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
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曾引以为傲的那些念头原是那么的稀松平常。
那时的我正学习牛顿力学三大定律,神游天外的我灵光乍现:既然依靠力学定律可以通过测算得到物体每个时段的状态和位置,那么如果计算力足够强大,是否可以计算出地球上所有粒子未来的状态呢?既然每个粒子都可以预测,那么由粒子组成的物体包括人类是否也可以预测呢?
想到这的时候,阳光从窗外涌了进来,流淌在课本的字里行间。我发现了真理!难道命中注定,我就是那个天选之人?
可以想见,之后的课程我一个字也没听见,脑袋里激动地回荡着热血奔流的嗡嗡声。既然粒子能够计算,也就一定可以模拟,那么曾经发生的事、存在的人也可以模拟出来,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复活古人!古人既然能够复活,我们自然也可以在未来被复活,到那时,死亡将会变得和睡觉一样寻常!
恍惚中,窗外飘来一朵沉甸甸的白云。云头,矗立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城市。云城里居住着世间所有存在过的人。秦琼正在和关羽决斗、李白正在和苏轼论诗,而艳绝天下的四大美女,正婀娜多姿地坐在一起……
你别笑,当时满脸通红的我就差起身向同学们宣布自己是世界之王了。
显而易见,这种自豪感和奇思妙想对我的学业并没有太大帮助,几经沉浮之后,坚硬的社会壁垒便将它们挤压得无影无踪了。
本来能够改变世界的我,现在怎会如此不堪?当我正迷茫的时候,机缘巧合,我读到了一个名词:拉普拉斯妖。原来,用力学预测未来的想法早在我之前——很久之前,就有了,而且提出这个想法的时间,是在1814年。
拉普拉斯似乎正站在高处冲着我冷笑:“别中二了。就凭你,怎么有资格妄想构建云城呢?”
一瞬间,我的骄傲骤然崩塌,感觉眼前的世界一片灰暗。
好在,透过尘土飞扬的间隙,云端的那座城市,依然存在。
的确,我没有资格创建云城,因为我只是地球上亿万普通人中的一个,可就算我是一粒灰尘,也有资格徘徊在云城左右,用卑微的目光,去平视云城中曾经所发生的一切。何况更让人血脉偾张的是,只要我们张开想象的翅膀,从经典物理学、量子力学等各种学科推演开去,在我们的脑海中便会产生各种各样雄伟瑰丽的云城。
也许,我们自以为很现实的世界,也仅是在某种理论体系的支撑下而暂时存在的。那么其他的世界呢?比如拉普拉斯云城,是否也并行存在呢?
对此我深信不疑,于是便在多年以后,就有了这本《云城》。对于这本小说,我仍有些像忌惮拉普拉斯妖一样的不自信,可是,存在于夹缝中的科幻文学,早就应该重新审视自我,抬起高傲的头颅了,卓尔不群地存在于方学之林。
有一种说法,读书是内心的寂寞之旅,科幻本来就小众,读起来无疑会让之更加孤独。不过事实并非如此,神话存在于古代的意义,就是为人类给出一个可能的框架,搭建出一个可能客观存在的舞台。从这个角度看,科幻完全能取代神话,并在新时代搭出新的舞台。如果说武侠是成人版的童话,那么科幻就是现代版的神话。
不止于此,科幻还是哲学的代言人,和我们的生活密不可分。不知你是否注意到,喜欢科幻的人都很有慧根。对于哲学中的那种我非我、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一钵水八万四千虫、三千世界等问题,喜欢科幻的朋友通常都有独到的见解。很多晦涩高深的佛法、玄之又玄的禅语都能在科幻中得到响应。
不止于此,从某种角度说,科幻是当下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好到能把所有可能发生的事件、可能存在的事物都活生生地摆在人们的眼前,让我们的意识提前徜徉在未来的世界里,得到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
阅读科幻,你就发现世界真的会变得不同。
当然,在小说这种文体中,科幻只是一个框架,真正的内核仍然是故事本身。人类在匪夷所思的环境下,会折射出与平时大不相同的情感,我之所以看重云城,就是因它为人类提供了一座现实世界不可能存在的平台,而在这一平台上人性可以得到最大程度的展现。
在本书所有的故事中,我仅仅把自己当作旁观者,只是默默跟在主人公身后,尽量不帮助他们做出选择。我相信,只有这样,才会产生最真实的故事。
人性是复杂的。在这些故事里,有的人在光怪陆离的世界中迷失方向,显露出人性最阴暗的一面;而有的人不论环境怎样的扭曲变形,最终绽放着人性的光辉;还有的人,虽如隔世,但他的一举一动,却总能拨动我们的心弦。
借用书中某个故事所说:我们遇到的每一个人、每一种事物都很宝贵,其实,它们本不应该和我们相遇的。
诸位朋友们,请珍惜一切、享受一切,包括呈现在你们面前的这本书。
张国欣
2017年8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