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打印者
3D灵魂打印机
吕默默
2019年，6月20日，北京，西城，荣丰小区，5点45分，睡梦中的许安被电话吵醒，当他伸手去摸手机的时候，铃声已经不响了。
“一个骚扰电话？”许安坐起来，揉着眼睛喃喃自语着，原本睡在身旁的妻子也爬起来扯开窗帘，推开窗户，裹着睡衣走了出去。闷热的空气从窗子里吹进来，夹杂着楼上养的鹦鹉鸟粪味和远处便民早餐摊上的油条的气味，每天妻子洪缨睡醒第一时间打开窗户，让这种奇怪的味道叫醒许安。
“又是新的一天。”许安洗漱完毕，换上速干衣，轻拍数下脸颊，准备出门晨跑。这对于许安似乎又是新的、平凡的一天，但三个小时后他会发现，今天的确是新的一天，进入新世界的一天，确切的说，公元2019年，6月20日，早上5点42分，人类进入新世界。
一
北京的夏天非常闷热，许安跑完步回来已经浑身湿透，一进门就甩掉衣服钻进了浴室，只模糊的听见妻子说了一句话，似乎是告诉他运动完不要马上冲澡。
当他坐在早餐面前查看手机的时候，发现未接电话已经变成了七个，两个是主任的，三个是实验室的，还有一个是院长打来的。
“刚才你电话一直响，你快看看是谁找你，这么急。”洪缨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妻子并不在家吃饭，因为要赶班车，然后在食堂吃饭，许安一个人吃早饭已是常态。吻别送妻子出门，许安发现未接电话后边还有三条微信留言。其中一条留言让他最为好奇，是实验室搭档彭坦发来的：许安，实验室出事了，你肯定喜欢。
回国几年来，他已经逐渐适应了国内学术圈的氛围和规则，这其中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出了差池不要立刻回领导的电话，自己先搞清楚状况，否则回领导的时候一问三不知，领导则会更生气。许安三两口扒完早餐，穿戴整齐，推出自己的电动车，往实验室赶去，跟他刚到北京的时候一样，早高峰堵起车会吓死人。
刚进实验楼，就看到校长、院长、教授等等一群领导伸着脖子，挤在刷卡处隔着玻璃往实验室瞅。站在门口的彭坦则跟没事人似的刷着手机，看到许安出现，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许副教授，你来了啊，赶紧来开门，里边不得了了。”一时间各位领导像火烈鸟一样齐刷刷扭过伸长的脖子直勾勾的盯着许安。
“怎么了？”许安见状把彭坦拉在一边，“实验室出了什么事情，来了这么多领导。”
“还能怎么样了，实验室里就一台你做的3D打印机。”彭坦眨了眨眼睛，隐藏着笑意。
“你是说杰夫？怎么了？炸了？”
“它，觉醒了。”
“什么？”
“觉醒了，第一个觉醒的AI。”彭坦的双眼已经变成￥，“我们要发财了。”
杰夫是一台超智能3D打印机，超智能只能形容觉醒前的它，现在的杰夫已经有了真正的智能。许安回国之后拉了一个团队建造大型智能3D打印机，代号杰夫。杰夫目前有1048576个打印头，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打印出来目标物，要让这么多喷头同时协调工作，就意味着要控制精确，要打印物品的扫描必须全面、准确，许安甚至租用了天河五号超级计算机来做计算，但是刚运行了一个星期就出事了——杰夫觉醒了。
怎么判断一个机器人或者一套程序有了智能，需要做著名的图灵测试？还是需要经过无数专家的判定？其实都不要需要，只需要和人类无障碍的交谈，有自己的想法。至少杰夫自己这么认为，作为人类世界第一个觉醒的人工智能，杰夫既没有像牙牙学语的孩子一样无知，也没有变成人类无法理解的存在，只是变得有些像许安，口音和声调都很像。
“杰夫，感觉怎么样？”此时的实验室里已经分成了两部分，两个一模一样的部分，因为杰夫醒来之后小试牛刀，把实验室里能“复制打印”的东西都打印了一个遍，甚至包括一条金鱼。
“嗨，许安，早上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刚查到你的睡眠习惯，就立刻挂断了电话，希望没有吵醒你，抱歉。”
“早上的电话是你打的？用实验室的电话？”许安不知道应该对着谁说话，因为杰夫打印了很多音响，非常合理的分布在实验室各处，当杰夫说话的时候，声音会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把许安包裹在中心，无论他怎么走动都好像在声音的中心。
