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心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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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性爱的白日梦霭氏尝专写一书,叫《梦的世界》,又有一篇论文,叫《女子富乐利(Florrie,一个假名)的历史》,现入《研究录》第七辑。读者如对白日梦的问题有特别的兴趣,可以作进一步的参考。

性爱的白日梦(也叫性幻想)是自动恋的很普通与很重要的一种,有时候也是手淫的第一步。白日梦的方式也不止一种,而其主要的方式可以叫做“连环故事”连环故事,原文中是continued story,中国儿童的读物里,连环故事占很重要的一部分,通商口岸的书贾,因印刷方便,借此发财的也大有人在。这种读物里的连环故事,和白日梦里的连环故事,显然有不少的关系;儿童本来自己要做连环故事的白日梦的,有了这种读物,这一番功夫也许是可以省却了。不过假如白日梦的现象与儿童想象力的发展不无关系的话,则此种刻板的读物,既出诸不学无术的书贾之手,怕只能有丧之力,而不能收启发之功,也是可想而知的。的方式。美国威尔斯兰女子学院(Wellesley College)的利诺伊德女士(Mabel Learoyd)很早就研究过这一种的白日梦。所谓连环故事是一篇想象的小说似的东西,情节大抵因人而异。一个人对自己的连环故事总是特别的爱护,往往认为是神圣的精神资产的一部分,轻易绝不公开,甚至于对交情极深的朋友,也难得泄露。连环故事是男女都有的,不过女童与少女中间比较多;有一个研究发现352个男女中间,女子有连环故事的占全数女子的47%,而男子则只占17%。故事的开端总是书本里看到的或本人经验里遇到的一件偶然的事,而大抵以本人遇到的为多;从此逐渐推演,终于扯成一篇永久必须“且听下回分解”的故事,而要紧的是故事中的主角100个里有99个是本人自己。故事的发展与闲静的生活特别有关系,就枕以后,入睡以前,对于编排连环故事的人是最神圣的一段光阴,绝对不容别人打搅。帕特里奇(G. E. Partridge)对于伴同白日梦所发生的生理上的变化,做过一番有趣的观察与叙述,特别注意到师范学校里从16岁到22岁的女学生。详帕氏所著《白日梦》(Reverie)一文,载《教育学研究刊》(Pedagogical Seminary)上(1898年4月号)。毕克(Pick)的观察则限于一部分多少有些病态的男子,他们的白日梦也大抵有些性爱的基础,所谓病态指的是近乎歇斯底里的一路。史密斯(Theodate Smith)史密斯尝著《白日梦的心理学》一文,见《美国心理学家杂志》,1904年10月号。研究过差不多1500个例子(其中三分之二以上是少女或成年的女子),他发现有连环故事的人并不多,只占1%。健康的男童,在15岁以前,所做的白日梦里,体育的运动和冒险的工作要占重要的一部分;而女童的白日梦则往往和本人所特别爱读的小说发生联系,就是,把自己当做小说中的女主角,而自度其一种想象的悲欢离合的生涯。以前中国的所谓闺秀,稍稍知书识字的,都喜欢看弹词或其他文体简易的言情小说,其情节大抵不出“公子落难,花园赠别,私订终身,金榜成名,荣归团圆”等等,虽千篇一律,而她们可以百读不厌,其故就在她们在精神上把自己当做小说中的女主角,把女主角的经验当做自己的经验。其文学程度较深的又都喜欢看《红楼梦》一类的说部,历来多愁善病的女子以林黛玉自居的恐怕是大有其人在。清陈其元《庸闲斋笔记》(卷八)有《<红楼梦>之贻祸》一则(注38中论意淫时,已征引数语)说:“余弱冠时,读书杭州。