那样,他是一个特别严谨的人,做事情从来不意气用事!你放心吧,这个概率比中头奖还要小!”他眯起眼睛回忆着,“你知道我为啥来这家公司吗?”
我说:“这家公司有钱呗!”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主要还是因为董事长的魄力。”
“他是不是让你去最高的楼,然后问你这底下是什么?”
“对对对,我跟他说,这底下是人啊,就是钱啊,就是市场啊!”
“然后他说,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征服这个世界?”
他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说:“我招人时也这样说,好少开点儿工资。”
他想了想:“噢!那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他的原话是,我要带领你们征服这个世界,然后打败那个东西!”
我有些搞不懂了:“打败那个东西?什么东西?”
他也不明白:“有钱人家的孩子,谁知道想什么呢?估计是想着打败外星人,征服银河系吧!”我们两个哈哈大笑。
拿着投资协议,我心里终于有底了,开始迅速烧钱,招兵买马,然后租了套像样的办公室,又请人设计了公司LOGO,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大约半个月后,我发微信给投资公司副总裁,问他投资款什么时候到位。
他问:“你买彩票了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怎么讲?”
他说:“董事长否决了董事会决议……我打听了一下,原本董事长都签字了,这种几百万的小投资他压根儿不会看。后来,因为他接了个电话,又让我们把这个投资协议找出来,当场废掉了。”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是谁那么恨我啊?”
他冷笑着说:“我觉得啊,你们小两口闹别扭,还是别耽误我们工作!”
我更加吃惊了:“你什么意思?”
那边冷笑着说:“能让我们董事长作废决定的,这个宇宙也没几个人,还不是你那个孙少。我们普通人啊,可不敢卷入你们豪门恩怨,求放过,以后别联系了!”他阴阳怪气地说了几句,冷冷地把电话给挂了。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死的心都有了。这个孙贼啊,真是亡我之心不死啊!
党生也专门去问了孙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之类的?
他笑嘻嘻地说:“没有任何误会啊,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的,统统不存在,而且我特别欣赏他。”
党生也没办法,只好旁敲侧击地问我:“你们那晚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难以启齿个屁!”我恨恨地说,“老子唯一后悔的就是那个晚上没狠狠揍他一顿!”
投资没拉到,我又撑了两个月,终于熬不下去了,我解散了公司,把剩下的钱都给员工做了补偿,等大家走后,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突然有些迷惘,以后要做什么呢?
创业失败,加上绯闻在身,想回去上班都不行了,简直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书生落难,还能有什么办法?索性干起了老本行,打算重新开始写作。所谓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嘛!
不过市区的写字楼肯定租不起了,我就委托了一个朋友,帮我找个地方,最好是个古村,还要有山有水,有点儿“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味道,交通也要好,最关键的要便宜,越便宜越好。
结果他一拍大腿,说:“还真有一个特别合适的!”
他告诉我,这个村子啊,特别漂亮,被誉为苏州最美的村子,国家级村子。这个村子嘛,是明朝时期的古村落,在一座山脚下。山上全是茶树,山下是上千亩梨花,而且还有温泉,可以舒舒服服泡着温泉看日落。
他说那里交通也好,政府给它开通了一个旅游专线,从国外进口的有轨电车,很像日本的箱根,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地方。
他见我不信,还专门带我去了一次,我们两个坐着电车去的。还真的是日本那种有轨电车,叮叮当当的,干净又漂亮,真有点儿日式小清新的感觉。
看着窗外的青山绿水,温泉梨花,我也感慨,没想到苏州竟然有一个这么和风日式的田园小镇,真是了不起。
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对,这个村子,它叫什么名字?”
他说:“树山。”
我说:“这个名字还真奇怪。”
他说:“其实原本叫‘chui’山,那是一个古字,好多村民读错了,读成了‘shu’山,所以后来干脆就叫作‘树山’了。”
“chui山?”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问他,“是哪个chui字?”
他说:“你应该不认识,这个字很古的,特别复杂。”然后他在窗户上,一笔一笔写出了一个字:圌。
我当时心里就咯噔一声,说了声:“卧槽!”
