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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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白暨豚的复生

“胡先生,兴兴和旺旺可以谈恋爱、生孩子吗?”一位来自美国的男记者兴致勃勃地问道,周围传来了一阵愉快的笑声。

“这个问题提得挺好的。白暨豚跟人一样,是喜欢群居的哺乳动物,当然也需要谈恋爱生孩子。不过兴兴比旺旺大两岁,所以它们是姐弟恋啊。”

“哈哈哈。”笑声变成了一阵哄堂大笑。胡一云实在是太擅长和媒体打交道了,他的幽默感早已让他成了明星级科学家,三十六岁、年轻帅气的相貌更为他吸引了众多粉丝。

“胡博士,白暨豚已经消失很久了,通过DNA技术复制出来的兴兴和旺旺是否能适应已经变化了的环境?”一位女记者一板一眼地问道。

“我想它们应该是能适应新环境的,我们的河流已经越来越美丽了,水也越来越清澈,老百姓们不再随便往江边倒垃圾了,不是吗?更重要的是,政府规划了禁航的水道,这些变化和举措都足以为兴兴、旺旺提供一个舒适的环境了。何况它们已经在长江水族馆里适应很长一段时间了。所以我相信它们会爱上这条河流的。”胡一云正色说道。

“我想了解的是,它们会比它们的祖先,或者说它们的前身更聪明、健康吗?”一位英国记者举手发问。

“我不知道它们的前身是不是很聪明、健康,所以我没法回答你的问题。不过如果你到水族馆里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它们既聪明又健康,而且很漂亮哦。”

“哈哈哈。”大家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在长江水族馆入口东侧的大型多功能会议厅里,“兴兴和旺旺放归自然的新闻发布会”正在如期举行,来自全世界三十多个国家的记者们将胡一云团团围住,人类首次利用DNA复制技术成功复活灭绝物种的消息让记者们兴奋不已。兴兴和旺旺是两只白暨豚,准确地说是两只利用五十多年前死去的白暨豚的DNA信息培育出的新白暨豚,它们将在今天放归到长江之中。

“胡先生,在复活兴兴和旺旺的过程中,碰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还有请展望一下以后工作的方向。”一位戴着眼镜、带着法国口音的男记者问道。

“哦,弗里德先生,你好。首先我要谢谢您上次的报道,我拜读过了,您写得很专业,还更正了一些错误认识。”胡一云记得这个记者是来自法国的弗里德。DNA复制技术在西方社会碰到了一些反对的声音,比较尖锐的抨击来自宗教界。胡一云于是联系了法国一家报纸,采访的记者正是弗里德。当时他们谈的主要话题便是利用DNA技术复制耶稣的问题。

那个叫弗里德的记者不好意思地说:“谢谢。”

“不光难点多,而且每一个步骤都很关键,比如说将DNA导入受体,从数万个基因序列里选择一个正确表达,用一系列正负调控因子调节包装染色体,控制细胞核裂变等,都是问题,不是吗?不过我们已经克服了大部分问题。未来我们会尝试培养DNA的自主寻的性,但这是很困难的,目前还只处在实验室控制阶段,所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项技术可以让恐龙复活吗?”另一位年轻记者抢过话头问道。

“唔,如果那只恐龙是活在中新世晚期,那么这是有很大可能性的。很可惜它们是中生代生物,所以目前我们还没有办法复活恐龙。”

“什么叫很大可能性?您能详细说说吗?不好意思我对地质年代有点犯迷糊。”那位记者不依不饶地追问,此时从记者群里传来一阵会意的笑声。

胡一云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微笑着对那个记者说:“中生代有白垩纪、侏罗纪、三叠纪三个纪,正是盘古大陆时期。有个口诀保你一学就会:盘古就是三白侏,是不是一下子就记住了?”胡一云话音刚落周围便传来了哄堂大笑。