闻有某贾人女,明艳工诗,以酷嗜《红楼梦》,致成瘵疾,当绵惙时,父母以是书贻祸,取投之火;女在床,乃大哭曰:‘奈何烧杀我宝玉!’遂死。杭人传以为笑。”这例子真是太好了。笔记一类的文献,虽失诸拉杂凌乱,有时候却也值得一读,就因为在有心的读者可以沙里淘金,发现这一类的记载。这位杭州女子以林黛玉自任,而居之不疑,是再显明没有的了。所云瘵疾,就是近人所称的痨症,从前的闺秀死于这种痨症的很多,名为痨症,其实不是痨症,或不止是痨症,其间往往有因抑制而发生的性心理的变态或病态,不过当时的人不了解罢了,说详译者旧作《冯小青》一书的附录二。过了17岁,在男女白日梦里,恋爱和婚姻便是常见的题目了;女子在这方面的发展比男子略早,有时候不到17岁。白日梦的婉转的情节和性爱的成分,虽不容易考察,但它在青年男女生活里,是一个很普通的现象,尤其是在少女的生活里,是无可怀疑的。每一个青年总有他或她的特别的梦境,并且不断地在那里变化发展,不过除了想象力特别丰富的人以外,这种变化与发展的范围是有限的。就大体说,白日梦的梦境往往建筑在有趣的个人的经验上面,而其发展也始终以此种经验做依据。梦境之中,有时也可以有一些变态或所谓“邪孽”的成分,但在实际生活里,做梦的人也许是很正常的。白日梦也和性的贞操有相当的关系,大抵守身如玉的青年,容易有白日梦。寻常在结婚以前守身如玉的青年容易做白日梦,在有宗教信仰而力行禁欲主义的青年更容易有这种梦境,是可想而知的,举一个富有代表性的例子于此。清青城子《志异续篇》说:“魏悟真,羽士也,云游至四川,得遇于武侯祠;年五十余,甚闲静;每就问,辄名言霏霏,入耳不烦。自言二十岁,即托身于白云观。观颇宏敞,东为士女游览之所,有莲花池、太湖石、栖仙洞、钓鱼台、迎风亭诸胜;西为荒园,古槐数百株,参天蔽日,一望无际、园门恒扃,云中有狐鬼,犯即作祟。时正习静功,爱其园之幽洁,人迹不到,遂无所顾忌,日常启门,独坐槐下,吐故纳新,了无他异,亦以传闻不经置之。一日,正在瞑目静坐,忽闻对面槐树下,飕飗有声,觇之,见根下有白气一缕,盘旋而上,高与树齐,结为白云,氤氲一团,如堆新絮,迎风荡漾,愈结愈厚,渐成五色;倏有二八佳人,端立于上,腰以下为云气所蔽,其腰以上,则确然在目,艳丽无匹;徐乃作回风之舞,如履平地,婉转袅娜,百媚横生,两袖惹云,不粘不脱。正凝视间,女忽以袖相招;己身不觉如磁引针,即欲离地;数招则冉冉腾空而起,去女身咫尺矣。因猛省,此必狐鬼也,习静人宜耳无外闻,目无外见,何致注目于此,当即按捺其心,不令外出;云与女即不见,而己身故犹在坐也。余曰:‘此殆象从心生钦?’羽士曰:‘然。'”这是一个很清楚的白日梦的梦境。魏悟真时年二十岁,正是做白日梦的年龄。他当时正在学道,习静,力行禁欲主义,更是一个适宜于产生白日梦的排场。(按,魏羽士所习的道教,显然是长春真人邱处机一派,是讲独身主义的。)全部梦境的性爱的意义,是一望而知的,而腰上腰下的一点区别,表示虽在梦境之中,抑制的力量还是相当大,未能摆脱。一到最后的猛省,抑制的力量终于完全战胜了。青城子“象从心生”一问中的“象”字,假如与“境”字联缀起来,而成“象境”一词,也许可以作“白日梦”的另外一个译名;确当与否,愿质诸国内心理学的专家。此外在中国笔记文字里这一类象境的记载很多,并且见此象境的人往往是一些和尚,不大多数的例子迹近普通心理学上所称的幻觉现象,我们不引。就最普通的情形而言,梦境总是梦境,做梦的人也明知其为梦境,而不作把梦境转变为实境的尝试。这只是就一般的情形而言,想把梦境转变为实境的尝试,其实也不一其例。有的男童,看了神仙或剑侠一类的小说之后,真有弃家出走、产生云游四海或入山修道的企图;在近年的上海报纸上,我们就见到过这一类的新闻记载。从此我们可以推论到,以前有许多神仙鬼物的记载,例如六朝梁陶弘景的《冥通记》,有的是睡眠后的梦境,有的简直就是白日梦的梦境。做梦的人也不一定进而觅取手淫的快感,不过,一场白日梦可以在性器官里引起充血的作用,甚至于自动地招致色欲亢进。