自从孙少少那个混蛋跟我说过千万不要去叫“圌”的地方以后,我就赶紧查了查,发现并不在苏州,而是镇江那边的一座小山。
我当时还挺高兴,想着苏州根本没有圌山嘛,没想到突然就冒出来了一个,还真是让人有些犯嘀咕。
我赶紧问他:“圌山不是在镇江吗?怎么这里又来了一个?”
他说这个事情算是一个玄学问题,他也搞不清楚,反正在几百年前,这个小村子就有一个代号,被称作“圌”。
这个“圌”的本意,是一种盛放粮食的器具,类似于囤,也有一些祥瑞的意思,像镇江那个圌山,取的就是祥瑞的意思。但是这个村子为啥叫这个名字,就很奇怪。他们在考察小村子时,发现了好多很古老的石刻,上面都有这个字,像一个代号,甚至一个密码,有点儿神秘主义的意思,但是具体代表的什么,那就不知道了。
他后来也请教了不少民俗专家,大家觉得,这个字估计有点儿藏宝图的意思,像是一个密码,那山里确实也有不少古墓,搞不好还真有好东西。但是当地村民把那里看得非常严,根本没法探个究竟,也是遗憾。
我有点儿担心,说:“那里会不会有啥危险之类的啊?”
他说:“你知道那里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吗?”
我问:“什么?”
他说:“我跟镇长狠狠吹了吹你,把你吹成国内第一的畅销书作家,跟韩寒、刘慈欣差不多。所以镇长决定免费给你搞一个工作室!”
我立刻决定了:“必须去!”
毕竟再邪门的东西,也抵不过一个穷人空荡荡的钱袋可怕!
他也说:“是吧,说不准你哪天刨地之类的,还能挖出来一罐子金元宝啥的呢!”
我嘴里说:“哈哈哈哈哈,必须的!”其实心里想的是:“去你的蛋吧!”
我就在苏州树山村住下了。
这是一个很舒适的小村子,虽然是明朝时期的古村,周围全是大山,不过开发得很好,有许多概念民宿、茶馆、咖啡馆,没事时在村子里走走,走累了,就去茶馆喝喝茶,看着周围有小网红对着镜头假笑,外面是古老的大山,会有一种时空错乱感。
这里环境不错,气氛也不错,也很适合写作,只是我太穷了。
哎,写作都是有钱人的专利,写点儿谈谈情、说说爱这种文章才有人看嘛,我这种穷人,还是先赚点儿钱填饱肚子再说吧。
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我就想干脆零成本创业吧。
所谓的零成本企业,就是忽悠一个有资源的合伙人,然后卖他的资源。
我很快找到了一个很合适的人,他是苏州最年轻的省级玉雕大师之一。玉石雕得很好,人也很努力,就是玉石卖不出去。
这个玉雕大师姓府,有外人的时候,我就叫他府大师,没外人的时候,我就叫他小府。
我先跟小府讲了一下品牌的重要性,暗示他如果跟我合作,我就给他打造一个个人品牌,这样他火了以后,玉石不就嗷嗷好卖了嘛。
当然了,打造个人品牌需要时间和成本嘛,我这么清雅的人,和他又是一见如故,自然不好收他的钱,这样吧,我也不让他吃亏,我干脆用最先进的互联网模式帮他卖和田玉吧,卖出去的钱啊,我们三七分。
小府当时就同意了!
我找镇长,在树山双创中心申请了一个和田玉玉石展厅,其实就是我们卖玉石的铺子。我想了想,既然开门做生意,还是要取个名字,最后给它挂了个招牌,叫作“于生一”。
就这样,我们的玉石大业就做起来了。
我们的铺子主要做私人订制的高端和田玉产品。
小府说,他们江南这边的规矩,大家族生了孩子后,都会给孩子订一套专属和田玉,因为玉石有吉气,希望可以保佑小娃娃平安长大。
有一户人家,生了三胞胎,都是女儿,在他这里订了一套玉石。他设计了一套“三凤朝日和美和田玉”。
他找了一块巴掌大的圆形玉料。先把这块圆形玉料的外圈切了个镯子,给孩子母亲佩戴,然后把镯心拆成三块,分别雕刻了三只小凤。这三只小凤,既可以让三个女儿单独佩戴,也可以拼在一起,组成一轮红日。而且这轮红日中心,会出现一个古篆体的家族姓氏。
我也忍不住赞叹,这个创意太好了!