胡一云也惬意地笑笑,然后带着一贯的自信接着说:“为什么说目前恐龙的复活还不太可能呢?在自然界里DNA只要680万年就会完全降解,所谓完全降解是指遗传信息变得支离破碎。最近我们尝试在西伯利亚永冻土层里一条鸟臀目恐龙的大腿内侧采集DNA信息,但最后失败了,因为这些信息已经完全无法辨认了。如果这只恐龙活在中新世晚期,也就是680万年以内,那么还是有办法获得比较有价值的DNA的。很遗憾,恐龙在6500万年前就灭绝了。所以目前你还只能在科幻电影里见到它们。”

“照您的意思,只要是在680万年内灭绝的生物,DNA技术都能让它们复活?”

“我想你的推断是正确的。”

有不少记者听到后嘻嘻笑了起来。

一位戴着眼镜、身材瘦削、动作机敏的小个子记者迅速站起来,语速极快地说:“胡博士,您刚才说‘目前’还不太可能让恐龙复活,”小个子刻意强调了‘目前’两个字,然后接着说道:“这是不是意味着将来有可能将破碎的DNA信息重新拼接呢?您有相应的计划或时间表吗?”

跟记者打交道真得小心!胡一云暗忖,接着一脸无辜地说:“唔,当一个科学家说将来某件事是可能的,他肯定是对的;如果他说某件事是不可能的,那么他基本上就是错的。所以,你觉得我应该选择哪一个呢?你一定会支持我选对的那个,不是吗?我现在的时间表就是,马上睡七天七夜啊。”他知道会有媒体把这句话作为标题大肆宣扬,这可正合他意。

“胡博士辛苦了。”一位文质彬彬的记者站了起来:“据我了解,DNA的半衰期大概是521年。也就是说每隔521年脱氧核糖核苷酸间的化学键会断裂一半。根据您刚才的话,目前的技术能在DNA完全降解之前实现生物复活,您的意思是说只要某个生物的DNA没有完全降解,就能将大部分已经断裂的化学键重新链接,请问人类怎样才能做到这点?”

胡一云正了正身子,碰到专业记者或者做过背景调查的记者,他总会肃然起敬:“嗯,谢谢。你倒提醒了我应该设个实验室开放日……。”

听到胡一云这么说,大家都欢呼雀跃起来,少数记者还鼓起掌来。胡一云摆摆手,笑着对坐在旁边的国家科技部和长江水族馆的几位负责人说:“不过这事我说了不算,得领导们点头同意才行。我倒是可以简单地给诸位介绍一下DNA技术的整个过程是怎样的。”胡一云拾起手边的一个笔形控制器,轻轻按了一下,于是便在嘉宾席和媒体记者席之间出现了一个全息影像,里边展示的正是DNA分子的双螺旋结构。

“大家都知道,上个世纪最重要的发现之一就是DNA这种多聚分子,它是我们洞悉一切生物传承、生长和进化的密码。”胡一云的声音不高不低、不缓不急,充满了男性的魅力。他的声音几秒钟内就会在云媒上得到处理加工,然后迅速传播到电视、网络、手机甚至机场、小区、街头的显示终端上。“大部分生物的DNA分子都是双螺旋结构,由两条核苷酸分子链组成。核苷酸中唯一变化的单元便是碱基,组成碱基的嘌呤和嘧啶通过氢键,也就是氢原子配对组成碱基对,而碱基对的不同排列顺序则构成了基因表达。氢键既可以使蛋白质与核苷酸序列结合,又不会破坏碱基对,因而调控蛋白质就能对特异的基因表达进行选择。”

胡一云按下控制器按键,画面变成了嘧啶和嘌呤的结构图,而且在每个结构图旁边都标注了分子式。胡一云接着说道:“因此氢键断裂就意味着蛋白质不能再调控基因表达了。我们所做的是利用数学模型,在极少数未断裂的氢键连接基础上进行序列重排,通过精确控制原子间的电子和离子交换,重新建立氢键。当这部分工作完成后,蛋白质就又能对这些生物分子起作用了。”在全息的三维动画里,氢键的修复过程被完整地展示了出来。

动画展示完毕后,一位中年记者立即站起身来,颇有点咄咄逼人地说:“胡博士,你曾说医生职业将在2050年消失,执业医师协会因此提出了抗议。此外,你的一些其他言论也激怒了不少制药厂商,你怎么看待这些事?”

