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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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阿孔德报告》

胡一云轻轻地抬头望向黄觉和李君健,发现他们两人也正向他看来,三人面面相觑,眼里充满是狐疑之色。

威廉姆觉察出了他们的困惑,和声问道:“几位有什么想法?”

“很难置信,”黄觉摇了摇头说:“在九年前的《阿孔德报告》里,阿尔西亚山岩石中发现的碱基类似物,只是多种碱基形式和碱基结构的化合物,这些有机化合物是以散乱的、游离态的形式分布的,它们之间既没有氢键连接,而且它们本身的结构也是不完整的,所以没有结论认为那是包含基因信息的生物分子。但在这份材料中,却说碱基是按顺序排列的,这是很明显的证据,说明火星生命是存在的,或者说是曾经存在的。”

胡一云知道《阿孔德报告》是由美国火星任务专家阿孔德撰写的火星考察报告。经过不懈努力他终于在阿尔西亚山西北斜坡岩缝的冰渍层里找到了数块石头,发现了其中含有碱基的有机化合物,因而他得出结论认为,在当时的火星环境中,火星生命正处于孕育阶段,但其后的环境变化使这个过程中断了。这个报告在当时引起了极大轰动,同时也加速了人类火星探索的步伐。

李君健翻到电子书中的一张图片上,上边显示着一个表面覆盖着类似糖霜的半透明棍状物,其里边有一条黑色螺旋线。他随手将电子书靠近光束,并用手指把图片拖曳进光束里,图片的二维码信息便被光束解读出来了,显示出3D动画,那个棍状物开始缓缓旋转着,与会者都能从不同侧面看到它的形状。李君健用手指着棍状物对众人说:“从碱基分布和排列的情况看,这段分子聚合体好像发生过DNA片段交换,这是更让人难以理解的现象。”

“DNA片段交换是怎么回事?”一直未发一言的总干事唐纳德这时问道。

“唔……从宏观和通俗的角度来理解,就是有性繁殖中的受精过程。”

“这是个受精卵?”董鸣作为组织协调和处理外事关系的官员,并不了解这些技术问题,但很显然他也被李君健刚才的观点震住了。

“不能简单地理解为受精卵,受精卵是完整的生殖细胞,人类卵子直径能达到0.2毫米,相比这个分子聚合体大了几十万倍。也就是说对这个分子聚合体……或者我们也可以叫它染色体吧,对它而言,DNA信息交换是在纳米级别上进行的。不过让人费解的不是这些,而是……李君健突然停了下来,像是正在琢磨一件什么事情一般。

“而是什么?”正在倾听的威廉姆见李君健不再接着往下说,忍不住追问道。

李君健回过神来,支吾道:“嗯……没什么。我觉得这种尺度上的基因信息交换也是地球生物圈内经常发生的事。但在火星上、尤其是在一块陨石的核内发生这种情况,就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解释。”威廉姆迅速将脸转向胡一云问道:“胡博士,你怎么看?”

胡一云此时的思绪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与黄觉和李君健一样,他也发现了这种不同寻常的现象。两种基因信息的交换是自然产生的,就像精子与卵子结合一样。有性繁殖正是在这种基础上建立了基因进化机制——通过细胞的重新结合,增加了基因表达的各种可能性,从而为基因突变和物种进化创造了条件。但从这份报告所提供的资料来看,情况就变得非常复杂了——这到底代表着原始生命的诞生还是意味着某种未知力量的控制?它与《阿孔德报告》中的碱基分子有关系吗……

“胡博士,胡博士?”代表先生威廉姆有点不耐烦地急切催促道:“你认为这种分子有分裂生长的可能性吗?”

“哦,对不起威廉姆先生。”威廉姆的喊声将胡一云的思绪拉了回来。才发现威廉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正瞪着他,热切期待着他的回答。胡一云下意识地将视线移到黄觉和李君健身上,说道:“我很难据此判断原因,但我有几点意见:第一。这是一条比较完整的DNA分子聚合体,并且,就像李院长所说的那样,它的基因信息产生过交换,也就是说进行了配对,但没有进一步分裂,我们不知道这个自然过程为什么中断了;第二,”胡一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转向董鸣和威廉姆说道:“在我们目前的技术条件下,这种分子聚合体有可能裂变生长,但概率很低,这是我从专业角度做出的判断。”

威廉姆轻轻舒了一口气,正准备说话时,胡一云又补充道:“不过我认为在没搞清原因的情况下,我们更不应该盲目使用有关技术。”