你想啊,这三个女儿长大后,可能天各一方,有人去了北京、上海,甚至去了海外,但是不管什么时候,大家回来聚会时,把玉佩从脖子上拿下来,都可以拼成一轮红日,这份心意,这份传承,真是特别好!
所以我们决定就做这个了!
小府其实挺有才的,不过他很穷,穷得都要吃不上饭了。因为玉雕这个行当讲究论资排辈,年轻人想出名,先等三十年再说吧!所以,才华横溢的府大师就变成了无限忧伤的小府。忧伤的小府经常拉着我上山喝酒。
我们坐在山崖上慢慢喝酒,从下午喝到黄昏,从黄昏喝到天黑。
山下灯光通明,车流如潮,山上黝黑一片,远处几座古寺有几点灯火,颇有些禅意。山上修行,山下人间,那我们半山腰呢?
府大师喝多了,他指着山下的万盏灯光说:“我以后会成为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玉雕大师,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名字!”
我说:“你注意点儿,别再吐我身上了!”
我就这样,从一个前上市公司高管,变成了一个落魄创业者,最后又变成了一家玉石铺子的店主。
玉石铺子的生意不好也不坏,玉石和古董差不多,懂的人很喜欢,不懂的人听也听不懂,所以开玉石店的人都很佛系,爱买不买,随缘了。
我有时候也出去走走,去平江路逛逛,平江路好多茶馆,好多茶馆都有人现场唱昆曲。昆曲念白很复杂,别说外地人,好多苏州人也听不懂。
每次路过,看着里面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有人在下面玩游戏,有人看书,而台上表演的人却非常严肃、认真,让人看着难过。
有天晚上,我路过那里,发现台下就一个听众,后来那个听众也走了,但台上的人还在认真唱着,毕竟一曲没有终了啊。
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台上人唱着,心碎离别歌。
我突然也有些难过。这种昆曲馆,也只有苏州才有,苏州是有些落寞的旧式贵族精神的,它很像和田玉,低调内敛,温润细腻,却坚持自己的风骨。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其实自古以来,苏州的名声不比杭州小,只是近年来成为工业城市,文化不怎么提了。
真正论起来,苏州才是最正宗的江南文化代表城市,历史我们就不提了,我们就看看美食这块儿。
像苏州出产的香粳米、三破糯米、东山白玉枇杷、南荡菱藕、洞庭碧螺春茶等,自古都是皇家贡品,著名的“莼鲈之思”的莼菜、鲈鱼,都是产自苏州太湖。
杭州楼外楼著名的“西湖莼菜羹”,其实是一道原汁原味的苏州菜,因为西湖根本不产莼菜,它的莼菜都是苏州太湖供应的,当时是国家领导人宴请国外宾客时,应景起的名字,其实应该叫“太湖莼菜羹”。
苏州不仅出江南最好的食材,它还保持着“不时不食”的江南饮食传统,就是按照时令吃当季食物,每个月都不一样。春天吃“刀鱼馄饨”,夏天吃“六月黄”(脱了三次壳的大闸蟹),秋天吃“鸡头米”,冬天吃“藏书羊肉”。它还坚持过自己的节日“冬至”,叫作“冬至大如年”,这一天要喝冬酿酒,吃冬至团,祭祖,这是苏州的大节日。
苏州就是这样,它喧闹过,浮华过,放纵过,待尘埃散去,依旧默默站在那里,寂静着,美好着。
可是时代终究还是变了啊!有时候想想,我们卖玉石也挺有苏州味道的,苏工冠绝天下,苏工、苏作代表了中国工艺品的最高品质,苏州玉雕也是苏工最典型的代表之一,国家级非遗传承。
但是没用啊,现在年轻人哪懂这些啊,他们就喜欢玩游戏、追潮流,你去跟他说,国玉和田,和田玉自古都是“国玉”,皇家御用的东西,玉玺都是和田玉做的。玉文化也是中国最传统的文化之一,古人都爱玉石的坚贞高洁,名士喜欢用玉石自比,“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公子世无双,美人颜如玉”,中国民间也有“宝玉护主”的说法,说玉石可以辟邪。但是没用,你说多了,别人还当你是个神经病呢!