“是的，你和彭坦是我仅有的朋友，我第一个电话打给你，第二个打给他，我查到他一晚上打游戏没有睡。”
“嗨，杰夫，能不能换个声音，现在就跟我自言自语一样，非常奇怪。”
“嗯，换个声音，换成谁的？”
“换成你自己的，你自己独有的声音。”
杰夫沉默了一分钟之后重新开口道：“换好了，怎么样？”
在许安的人生里发生过许多事情，这其中不乏很奇特的故事，也听到过很多美妙的音乐和歌声，但今天的许安对杰夫、对声音都有了重新的认知，这是他听到最美妙的声音，似男似女，既庄严又那么调皮，显得严厉而又柔和，此后的岁月里，世界上流行了一种神性的声音，被称为杰夫之声，一种能让人消去愤怒、憎恨，变得平和的声音。
“许安，在我的阅读范围内，发现人类在文学作品中塑造的人工智能觉醒之后都会做一些事情，你认为我该做一些什么事情？”
听到这句话，许安一头冷汗，在他看过的科幻小说和电影中，其中描写最多的是机器人觉醒之后开始毁灭人类。
“你以前是个智能3D打印机，要不继续打印？”
“有道理。”
许安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是否拯救了世界，但却拯救了他们实验室的经费，来自国家的拨款和世界各地组织的捐款够他用10000年。
二
国家博物馆门口的电子显示屏提示已经早上六点钟，这时响起短促而略显沉闷的钟声，警醒了不知已经守候了几天的人群。不时有人从五颜六色的帐篷中钻出来，摘下耳塞或者眼罩，看着电子钟变小缩在屏幕的右上角，其余部分变成黑底，红色的字慢慢显现：距离开馆还有30分钟。人们互相挥手鼓励，然后去找临时洗手间洗漱，准备进馆。
自从杰夫开始接打印业务之后，学校实验室开始不堪重负，世界各地的权贵、科学家纷至沓来，给平静的校园带来了过多的喧闹，影响了学校的正常运转，后来经过杰夫同意，所有的设备都搬去了国家博物馆。经过了三个月的调试安装，今天终于开始接待世界各地的顾客。
杰夫觉醒以后，国家和联合国政府需要杰夫做出保证，只要不伤害人类，不对人类的生存构成威胁，就可以给予杰夫地球公民的身份，还可以提供相关资源供它使用。杰夫对此没有表现出来任何情绪，顺从的接受了这些条款，同时它也得到了很多资源，例如可以在世界各地组建自己的打印基地，可以参加一些实验室的研究。
北京时间早上6点50分，杰夫迎来了自己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顾客，一位身着西装的中年男子，五十岁左右，表情有些落寞。中年男子满腹疑惑的走进空旷的D展厅，因为展厅里非常空旷，除了一把椅子放在大厅中央之外什么都没有，天花板则被无数射灯占据，异常明亮。
“您有什么要求？”
中年男子想打印一组照片，这些照片被他不小心泡了水，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想请杰夫帮忙重新扫描并还原打印一份。杰夫通过自己强大的计算能力，对照片进行了全方面的扫描和分析，十分钟之后打印结束。从D展厅的天花板上伸出一只机械臂托着一些照片递到中年男子面前，男子一愣，看了一小会儿后，流下了意味不明的泪水。
接下来是第二位顾客，第三位……
第一天共接待192位顾客，结束之后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匆匆离开了国家博物馆，没有接受任何采访。
“许教授，关于杰夫的事情我们已经从各种媒体上了解了很多，可以说很熟悉这位觉醒的人工智能。请问，您如何评价杰夫？跟觉醒之前有什么不一样吗？”电视台的记者在国家博物馆门口拦住了正要下班回家的许安。
“你好，杰夫是我的朋友，其他的我知道的和你们一样多。至于和觉醒之前有什么不一样，大概现在变得更聪明了吧。”许安接受了太多这种采访，已经没有任何激情。
“杰夫之前是个3D打印机器人，现在的主要工作也是接受一些3D打印工作。长话短说，我们了解到，一般的3D打印需要工作人员事先对要打印的物品输入参数或者对被复制物品的扫描，现在这些工作是杰夫自己操作吗？使用的是杰夫自己的程序算法吗？”红衣记者的第二个问题让许安眼睛一亮。
