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兄弟
临近黄昏的太阳有点暖,又不灼热,很适合运动。
小少年穿着练衣,在院子里把剑舞成了花儿。小少年注意到什么不一样,停下练剑,回眸一看。趴在假山后面的小男孩来不及躲闪,受了惊吓,连忙缩了回去。少年朝他走过去,那小男孩在假山后瑟瑟发抖,在少年俯视他的时候,他垂首跪在了少年面前,卑微的样子在无声地祈求宽恕。
他只不过是这个家里一个不该出生的庶子,他的母亲是外头卑微的妓女,因为龙将军一次醉酒,在军营中来了一夜,没想到就怀上了。府里的人都说他不是龙老将军的儿子,却不能忽略他和龙老将军相似的容貌——站在他面前的是父亲的嫡长子,长得像嫡母,性子很善良,却不怎么在家,据说是算出命格不好,所以一直寄养在茅山修行。龙修渐想起嫡母,眼中又是一片晦暗,嫡母那冰冷而不屑地眼神让他觉得害怕,明明嫡母对其她小妾都和颜悦色。在见到自己的第一眼,嫡母就轻飘飘地来了一句:“辛苦你照顾老爷的子嗣,今后你可以免责了。”言讫便让人把自己抱走,自己也再也没有见过母亲。
有奴婢问嫡母要给他取什么名字、这其实是老夫人和将军的意思,但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所以没有明问。嫡母轻轻看了他一眼,开口:“贱。”后来他就叫了龙修渐,奴婢也再也没有见过。他住在边缘的小院里,做着下人的活,吃着下人的饭。可是他也想练剑,他也想和父亲一起征战,他也想得到世人的认可!
如今他卑微地跪在偷师的哥哥面前,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少年蹲下身,与他视线平齐:“你也想练剑吗?”
龙修洁是知道这个弟弟的,不受人待见。他也很奇怪,娘亲明明对每个小妾都很好,为什么对于这个女人就采用驱逐的手法。直到龙修洁长大了、遇见了天禧,他才明白:因为他娘和段眷昔一样感觉到了危机。那些小妾都比那个妓女好看,可是只有那个女人和龙修渐被娘亲这么反感,只因为她和别人不一样。不管是因为她真的爱爹也好,还是为了爬入豪门也好,她在爹心目中,的确不一样——或许是长安的莺莺燕燕看惯了,在边塞看见那样的女人,便有些记挂、甚至不惜违背制度把军妓带了回来。
但当年的龙修洁,还没有想到那么多,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个弟弟很可怜、他想学练剑而已,身为长兄,为什么不教?
龙修渐抬头看着哥哥,好像找到了新世界打开的钥匙。
之后龙修渐就一直跟在龙修洁身后,很快成为一个耀眼的龙家子孙。只是,只要有龙修洁在,他永远是龙修洁身后那个拿不出手的抱大腿的弟弟。而且还有一个一直压抑着他的原因、他的生母一直在龙府周围生活,为的就是再见他一面。
龙修渐剑走偏锋,修炼了邪术。龙修渐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但是他的话语权也跟着大了。后来,龙修洁因为天禧一案要被斩首,临刑前龙修渐来看他、那时候的龙修渐已经不敢正大光明地抛头露面了,他穿着连帽斗篷,遮着被邪术侵染了半边脸的龙修渐,露出会心一笑:“龙家,以后就交给你了。”
龙修洁知道这个弟弟的野心,他的生母还是没能进府,在龙修渐强大起来的时候,便作古了。龙修渐一声没哭,把母亲的尸骨埋在自己的床下,连牌位都没立。他的实力不比自己差,龙家有他在,朝廷也不会动他。只是龙家这样,气数也是早晚要尽的。
龙修渐想着以前的种种,哈哈大笑,他的笑多少有些哭笑不得的意味,那淌出的眼泪带着欲罢不能的嘲讽:“龙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我的好哥哥?你说龙家托付给我我就有这个肩膀去担负吗?你还是和一心赴死的时候一样幼稚啊!”