哎,没办法。
有时候想想,也挺迷茫的,府大师追求成为最好的玉雕大师,我又追求什么呢?
越想越头疼,索性还是喝酒吧。那个晚上,我自己喝了不少酒,迷迷糊糊就躺在二楼的沙发上睡着了,睡到半夜,我被冻醒了,看看手机,才晚上十点。我拉开窗帘,想透透气,就发现玻璃上落了一只蝴蝶。
我觉得很有趣,眯着眼看那只蝴蝶,却发现不对!那不是蝴蝶,而是一个手指般粗的小洞。小洞外粗内细,从上方斜射过来,小孔周围呈放射状,像是枪孔。
我当时喝了点儿酒,并不觉得可怕,反而有些好奇,就掏出手机去拍这张弹孔照。拍了一张,有些模糊。再拍第二张。拍着拍着,窗外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隔着窗户出现了一圈圈的裂纹,我看到一张满脸络腮胡子的面孔,头上裹着头巾,像一个中东人。他死死贴在玻璃上,直勾勾看着我,五官在玻璃上挤成了一个怪异的平面。
我吓得“啊”地叫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再抬头看看,窗外又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我揉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但那个弹洞的确存在。我记得很清楚,睡觉前窗户还是好好的,莫非真是被枪打出来的?
往外看看,远处一片黝黑,子弹是从哪里射出来的呢?刚才趴在窗户上的真的是人吗?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砰砰”的敲门声。我吓了一跳,差点儿蹦起来,顺手拿了一个台灯防身。
我警惕地问:“谁?”
一个软绵绵的声音说:“快递!”
我说:“我没买东西啊!”
她说:“哦!我说错了,外卖!”
我说:“我没点吃的啊!”
她说:“我这不是吃的,是服务!服务外卖。”
我有些纳闷,打开门看看,门口的姑娘一脸媚态,斜倚在门上,两只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我,关键是穿着一身制服,还是布料特别少的那种。
她媚声媚气地说:“先生,请问要不要特殊服务?”
我问:“都有啥服务?”
她朝我耳边吹了一口气:“只要你心里想的,都有!”
我挠挠头想了想:“哦!那你去楼下的小卖部给我买两瓶啤酒吧!要冰的!”
我说完就要关上门,却被她死死顶住:“对不起,请尊重我,我不是买啤酒的,是做特殊服务的!”
我一愣,没回过神来:“有多特殊?”
她“唰”地一下冲过来,把我按在了墙上。
她逼问我:“你已经暴露了,快说出你的秘密!”
我故意开玩笑地说:“好吧,终于被你发现了我外星人的身份了!”
她突然有些紧张,连续问:“你是外星人?你真的是外星人?”
我有些好笑,还要强装正经:“是的,我就是来自X星系Y星球的奥特曼,下一步就要占领地球了!”
她明显松了一口气:“别闹,说正经的!”
我说:“尽管问,打死我也不说!”
她掏出一把刀子:“那就杀了你!”
然后她朝我狠狠甩出刀子,刀子擦着我的耳边过去,瞬间击穿了玻璃,接着窗外传来一声惨叫。
我吓了一跳:“有人!有人掉下去了!”
她把高跟鞋往下使劲一蹬,鞋跟断了,变成了平底鞋。她一把拽起我:“闭嘴!快跟老娘走!”
“你先让我穿上裤子啊!”
暴躁少女拖着拎着裤子的我,顺着楼梯就往下走。
楼梯旁有几个蒙面的黑衣人,拿着铁棍朝我们冲了过来,暴躁少女一脚踹倒一个,让他“咕咚”滚了下去。然后又轻松避开一个人,在他冲过来时,顺带拉了一把,把他从二楼抛到了一楼。
我吃惊道:“这……这……是什么人?”
暴躁少女说:“应该是坏人。”
“你们是不是拍戏呢?怎么没人通知我啊?摄像机在哪里?这是要拍《黑客帝国》吗?”
暴躁少女说“闭嘴”,拉着我继续往下跑,路过摔下去的那人时,又给他补了一脚。跑着跑着,她“咦”了一声,捡起一根铁棍,冲进了一楼的和田玉展厅。
我见她如临大敌的样子,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她说:“有危险!”
我问她:“有多危险?”
她紧紧皱着眉头:“不去就得死的那种!”