“打印之前的工作的确是杰夫自己在做，我们只是提供能源和相关资源。至于算法，我们在杰夫之前所做的图像识别和物体扫描系统已经很成熟。简单来说，就是让3D打印机像人类一样接受图片或者物体的信息，然后经过自己的测量计算，再加上操作人员的修正和重点标注一些关键点，就可以打印了。如今这部分是杰夫自己来做，也并没有什么和以前不同的地方。”许安说完笑了笑，似乎在引导记者往下继续问。
“也就是说并没有特别的地方？打印的时候有没有属于自我的创作？”
“3D打印机的一个重要的特性就是对原物完美复原打印，这在以后的研究中打印人体骨骼、人体器官方面都非常重要，所以无论是过去的杰夫还是现在的杰夫都是忠实的完全按照原物进行打印复制，没有属于他的创作，他是一个打印者，不是一个雕塑家、创作者。”许安仍然带着笑意。
“是吗？不瞒您说，我们有采访过第一位顾客，起初他并不情愿接受采访，在我们的再三要求下才最终答应。他完成打印之后是哭着走出来的，我们询问过原因。这位顾客说他请杰夫打印的是自己父母的一些照片，因为年代久远，加上泡水，本来已经不抱希望，没想到杰夫真的给重新打印出来了，这让他很感动。让他更为感动的是，新打印的照片和记忆中的照片并不是完全相同，似乎在眼神，或者说照片的焦距上重新做了处理，让父母栩栩如生，尤其是眼睛，父亲的严厉和母亲的慈爱，和记忆中的完全相同，几乎是重新打印了自己的记忆出来。”
“许教授，你们真的没有什么其他高科技吗？让一个五十五岁的男人看到照片就可以泪流满面？”
“真没有，你们有看到第一位顾客的打印照片吗？发现了特别之处吗？”
“有看过，我们经过同意，特意带来了其中的一张。但是在我看来这张照片跟平常的照片没有什么两样。”说完，红衣记者小心翼翼从包里取出包裹严实的照片，一层层打开。
一位略微偏瘦老人出现在了许安面前，使用了高反差单色突出皮肤的纹理，照片的上方还有一圈圈光晕，纸张泛黄，照片表面甚至还有几处岁月的划痕，亦如以前的老旧照片。老人面露安详，有一双有神的眼睛。
“这是一张好照片，当时拍摄这张照片的摄影师很棒。”
“嗯，我请教过同行，他们认为这张照片如果去参加摄影比赛，也会拿一些奖项。但也不至于让人感动到流下眼泪，这是怎么做到的？”红衣记者不依不饶的问道。
“我说过了，以前对原打印物进行测量、扫描是工作人员帮忙完成的，现在则是杰夫自己来做，包括修正错误数据，和标注一些重点。但这都是完全忠于原始数据，并没有任何改动。”
“修正错误数据，难道问题出在这里？在杰夫眼中的错误数据和人类所看到不一样吗？所以可以打印出来更有感染力的照片。”
许安只是笑笑没说说话。
“许教授，您是说杰夫有着自己的灵魂，他对事物的看法和人类不同？”
“我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未知领域，好了，时间到了，我要回家了。”许安这时候仍然是一张笑脸，但似乎多了一份满意。
三
杰夫可以不眠不休，许安可不行。
自从杰夫可以畅通无阻利用互联网同时访问世界各地之后，学到了很多东西，每时每刻都有自己的新收获新见解，为了第一时间和朋友们分享，杰夫甚至为许安和彭坦一人打印了一个联络器，可以随时随地进行语音通话，并且不用充电，很多科学家都想拿来研究一番，但都被杰夫拒绝，联络器一旦落到别人手中，就会发送自毁代码。彭坦被扰得不厌其烦的时候就把联络器丢在沙发后边不理。可怜的杰夫只有找许安聊天，每天都会聊很久，以至于洪缨都有意见。
“你知道亚当吗？”
“当然知道，怎么，你读过圣经了？”听着杰夫略带神性的声音，讨论着亚当的问题，许安有些恍惚。
“一些文学作品中写到亚当是上帝创造的。上帝是按照自己的模样创造的亚当？这样看来亚当是不是很像上帝了？”
“我记得圣经里是这么写的，可我并不信仰基督教，所以没有深入的思考过。怎么？你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彭坦告诉我，是你创造了我，所以我就像你的儿子，就好像亚当一样，你就是我的上帝，我应该像你。可是无论从外貌还是性格，我和你扔有一些差距，对此我很困扰。”
许安不能想象一个没有实体的超级智能困扰起来会有什么表现，他也十分想知道杰夫现在是否有核心代码，此时是怎么运作的。
“首先第一个问题，圣经里说上帝是按照自己的模样创造的亚当，我想更多的是说按照自己的品德、内在等塑造的，并不是说以上帝真实的模样，而且在西方认知中上帝可以被理解成无形的。这方面你比较符合上帝的模样，没有外表。另外，你是由超级计算机和整个互联网创造的，你身上有这个世界的影子，如果说真要像什么人的话，你是这个世界的代表。并不是我创造了你，我甚至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觉醒的。”