胡一云知道有些媒体是行业利益的代言人,这位中年记者很可能是来自医药领域的行业媒体,要么医药企业是他们的大广告客户。对尖锐的问题他倒并不反感,但这个问题却已经偏离新闻发布会的主题了。“我没什么看法,不过倒是可以提供一些数据:2032年,也就是去年,人类的平均寿命已经达到了112岁,这还包括各种事故造成的意外伤亡!基因技术已经使我们克服了癌症、艾滋病等以前很难治愈的疾病。我可以很乐观估计一下,到2050年,人类的平均寿命将达到150岁!另外还有个统计数据或许你会感兴趣。去年,医生的失业率比十年前提高了30%!我想问在座的各位,你们有多长时间没看医生了?”

记者们纷纷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有的说十年、有的说十五年,还有说从未看过医生的。胡一云接着说道:“全体扫描诊断机和纳米机器人治疗器的广泛运用,已经能够治愈75.8%的人类疾病。我可以负责任地说,除了精神病,人类疾病已经基本上被攻克了。”

记者席里又传来了“哈哈”的大笑声,那位中年记者铁青着脸坐了下来。站在一旁的一个身形精壮的年轻汉子这时悄悄走到胡一云身边,俯下身来对他耳语了几句。胡一云抬腕看了下手表,与坐在身边的几位领导模样的人简单交流了几句,然后他扭过头对记者们说:“各位记者辛苦了。不好意思我还有个重要会议,只能失陪了。关于兴兴和旺旺的问题,水族馆赵馆长一定会给你们更满意的答复。”胡一云抱拳作揖,正准备离开时,一位容貌秀美的女记者突然站起来说道:“胡老师请留步,我能否问最后一个问题?”

“请问。”

“我听说DNA复制技术将被应用到火星基地上,请问这是否属实?如果属实,这是否违反了联合国颁布的《太空伦理法》呢?”

胡一云一下子怔住了,他没料到新闻发布会上出现了跑太空口的记者。她是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的呢?其他记者也被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弄得一怔,大家都瞪大眼睛看着胡一云。

胡一云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我不了解这个计划。如果你有确切的消息来源,方便时也请转告我。据我了解,《太空伦理法》是禁止在火星上进行生命复制的。”

发布会结束后,胡一云迅速穿过水族馆往后门走去,那个精干汉子则紧紧跟在他身后。经过水族馆那条长长的廊道时,胡一云忍不住往中央那条直径达5米的透明玻璃水道望去。兴兴和旺旺像是受到了召唤一样,从玻璃水道远处嬉闹着游来,胡一云忍不住走了过去。兴兴和旺旺立马靠过来,圆圆的鼻头不时蹭一下玻璃壁,亲昵中透着几分顽皮,又小又黑的眼睛瞪着胡一云,流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胡一云伸手抚摸着玻璃壁,心中颇有几许留恋。

这两条曾经消失的生命是他一个细胞一个细胞培养出来的,它们就像自己的亲生儿女一般。只是它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三四年,是时候回长江了。胡一云不知道,在复杂险恶的野外它们还能不能像现在这般悠游?如果DNA基因序列里保留了记忆信息的话,那么兴兴和旺旺还记得半个世纪前长江的模样是怎样的吗?它们会不会孤独?是否会生养后代?但不管怎样,送归长江后这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胡一云还在出神时,精干汉子再次走近他身边,低声说:“胡老师,只怕要赶不上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