我顿时紧张起来,就看见她仔细在展厅巡视了一番,最后一铁棍打破了我们的玻璃展柜,从里面拿出一枚和田玉手镯:“哎,看到这么好的和田玉镯子,要是不顺几只,还不如死了呢!”
我哭笑不得:“姑奶奶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个事情?”
她美滋滋戴在手上说:“我比较费镯子,主要是戴着它打人太容易碎!”
见我苦着脸,她嘟着嘴说:“那么小气?大不了给你钱嘛!”然后硬塞给我几枚硬币。我紧紧攥着几枚硬币,跟着她继续往外跑。
她跑出去看了看,外面好多黑衣人朝我们奔来,她说:“往山上走!”
山路旁都是竹林,还有好多茶树,月夜观赏本来很有兴致,但在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心情,我提着裤子拼命往前跑。
月光下,树影斑驳,就看见出现了几个影子,抬头一看,几只大蝙蝠一样的怪物从半空滑了过来,在月色的映衬下,仿佛传说中的吸血鬼。
我指着它们说:“吸血蝙蝠!”
暴躁少女说:“日本忍者也来凑热闹。”她左右看了看说,“喂!你有没有看过《倚天屠龙记》?”
我说:“看过。”
她说:“我一直觉得青翼蝠王在天上飞的时候,被倚天剑打伤屁股还不够刺激。”
“那什么才刺激?”
她微微一笑,哼唱了起来:“自然是‘红烧鸡翅膀’,我最爱吃!”
说完她从身上掏出一把短刀,朝着身边的竹林“唰唰”地斜砍了几刀,几根竹子应声断成几截,断口很尖,看着像一把凶器。
她抓起一截青竹,运了运气,朝着天上的黑衣蝙蝠嗖嗖抛了过去。
很快就有一只黑衣“蝙蝠”被打中,号叫着掉到了山坡上,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我吃惊了:“这些是人?他们怎么会飞?”
“看见他们身上那个蝙蝠衣了嘛,那个很大的,就像滑翔翼!燕子李三也会这样,以前练轻功的大盗都会的!”
我结结巴巴地说:“他们为啥会来这里?”
“自然是为了你喽!”
“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为了你!主要是你的事情太急了,要不然他们也不会紧急调动这些秘密队员!毕竟是打客场嘛,还是挺吃亏的!不过这些都是小喽啰,正主还没来!”
我吃惊了:“这都不是正主?那正主得有多强啊!”
刚说完,就听见下面轰隆一声响,我看见一辆巨型挖掘机撞开铺子大门,朝小楼狠狠冲来,顿时将大楼撞了个大窟窿。接着,又是一下,将小楼打得千疮百孔,而后小楼轰然倒塌,几乎成了一个废墟。
我惊住了:“这拍戏成本有点儿高啊!”
暴躁少女跷起大拇指:“果然大手笔!也不怕把你砸死了!”接着她又很可惜,“早知道刚才多拿几只镯子了,估计都碎了!”
“这还是现代法治社会吗?”
暴躁少女说:“他们一般不敢这样玩火,不过今天比较特殊。”
“为什么特殊?”
“因为你的身份太显赫了。”
“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没错,就是你!作家老鱼嘛!”
我更加不明白了:“我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小作家、濒临倒闭的玉石店店主,没招过谁,没惹过谁,原本躺在床上,美滋滋看着电视,听着歌儿,突然就成全球公敌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她意味深长地说:“你啊,可不是平平无奇,你现在可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了!”
她对着手腕的通话器骂道:“混蛋舒克,又迟到了!”她看看我,突然笑了,“算了,好不容易来一次苏州,还是先去玩玩吧!”
她问我:“苏州哪里好玩?”
我说:“那当然是平江路。”
她打了个唿哨:“就去平江路!”
我们找了小府的电驴子,骑着去了平江路。
到了路边,她先找了一家汉服店,选了两套宽袍大袖的汉服,让我戴了个斗笠,换上长袍披风,扮演成一个侠客。她自己戴上假发,配上服饰,还拿了一把扇子,做了一个公子哥打扮。
她对着镜子照了半天,说:“完美!”转身对我说:“小二,付钱!”
我“哎”了一声,赶紧付钱,也奇怪自己怎么就成了跟班小二了!