听到这里,威廉姆点点头,对胡一云和其他两位专家说:“各位,我将把你们的意见反馈至马冯秘书长。同时,”他说着将目光转向董鸣说道:“我们还要调查那条火星基地将使用DNA复制技术的谣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我们的一切行动都将在联合国的法律框架、尤其是《太空伦理法》规定的范围内进行。但我需要透露的是,《太空伦理法》修正案正在提上议事日程,以便适用于当下和将来可能发生的新情况。”

会后,胡一云得到了其他四个专家组对火星怪石内分子聚合体的初步意见报告,其中美国专家一致认为这是继《阿孔德报告》之后的又一力证,说明火星生命还在孕育期时就遭到环境巨变的扼杀。日本专家组保持着与美国专家的一致论调,认为这一分子聚合体正是在火星生命萌发时产生的。

来自欧洲的专家组则存在较大的分歧,英国的一位专家认为这是原始生命广泛散布宇宙的证据,但他的“老旧的二十世纪日不落帝国心态”遭到了一些专家的嘲笑;来自法国的专家则认为这是一个封存于液体中的有机分子化石;德国的专家更进一步认为它是化学自养型生物分子。

而俄罗斯的专家组则提出了一种惊人的观点,认为这个分子或许是40亿年前地球撞击成月时从溅往火星的陨石中携带的,很可能来自地球的早期生命LUCA(Last Universal Common Ancestor)。他们认为LUCA以DNA储存遗传信息,并且会自动互换基因信息片段。当达到火星寒冷的环境后,这种喜热的生命体才会无法生存进化。

自从那次会议结束之后,威廉姆一直与胡一云保持着密切联系。胡一云内心也非常清楚,SDA将会有下一步的动作,根据自己的研究领域和威廉姆的热忱态度,将来他们到底要做些什么已经很明确了。只是胡一云并不去捅破那层窗户纸,这倒不是担心法律问题——他对于培育那个火星生命的积极性并不比其他科学家高。

从威廉姆那里,胡一云陆续了解到一些新的情况。由于众说纷纭,联合国SDA难以取得一致的意见,因此,对下一步需要开展的工作有些举棋不定。火星怪石——这时它已经有了一个新名字“火星生命石”——被放在位于火星同步轨道上的蜂巢号科考环医药实验单元里,在每个火星日都进行两次观测,以确定水珠和分子聚合体的性状是否发生改变。

多数专家赞成,在火星生命石送回地球后,应在严密控制的实验室内切开陨石,对分子聚合体进行更细致的观察。这就这对实验室环境提出了极高的要求,有人认为要将实验室内各类细菌、病毒和孢子的数量控制在绝对的零个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位韩国科学家提出了一个相对可行的方案——将火星生命石放在直径为一米左右的玻璃球腔内,可让研究人员利用机械手在玻璃腔外进行各种操作和观测,这样就大大提高了污染的可控性。

威廉姆在一封邮件中提到,SDA正在加紧推进《太空伦理法》的修订工作,计划在下一届联合国大会之前提交审议,其中最关键的就是有关外星生命体的复制问题。当前的《太空伦理法》规定了一切外太空的地球生物复制,以及一切外太空生命体的复制——无论在地球上、还是其他星体空间,都违反了人类精神,因此也都是被禁止的。这部法律在上一届联合国大会审议时获得了多数人的支持,但也扼制了有关研究的开展。SDA提出的修正案要求“有限条件的可控复制”应是被允许的,希冀借此为空间生命研究开一条口子。

不久后胡一云又接到了来自威廉姆的通知,说他将作为“生命体一号”专家组的主要成员之一,参与到相关工作之中。原来SDA提前做出了准备,在听取了众多专家的意见后,他们决定将火星生命石运回地球、并且要在零污染的条件下进行深入观察,项目代号为“生命体一号”。胡一云深知,“生命体一号”并不涉及生命复制问题,而让他参与其中,无非是在为下一步计划预热而已。

为打消胡一云的后顾之忧,威廉姆回到联合国总部后,立即组织人力对“火星基地将使用DNA复制技术”的谣言进行了调查。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那个向胡一云提问的记者竟然是SDA的跑口记者,来自星空网,名字叫张萌。他们通过跟踪张萌的信息来源渠道,找到了一个叫“太空捍卫者联盟”的网络组织,这个组织的宗旨就是反对人类进行外星殖民和太空开发。由于管理比较松散,这个组织目前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行动,因此也从未对联合国的太空政策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影响。

不过为了做到万无一失,蜂巢号与地球的通信密级还是进一步加强了,参与项目的专家组需要签订保密协议——一切研究都将在法律框架内进行,但仍需避免消息泄露可能带来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