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博济的缘分
黄宽曾协助服务过的博济医院,历经多次变迁后,已被人遗忘。很多人并不清楚,如今仍立于珠江边的那所医院,已有170多年的历史。我曾数次经过那里,珠江两岸的巨大变化,在它身上也有体现。它保留了古朴的门脸,但旁边立起了一座20层上下的白色高楼,那是医院如今的办公场所。
它现在的名字,叫作中山大学孙逸仙纪念医院。
博济医院的前身为美国传教士医生于1835年开设的眼科医局,是中国境内最早的一所西医院。1855年,美国传教士医生嘉约翰接办医局,后更名为博济医院。1866年,博济医院开设南华医学堂,这是当时中国境内的第一所西医学府,孙中山也曾在此学医。后来,医院与学堂各有变迁,也常有交织:为纪念孙中山,博济医院曾更名为孙逸仙博士纪念医院,南华医学堂则曾更名为岭南大学医学院。20世纪50年代,原中山大学医学院、岭南大学医学院和光华医学院合并组成华南医学院。1957年,同样为了纪念孙中山,华南医学院更名为中山医学院,孙逸仙博士纪念医院也随之更名为中山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1985年,中山医学院又更名为中山医科大学,中山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也更名为中山医科大学孙逸仙纪念医院。
前些年的高校合并中,中山医科大学这所“老字号”学校与中山大学合并,变成了中大的北校区。既然“中山医科大学”这个名字消失了,中山医科大学孙逸仙纪念医院也便迎来了又一次改名 ———中山大学孙逸仙纪念医院。
这所医院在170年的历史中,创造了中国西医史上的诸多第一:第一例眼科手术、第一例耳郭再造术、第一例体外肿瘤切除术、第一例膀胱取石术、第一例截肢手术、第一例乳腺癌割除手术、第一例剖宫产手术、第一例子宫颈瘤摘除手术、第一例卵巢切开手术、第一例阑尾炎手术、第一例甲状腺摘除手术… …在医务管理上,它也有诸多第一,创办之初就采用挂号排队候诊的办法,也是国内首家建立西医案例记录、使用手术协议书的医院。
黄宽与这所医院缘分匪浅。院长嘉约翰不但治病救人,也热心传教,还颇具正义感。当年医院扩建时,曾计划拆除珠江边七八十户贫困户的自建窝棚,嘉约翰认为医学会给这些贫困户的补偿金太少,一度选择辞职抗争。
黄宽对嘉约翰颇为敬重,平时常去博济协助会诊。当时博济的大手术,多由黄宽主刀。1860年,他实施了国内首例胚胎截开术。
1864年,博济医院开始招收西医学生,培养本土人才,黄宽亦参与教学工作。1866年,博济医院正式开设南华医学堂,黄宽亦受聘任教,为首位华人教师,主持解剖学、生理学和外科学等课程。学校的学制为3年基础课学习,然后临床实习,为中国培养了首批西医人才。
1867年,嘉约翰因病回英国休养,黄宽担任博济医院代理院长,同样还主持并亲自执刀了医院首例尸体解剖。
如今说起尸体解剖,可算再平常不过,但在当时却是开风气之先的大事,甚至要顶住各种压力。翻阅晚清笔记,可见蒙昧国人对西方文化的种种无知与猜忌,比如收养孤儿之举被传为取器官制药,比如捡拾尸体埋葬被传为吃人肉… …广东虽相对开放,但若洋人将中国人尸体开膛破肚,也必会招来非议。黄宽顶住压力,为了解剖学研究、病理学研究,为了开启民智、移风易俗,主动执刀进行试验,开中国解剖学、病理学之先河。
可医人者不自医的老话,竟应验在黄宽身上。因多年来不辞辛劳,每日忙于治病救人,他不幸积劳成疾,染上项疽,这种恶性肿瘤在当时无药可医。但即使如此,黄宽仍硬撑着坚持出诊,直至病倒。有一日,他遇上一宗难产病例,不顾需要静养的病体,坚持出诊,并留下一句“吾疽纵剧,只损一命,妇人难产,必戕二命,岂能以爱惜一命而弃二命于不顾耶”,终力保母子平安。但他自己却病势加重,不久便因项疽恶化而引发败血症,于1878年10月12日去世,年仅50岁。
与他从小相识、一起赴美的好友容闳曾说,黄宽是“好望角以东之良外科”,也曾追忆:“中西人士临吊者,无不悼惜,盖其品行纯笃,富有热忱,故遗爱在人,不仅医术工也。”嘉约翰曾说,黄宽称得上是中英文化交流的一个象征。
旧时留学生,常有学医救国的理想。后来,便有人弃医闹革命,有人弃医学文。其实,理想没有高下,无论乱世盛世,坚持便极可贵,譬如黄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