她把扇子唰的一下打开,扇了扇,说:“今儿个大爷就带你去逛逛这苏州最骚的街!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我美滋滋答应了一声:“哎!”忍不住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我们扮成了古装版情侣,在平江路还挺拉风,引得一堆人对着我们拍照,她还不停朝大家拱手,说:“幸会!幸会!”
我把斗笠压低,小声问她:“到底是什么情况?刚才那些人到底是干吗的?”
她继续保持镜头前的笑容,低声对我说:“我是奉命来保护你的,至于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
“会不会弄错了?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就是一个小作家,安分守己,贫穷努力,爱国爱家,怎么会有人对付我呢?”
她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你可不是什么小人物。恐怕在此刻,你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物了。”
我还想问为什么,她就给我使了个眼色。在前面的十字路口,有几个黑衣人封住了前面的道路,拿着照片,对着游人挨个审核。
暴躁少女冷哼一声:“不愧是大名鼎鼎的神火组,那么快就发现了!”她把手伸进怀里,就要掏武器,被我一把按住。
我指了指旁边的昆曲茶馆,示意她进去,然后对茶馆老板说:“我和女朋友都很喜欢昆曲《游园惊梦》,能否让我们装扮成主人公杜丽娘与柳梦梅,我想现场向她求婚。”
茶馆老板很爽快地同意了,还觉得两个人都喜欢昆曲,简直就是琴瑟和鸣、伉俪情深!
我们本身穿的就是古装,只需要画一下唱戏的浓妆就好了。等我们几笔勾勒出脸谱,我照了照镜子,心想这次就算你是神仙,也认不出来了!
刚上台,那些黑衣人就闯进了茶馆,对着稀稀拉拉几个人审核了一下,领头的人看了看我们,突然问:“这一折唱的什么?”
茶馆老板赶紧说:“是《游园惊梦》。”
黑衣人顺手拿起一把折扇,在手里拍了一下,说:“嗯,不错不错,先听完这出再走!”
茶馆老板想要解释一下,黑衣人就拍了桌子:“赶紧啊,这边忙着呢,马上还要去抓人呢!”
老板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说:“开演,开演!”
那边吹拉弹唱就开始了,前奏一起,我就慌了,心想这可怎么办,早知道还不如开始就别进来呢!没想到,暴躁少女水袖一甩,接着一板一眼地唱了起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那黑衣人眯着眼睛听着,用折扇在手里打着节拍,听完这一曲说:“不错,有老梨园的底子!”站起身,说了声“打扰”,转身就走。我才松了一口气。
黑衣人刚走几步,到门口时突然停住了:“等等,你那个鞋子好像不对!”
我们一愣,才想起刚才换戏服时,没来得及换鞋子,他们就闯进来了,这次要露馅了。我还想着怎么遮掩,暴躁少女早就不耐烦了,抓起那把道具刀就甩了过去,刀子擦着那人头皮过去,狠狠扎进门板里,飞刀扎进木门三分,刀柄还在微微发颤。
她又抓了一把飞刀作势要甩出去,黑衣人赶紧偏身躲过,底下人也吓得东躲西藏,纷纷往椅子底下钻。我们趁乱跑了出去,这时候平江路上行人似织,跑都跑不动。
暴躁少女拉着我,朝路边的河里跳了下去。我吓了一跳,就听见一个小朋友大喊着:“不好啦,杜丽娘和柳梦梅投江殉情了!”
暴躁少女冲他打了个呼哨:“小朋友,不是殉情,是游船!”
