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
等到第一次庭审休息,聂赫留多夫立即起身来到过道,决定再也不返回法庭了。随他们拿他怎么办,他反正不再参加这种可怕肮脏的愚蠢游戏了。
聂赫留多夫打听到检察长办公室的位置,便去找他。听差不愿放聂赫留多夫进门,称检察长这会儿正忙着。但聂赫留多夫不听他的,走进门去,请迎上前来的一名官员去通报检察长,说自己是陪审员,有要事要见检察长。公爵的名分和考究的衣着帮了聂赫留多夫的忙。那官员通报了检察长,他们请聂赫留多夫进门。检察长站在那里接待聂赫留多夫,显然因聂赫留多夫执意闯进来见他而感到不满。
“您有什么事?”检察长严肃地问道。
“我是陪审员,我姓聂赫留多夫,我要见被告玛丝洛娃。”聂赫留多夫迅速、坚决地说道,他脸红了,感觉自己做出了一个将对他一生产生决定性影响的举动。
检察长个子不高,面膛黝黑,花白的头发理得很短,一双闪亮的眼睛十分灵活,突出的下巴上蓄着整齐的大胡子。
“玛丝洛娃?当然,我知道。她犯有毒杀罪。”检察长不动声色地说,“您为何要见她呢?”之后他似乎想缓和一下语气,便又添了一句:“不弄清楚您为何要见她,我就不能给您许可。”
“我有事要见她,此事对我来说十分重要。”聂赫留多夫涨红了脸说道。
“是这样。”检察长说着,抬起眼睛仔细打量聂赫留多夫,“她的案子审完了吗?”
“她是昨天受审的,被判四年苦役,判得绝对不公正。她没有罪。”
“是这样。如果她昨天刚被判刑,”检察长说道,并未对聂赫留多夫称玛丝洛娃无罪的说法表现出任何关注,“那么在最终判决公布之前,她应该还在拘留所。只允许在规定的日子去那里探视犯人。我建议您去那里了解一下情况。”
“可是我需要尽快见她。”聂赫留多夫颤抖着下巴说道,他觉得决定性的时刻正在迫近。
“您究竟为何要见她呢?”检察长有些不耐烦地抬起眉毛,问道。
“就因为她没有罪却被判服苦役。我才是罪魁祸首。”聂赫留多夫用发颤的嗓音说道,他同时也觉得自己说的是不该说的话。
“这又是怎么回事?”检察长问。
“因为我欺骗了她,使她落到如今的境地。如果她之前没有受到我的诱惑,就不会受到这样的指控。”
“我还是看不出这和探监有什么关系。”
“我想跟她一起走……想与她结婚。”聂赫留多夫终于说了出来。与往常一样,当他说出此话,泪水便涌上他的双眼。
“啊?原来是这样!”检察长说道,“这的确是一件非常奇特的事。您好像是克拉斯诺佩尔斯克县地方自治会的议员吧?”检察长问道,他似乎想起,他之前听说过聂赫留多夫的大名,这位聂赫留多夫此刻却做出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决定。
“对不起,我并不认为这与我的请求有任何关系。”聂赫留多夫气恼地回答,脸又涨得通红。
“当然,没有关系,”检察长带着勉强可以觉察到的微笑说道,一点儿也不生气,“可您的愿望非同寻常,超出了常规……”
“那么我能得到许可吗?”
“许可?可以,我马上给您开张通行证。您请坐。”
他走到桌边,坐下来写文件。
“您请坐。”
聂赫留多夫依然站着。
检察长写好通行证,交给聂赫留多夫,同时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
“我还要声明,”聂赫留多夫说,“我不会继续参与审判了。”
“您也知道,这需要向法院说明正当理由。”
“理由就是,我认为所有审判都徒劳无益,而且毫无道德。”
“是这样,”检察长说道,仍带着那种勉强可以觉察出的笑容,他似乎在用这样的微笑表明,诸如此类的声音他早有耳闻,对于他而言均属老生常谈。“是这样,不过您当然也清楚,我作为一名检察官,无法赞同您的意见。因此我建议您在法庭上提出声明,法庭就您的声明做出决定,认为您的声明合理还是不合理,如果认定您的声明不合理,还会向您征收一笔罚金。您去法庭了解一下情况。”
“我声明过了,我哪儿也不会去的。”聂赫留多夫愤怒地说。
“再见。”检察长说道,颔首致意,显然想尽快送走这位奇怪的客人。
“来见您的这人是谁啊?”在聂赫留多夫离开之后走进检察长办公室的一名审判员问道。
“聂赫留多夫,您知道吗,早在克拉斯诺佩尔斯克县地方自治会他就发表过各种奇怪言论。您瞧,他是陪审员,被告中有一位妇女还是姑娘,被判服苦役,他说是他欺骗了她,他如今想和她结婚。”
“这怎么可能!”
“他就是这么对我说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十分激动。”
“如今的年轻人都有些不太正常。”
“可他已经不太年轻了。”
“老弟,你们那位著名的伊万申科夫真是讨厌。他烦死人了,老是说呀说呀,说个没完。”
“应该干脆让这些人住嘴,他们才真的是在妨碍公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