舒友临有些怔,他大概也猜出了事情的始末。如果弟弟活着、未婚妻活着,那没有理由自己的老父… …
龙修渐猛然发起进攻,他的剑插在地上,启动了黑暗阵式,他的半边脸上,被侵袭的纹路闪闪发光,将他显得越发邪魅。舒友临想抽身而退,发现自己的脚被死死地钉在阵中,他越动,就越陷越深。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脚在逐渐被吞噬,骨肉被吃掉、法力被吸收,但是未能触及疼痛。
他想起之前在去酆都的一艘船上,也有这么个故事:说是一艘船上上去一对姊妹,身上自带冷气,到了半夜的时候就开始吃人:先在人耳边说:“去,把那个弄干净。”、把人骗出来——其实说是骗,也是驱使人去,不能受自己意志力控制的——人刚到一滩血水之前然后从人的背后开始挖,但是人都感觉不到疼痛,只能知道自己的内脏在一点一点被吃空、然后死去。人原先站的地方只剩一滩结冰的血水。拿对姊妹是江上神女的一种——神女分为很多种,在古时候,有巫山神女,那些神女都是江面上作怪的鬼怪,为人们所敬畏,所以供奉起来。但是后来天庭派来了真正的神女庇佑着,便没有那些杂兵的事。那些杂兵没法生存怎么办呢?只能化为人的样子来吃人维持生计。而那些真正的神女在某些大胆文人的追求之下,已经“共赴巫山云雨”,逐渐融入凡人之中,没有神力了。
舒友临闭上眼睛,想着今日自己命丧于此,猛然腰部被拴住,接着自己被拉出了阵法,一个什么米黄色的东西代替自己被扔了进去、舒友临定睛一看差点没给吓死加恶心死,那个奇丑无比、五官扭曲的人偶是谁?!
舒友临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坐轮椅的男人,一条近乎透明的丝线回到他的袖子中,他放下手,对着舒友临笑:“还是得老朋友出马。”
舒友临往他身后看了看,略微嫌弃:“就来了一个你啊?老江他们呢?没有更多增援吗?”
一张熟悉的面孔凑到舒友临面前,没给他怵得呕吐:“你怎么来了?”
雷文昊笑嘻嘻地:“不仅我来了,我师父也来了。”
舒友临往旁边一看,果然那里还有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大冷的天儿只穿了一件对襟,随风飘扬,一把花白胡子,捋一下掉一撮,却依旧那么多。
雷文昊笑道:“我师父听说了明月道人的名号,当场便跪下朝东南方磕头,然后就带着我马不停蹄过来了。正巧路上遇见了戴先生,就一起了。”
舒友临无语,要不是遇见雷文昊师徒,是不是老戴就准备自己来?老江也太抠门儿了,好歹自己也为二十三科做了那么多贡献,出点人救徐清照会死啊?他们救了她说不定她就答应去二十三科了呢?
——雷文昊的偶人代替舒友临受过,在阵法之中不多时便给吃了个粉碎。本来舒友临的脚是没有的,雷文昊把东西扔出去之前把人偶的脚留下了,故而现在舒友临身上的脚还不是他自己的。只是和自己的也没什么两样,还更灵活些。
龙修渐见吃错了人,拔起剑,冲向舒友临,想在靠近他的时候再度将剑插在地上、启动阵法、诛杀他去。舒友临见他一直想下杀招,那点子情分也不念了,他正要动手,老者拉住了他。老者捋着胡子笑道:“你且看我那不争气的徒儿摆平他,你寻个机会,去救人罢。”
舒友临应着。老者又给受伤的明月疗伤。而雷文昊的人偶就是克制龙修渐阵法的天敌,不管龙修渐怎么设阵,他吃掉的永远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偶人,这让龙修渐消耗逐渐扩大,到最后,他根本支撑不住,剑插在地上,人抱着剑瑟瑟发抖,脸上的纹路呼之欲出,都活了过来,在他脸上跳动着,十分诡异。
龙修渐这才害怕起来,他看着舒友临,目光中有一丝期待:“嫡兄,嫡兄放我一马。”
舒友临目不斜视:“你适才可有放过我?”
龙修渐摇着头,看着雷文昊逐渐靠近,在惨叫之中结束了他拖延了千年的生命。龙修渐的肉身被寄生在他体内的那些不明生物吃了个精光,那些东西奇形怪状的,有的根本分辨不出形状。它们群起而攻之,雷文昊吓得尖叫着后退,刚想用人偶来吸引它们的注意力好借机脱身,老戴便从腰上解下一个葫芦,将所有的污秽收进葫芦之中。盖上盖子的老戴十分满足:“嗯,这下我的葫芦又能更上一层楼啦!”
几个人继续往前走,前方再也没有了阻碍,他们止步于一间豪华房间之前,犹豫再三,还是进去了,房间里黑漆漆的,气息却很纯净,满满都是道家罡气的味道。明月的指尖忽然亮了起来,众人一看,他点燃了一张符纸、让它悬到天花板上、照亮了整个房间,他本人还顺势在符纸没升上去的时候点燃了一支烟,此刻,正在优哉游哉地抽着,吞云吐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