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政府官员的电力情结

中国的电力体制改革一直在持续，但也争议不断。2002年实施的网厂分开，也就是电网与发电厂的分离被看作电力体制改革的重要标志。当时，全球最大的电力公司，即中国国家电力公司被拆分。电网侧分别组建国家电网公司和南方电网公司；发电侧分别组建中国华能集团公司、中国大唐集团公司、中国华电集团公司、中国国电集团公司、中国电力投资集团公司，简称中国五大发电集团。作为电力公司的辅业，也组建了中国电力工程顾问集团公司等4家公司。事实上，类似的重组一直没有停止，比如实施主辅分离后，中国能源建设集团有限公司又横空出世。而2015年国家电投的重组，则打破了原先五大发电集团的格局，因为国家电投是由中国电力投资集团公司与国家核电技术公司合并重新组建的。综上所述，改革是一个动态的过程，没有一个改革方案或者改革措施是一成不变的，它总是在调整中逐步向前推进，一个国家如此，一个行业也是这样。

我曾经就电力发展等若干问题，采访过时任中国国家发改委副主任兼能源局第一任局长张国宝。张很健谈，对中国电力工业的发展如数家珍，各种与电力有关的数据信手拈来，无论是电网还是发电侧，他都了如指掌。比如，他几乎能一字不差地回忆起1978年改革开放前，中国电网的最高电压等级是1972年6月6日建成投产的西北电网龙羊峡—天水—关中的330千伏交流输电线路，其余都是220（110）千伏以下的电网。而在1999年前，中国电网仍然处于各区域电网互不相连状态，也就是各管各的。此后陆续完成了东北电网与华北电网、华中电网与西北电网等的互联互通，乃至实现了内地向港、澳特区的供电。他还回忆起1989年中国第一条±500千伏直流输电线路——葛洲坝至上海的葛沪直流线路建成投入使用。这条线路的装备和技术全套购买自BBC公司，后来BBC公司与阿西亚公司合并，组成现在的ABB公司。中国± 500千伏和后来的±800千伏特高压直流都是在这个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而张国宝对特高压电网建设也一直持乐观和支持态度。

更有意思的是，张国宝还主张大陆向台湾供电。在张看来，台湾没有能源资源，发电主要靠燃油、燃气、燃煤。台湾现有3个核电站产生的核废料虽然数量很少，存放于一个叫兰屿的小岛，但设计储量已经接近极限，因为台湾没有核废料处理设施，也一直在寻找解决方案。台湾岛内反对建核电站的声音依然很大。从专业层面分析，解决台湾岛的供电问题其实并不复杂，从福建平潭到台湾新竹海上距离仅140千米左右，比海南岛的海底电缆长不了太多，所以从大陆通过海底电缆向台湾岛内供电是完全可以实现的。现在的问题不是技术问题，而是政治问题，只要台湾方面有意愿就不难做到。张国宝的主张其实蕴含了能源互联的关系，只不过，在他提出这个设想时，能源互联网的概念还没有提出，至少还没有成形。

青藏联网工程是迄今为止在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高寒地区建设的规模最大的输电工程，也称“电力天路”。因为这条线路的投运，西藏电网与西北电网从此相连，不再成为孤网。张国宝后来专门撰文回忆过青藏联网工程的决策过程。

随着青藏铁路的建成，西藏的经济发展加速，电力短缺的问题日趋严重，特别是在枯水期显得尤为突出。经过反复论证，为一劳永逸解决西藏的供电问题，还是应当建设青藏联网工程。在枯水期，由西北电网向西藏供电；在丰水期，如果今后水电在西藏得到进一步发展，那么富余的电力则可以向西北供电。但是，青藏联网工程的决策也遭到了一些未曾到过西藏的专家的质疑。他们质疑的主要理由是青藏联网代价太高，因而主张在西藏建设燃油机组，没有必要建设青藏联网工程。他们还上书国务院领导陈述反对的理由。国家能源局电力司曾计划邀请反对者到西藏实地考察，后来终因反对者年事过高，不宜到西藏考察而未成。能源局在与国家电网公司多次协商后，还是下决心建设青藏联网工程。着眼长远，国家电网公司则建议青藏联网工程建设±500千伏输变电线路。

然而，一个新的问题产生了。时任国家能源局电力司司长许永盛听了一些人的意见后，认为±500千伏容量太大，没有必要，建议降低电压等级，用400千伏直流输电。张国宝在获悉这个消息后颇为纳闷，±500千伏不是一个标准的电压等级吗？为什么要搞一个新的电压等级出来呢？许永盛对张说，直流输电没有什么标准电压等级，多少千伏都可以。就这样，国家能源局和国家电网公司在建设什么样的电压等级问题上产生了分歧。僵持了一段时间后，张国宝找到时任国家电网公司董事长刘振亚进行协商。协商过程中，刘说为了尽快建设青藏联网工程，国家电网公司决定让步，就按能源局意见建设±400千伏的直流输电线路。经过5年的论证，青藏联网工程终于在争议声中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