原来,那桥下正好划过一艘乌篷船,我们刚好跳到这船上。暴躁少女顺手将船夫丢到了岸上,叫了声“借贵船一用,费用后面付”,就撑起竹篙,把小船顺着河水往下划走。
我叫声“抱歉”,掏了几张钞票丢给船夫,身子一歪,就坐在了船里。
我还是第一次在平江路坐船,河水清澈,两岸皆是粉墙黛瓦、木门铜锁的老房子,古色古香,仿佛一幅淡淡的水墨画,河边的垂柳,掩映着小酒馆的灯红酒绿,倒映在河里,被船桨打成七彩流光,恍惚仿佛梦境。
岸上,穿着汉服、打着油纸伞的姑娘和穿着黑丝短裙的姑娘并肩走着,小主播不断喊着“老铁,双击666,新来的大哥加个关注呗”,有种特殊的萌感。
河两旁都是小酒馆,沿岸摆着桌子,黑衣人沿河追赶我们,不时撞在桌子上,连人带桌子落入水中,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有几个黑衣人跳到船上,想围攻我们,我抬头看看,前面有座拱桥,赶紧示意暴躁少女从桥下走。她点点头,将竹篙在水下猛然一撑,小船滴溜溜转了个弯,顺着桥洞飞了过去。
我们俩大喝一声,猛然蹲下身子,那几个黑衣人躲闪不及,一头撞在了石桥上,狼狈跌入水中,惹得大家哈哈大笑,纷纷给我们鼓掌。
好多游客以为我们在拍戏,纷纷给我们喝起彩来。暴躁少女戏精上身,给两岸游客抱拳致敬,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掌声,还有人在岸边给我们丢花、丢桂花糕。我赶紧接住,顺嘴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暴躁少女问我:“附近有没有什么园林?有人在那里接应我们。”
我说:“你问哪个?”
暴躁少女说:“苏州还能有几个园林?”
我说:“苏州有190多个园林,光世界文化遗产的园林就有好几个!”
暴躁少女说:“那最有名气的是哪个?”
我说:“那就是前面的拙政园了!”
她点点头说:“跳船!”
我吃了一惊,问她:“什么?”
她却拉着我,朝着岸边就跳了过去,我差点儿摔在水里,好在被她拉了上去。她三两下脱下戏服,丢在船上,然后带着我猫腰跑进人群。黑衣人远远看着船上的戏服,以为我们还在船上,顺着船一路追了过去,笑得暴躁少女直不起腰来。
她不急不忙地跟我往拙政园走,还不时停下来,买了一大堆蜜饯、桂花糕、鲜肉月饼,还从老婆婆那里买了好多白兰花。
路边有几个老婆婆挎着篮子,卖白兰花,她们小声叫着“栀子花、白兰花”,沿街叫卖,这种我小时候就见过,也颇有古风。
暴躁少女觉得老太太太辛苦,就把所有花都买下来了(自然是我扛着),然后让我付钱。
她理直气壮地说,我之前答应过她,送她好多花的,这几朵小花嘛,权当收一些利息了。
她疯疯癫癫的,我也没和她计较,就抱着一大堆吃的,扛着花,好不容易走到了拙政园。还没到门口,就看见一堆黑衣人抱胸等着我们。
领头的黑衣人朝暴躁少女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说:“久违了,公主殿下!”
暴躁少女笑了:“我还以为上次你就死掉了呢!”
黑衣人脸上波澜不惊:“侥幸。”然后他拉起腿裤,露出了一条假肢,“一腿之恩,永世难忘。没想到今天有机会能向公主殿下讨回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都是什么神仙人物啊,看来这两个还有旧怨,这可怎么办?要不要解释一下,我就是个路人,凑数用的,你们神仙打架,可别误伤了我这个凡人,拜拜了各位,我就先走一步了!
暴躁少女却毫不紧张,她手里玩着花环,慢悠悠地问我:“为什么白兰花里有朵紫色的小花?”
我紧张得要命,硬着头皮给她解释:“白兰花里加康乃馨,苏州叫‘心想事成花’。”
她点点头:“不错,心想事成!”她把花环戴在我头上,“说吧,你有什么愿望?本公主帮你实现!”
我苦笑着:“我现在就希望天降神兵来救我们。”
她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好,准奏!爱卿,请往后退三步。”
我老老实实地往后退了三步,黑衣人以为我们要跑,带头人猛然一挥手:“抓住她。”所有人都冲我们跑了过来。
就在这时,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一辆仿佛喷火怪物的巨车从旁边冲了出来,它满不在乎地撞开了拦在路上的轿车,毫不费力地碾压过花坛、灌木,一口气冲到了我们面前,正好擦着我的鼻尖停了下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没有任何人敢说话。过了足足几分钟,一个黑衣人才用颤抖的嗓音问:“老大,我们还……还抓人吗?”
老大冷汗都下来了,他使劲擦了擦,低声说:“收队!紧急上报,任务无法完成!因为对方派来了——装甲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