白日梦是一种绝对个人的与私有的经验,非第二人所得窥探。梦的性质本来如此,而梦境又是许多意象拉杂联缀而成,即使本人愿意公开出来,也极不容易用语言来传达。有的白日梦的例子是富有戏剧与言情小说的意味的,做男主角或女主角的总要经历许多悲欢离合的境遇,然后达到一个性爱的紧要关头,这紧要关头是什么,就要看做梦的人知识与阅历的程度了;也许只是接一个吻,也许就是性欲的满足,而满足的方法可以有各种不同的细腻的程度。白日梦也是谁都可以有的,初不论一个人是常态的或变态的。卢梭在他的《忏悔录》里叙述过他自己的白日梦:卢梭的心理生活是有一些变态的,所以他的白日梦往往和受虐恋受虐恋是一种变态的性恋,就是以受人虐待的方式而取得性的快感的现象,详第四章第八节。及手淫连在一起。拉法罗维奇(Raffalovich)说起有同性恋倾向的人,即在戏院里或市街上,做起白日梦来,也会想象着一个同性的对象而产生一种“精神的自淫”,有的也可以到达亢进的程度而发生生理上的解欲的变化。

性爱的白日梦是一种私人而秘密的现象,所以近年以前,一向难得有人注意,也难得有人以为值得加以科学的探讨;实际上它是自动恋范围以内很重要的一种表现,是很有研究价值的。一部分温文尔雅而想象力特别发达的青年男女,一方面限于环境,不能结婚;一方面又不愿染上手淫的癖习,便往往在白日梦上用工夫。在这种人中间,和在他们所处的情势之下,我们不能不认为白日梦的产生绝对是一种常态,也是性冲动活跃的一种无可避免的结果,不过如果发展过分,无疑以常态始的,往往不免以病态终,在想象力丰富而有艺术天才的青年,特别容易有这种危险;白日梦对于这种人的诱惑力是最大不过的,也是最隐伏的。我们说性爱的白日梦,因为尽管不带性情绪色彩的白日梦很多,不过,无论此种色彩的有无,白日梦的根源怕总得向性现象里去寻找;据许多相识的男女青年告诉我,他们白日梦的倾向,不论梦境的性的成分如何,即使一点性的成分也扯不上,一到结婚以后,便往往戛然而止,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了。

最近美国汉密尔顿医师的细心研究更证明白日梦的重要性。他发现他所研究到的人中,男的有27%,女的有25%,都肯定地说,在他们对于性的题目未有丝毫认识以前,他们都做过性恋白日梦;许多别的人说他们已经记不清楚;而28%的男子与25%的女子则说至少在春机发陈的年龄以前,他们也做过这种梦;同时,他又发现到春机发陈的年龄以后,而依然不做性恋的白日梦的,男子中只占1%,而女子中只占2%,而在18岁以后到结婚以前,此种白日梦在心理上时常萦回不去的,男子中多至57%;而女子中51%;此外,还有26%的男子与19%的女子,就在结婚以后,还时常为此种梦境所缠绕,以至于妨碍了日常的工作。

对于先天遗传里有做艺术家倾向的人,白日梦的地位与所消耗的精神和时间是特别来得多,而艺术家中尤以小说家为甚,这是很容易了解的一点;连环故事不往往就是一篇不成文的小说么?在一个平常的人,假如白日梦做得太多,甚至到了成人的年龄,还不能摆脱,那当然是一种不健全的状态,因为对于他,梦境不免替代了实境,从此叫他对于实际的生活,渐渐失去适应的能力。不过,在艺术家,这危险是比较少的,因为在艺术品的创作里,他多少找到了一条路,又从梦境转回实境来。因为看到这种情形,所以弗洛伊德曾经提到过,艺术家的天赋里,自然有一种本领,叫他升华,性欲的力量不从性的活动直接表现出来,而从艺术宗教一类的活动间接表现出来,便叫“升华”,说详第八章第二节,即本书末节。叫他抑制,抑制的结果,至少暂时可以使白日梦成为一股强烈的产生快感的力量,其愉快的程度可以驱遣与抵消抑制的痛苦而有余。关于本节,我们于已引的诸家外,不妨更就下列诸书作一般的参考:  弗洛伊德:《精神分析论导论演讲集》。  麦图格:《变态心理学纲要》。  瓦伦唐克(Varendonck):《白日梦的心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