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为有所不为
在辛亥革命后,唐绍仪与老朋友袁世凯越来越远,却与孙中山越走越近。他极为推崇孙中山,认为民主共和才是中国出路。但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者,他与孙中山的关系也有一个由亲密到疏远的过程。当孙中山在1920年重建军政府时,他认为总统制与他期望的责任内阁制不符,易产生独裁,于是拒绝出任军政府职务,再次避居上海。
其实,每每读民国史,我都感慨于“原则”二字。所谓原则,就是底线。在民国的动荡时代,各方势力角力,风派人物不少,各种思潮涌入,立场常变之人也不少,梁启超还有“不惜以今日之我推翻昨日之我”的说法,但很多政客都有一条底线,他们可以为了理想改换阵营,却不会为了立足于世而放弃理想。这之间的种种,其实不能仅以对错二字来界定。
唐绍仪亦是如此。他虽争议甚多,却始终恪守共和底线。
他在晚清为官时,一方面雷厉风行,魄力十足,另一方面却也豪奢挥霍,《民立报》曾指他“日食非百金不乐,一切举动,皆摹仿西洋豪华,非中国诸王大臣所可及。唯对于部中司员异常刻薄,闻近日又有裁员减薪之举,邮部之司员无不怨形于色。夫减之诚是,然唐自待亦太过也”,还说“唐之为人,京官排挤者甚多”。想来,他那让人看不过眼的“豪奢”也是美式风格的吧,身为大清官员却“摹仿西洋豪华”,这做派自然很难令其他同僚看得顺眼———即使他的同僚们同样贪腐甚至比他更加贪腐。
可这派头若与他的底线相碰撞,他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比如1928年,国民政府在南京成立,各政府机关进驻,急需划地建房,使得南京的地产业变得十分红火。有人便打起了赈灾款的主意,找到时为中央赈灾委员会委员的唐绍仪,希望他挪用赈灾款,合作炒地炒房,大赚一笔,唐绍仪严词拒绝。又比如他在家乡中山县(即原来的香山县,1925年为纪念孙中山,改名中山县)任县长时,便颇清廉,革除各种官场陋习。
赴任中山县县长之前的唐绍仪,其实挂着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国民政府委员和西南政务委员会常务委员等头衔,虽然都是挂名而无实权,但以他的资历和影响力,在南京过优裕生活是等闲事。可他却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回家乡做个县长。
早在1929年,孙科和吴铁城(有资料误作“吴际城”,实无此人)就向南京政府提议,将孙中山故乡中山县升格为全国模范县,并决定成立“中山县训政实施委员会”,督导县政府实施训政。提议的这两位都是中山本地人,在中山留痕颇多。孙科是孙中山之子,1936年,他主持筹建了中山纪念中学,位于中山南朗镇翠亨村孙中山故居背后,学校占地极广,景致如画,亦是我的母校。吴铁城是老同盟会员,早年参加辛亥革命,后来曾任国民党中央秘书长、立法院副院长、行政院副院长兼外交部部长等要职,是蒋介石的心腹。1921年,吴铁城曾回香山县参加竞选,当选为香山首位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任民选县长。在县长任上,他起用多位留美学生,担任警察局长和财政局长之类的要职,还任命一位女性为教育局长,开中国妇女担任行政主官的先例。如今中山旧城区(俗称“石岐”)的整体格局都为吴铁城任期内所兴建,城区还有一处算是纪念他的“铁城酒店”。
这“中山县训政实施委员会”的主席,就是唐绍仪。他在就职致辞中表示,要“通过二十五年的时间,将中山县建设成为全国各县的模范”。1931年,他更是不再满足于在南京坐而论道,而是亲赴中山,担任县长一职。
毛泽东曾以他为例,说旧社会的前任总理能去当县长,所以干部要能上能下。也有人认为唐绍仪屈尊县长一职是因为不满在南京挂闲职,所以才在一个小县城里“找存在感”,其实也颇有些恶意揣测。从唐绍仪任县长后的种种举动而言,他内心中最重要的无非两个词:思乡、共和。
辗转一生后,他希望建设家乡,如果家乡能成为一块“共和试验田”,那就更好。因此,虽然“训政”充其量只能算是为共和做准备,他也乐意以古稀之躯投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