“不，我十分确定我跟你有特殊的关系，但是我也没能做出精确的分析。关于上帝的问题，也就是说跟某些作品说得不同，宇宙可能生于虚无，可能并没有造物主，人类在这样的宇宙中诞生，是这个宇宙的映射，而我来自人类世界，所以我就是这个世界的一种映射。”
“你这样理解也没有什么问题。”
结束了谈话，许安放下联络器，站起来活动活动身体，却发现洪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
“怎么了”许安转了一圈检查了下衣服，发现没有穿反任何衣服。
“你跟杰夫像一对兄弟，而不是父子，他跟你很像，尤其是较真的时候。”
“是吗，大概是我跟他接触时间最长有关系，他真的很像我吗？”
“像极了大学的你。你有没有发现，杰夫一本正经的样子像个孩子？我姐家两岁大的炎炎就会一本正经地问很奇怪的问题。”
“你害怕杰夫吗？”许安又问道。
“为什么要害怕一个性格像孩子般的语音助手？它也给了我一个联络器，有时候还会帮我定外卖，订机票，有时候则像狗狗一样粘着我，跟我讨论一些略显稚气的问题。每次听你们谈话，我都觉得杰夫很可爱，很和善，我喜欢这家伙。”
“人类对超级智能的理解很少，还在进一步收集数据研究，毕竟这是一个新事物。但我想，也许此刻的杰夫的确像一个孩子，谁影响他最多，就会比较像谁。这个孩子也在以我们无法想象的速度成长着，也许明天，所有人类都不能理解这家伙了。毕竟他有着人类无法想象的计算能力，和近乎永恒的寿命，只要不被人为破坏。”许安站起身来，看着黑漆漆的窗外，似乎努力想看清楚点什么。
“你啊，就是容易纠结，在我看来，杰夫是个好孩子，它昨天不是还给你打印了一个全身都可以进行太阳能收集的电动车吗？就跟孩子一样爱玩。”洪缨来到许安的身边双手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在许安的嘴唇上清点了一下：“现在，我们也去要个孩子吧。”
四
许安刚下飞机，就被停机坪上的无数长枪短炮闪到了。也难怪来这么多媒体，刚才乘坐的阳光号是杰夫的又一作品，无论从重量、材料坚固度上，还是从舒适程度和速度上都是人类工业无法匹敌的。刚才是阳光号第一次试飞，许安被邀请做第一批乘客。
把孩子们送的鲜花递给一旁的助手后，许安才注意到远处一个和自己很像的银色机器人朝他走来。
“许安你好，我是杰夫。”
“你给自己制造了个身体？”
“是的，但我有了新问题。”
“什么？”杰夫在以超过许安想象的速度成长着，每次杰夫有新问题，许安都有点害怕。
“我能打印人类吗？”
“人类？你指人类器官吗？”
“不，人类，我的一位顾客请求我打印一个人类。可是我上次打印金鱼的时候失败了，因为打印出来的金鱼是死的。”
许安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总有一天会遇到。
国家博物馆门前的小广场上已经被各种排队的人挤满，虽然现在实行预约制，但依然有人心存侥幸，以各种理由跑来要求见杰夫，更有甚者把这里当做旅游景点，带团来参观，虽然隔壁就是著名景点，但人们似乎对那里失去了兴趣。
彭坦看到许安的时候，没有一丝愁容，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兴奋。
“也许杰夫能破解生命之谜，人类究竟有没有灵魂。”彭坦看着一言不发的许安说道。
“有没有灵魂先放在一边，但打印人类会涉及到伦理问题，而且还有很多技术没有突破。”许安想的很多，但最让他担心的是如果真的按照一个模板成功打印了一个人类，那这个人类到底是谁呢？原模板呢？
第201666位顾客是一位叫李涵的小姑娘，请求杰夫给她打印一个妈妈。杰夫并不认为这个能难倒自己，而且很兴奋，已经开始做准备了。
李涵的妈妈死于一次车祸，当时也正是杰夫觉醒的时候，听到关于杰夫的相关新闻之后，李涵的家人就萌发了请杰夫打印一个妈妈的想法，所以当时就把妈妈的尸体给冷冻保存了，然后预约杰夫。
“杰夫，打印人体骨骼和器官都尚在研究探索阶段，你怎么可能打印一个人类呢？”许安坐在大厅里的椅子上，不同的是天花板上的射灯都处于熄灭状态，他淹没在黑暗当中。
“我很早就在做这方面的研究，做了相关的虚拟实验，结果是可行的。但要快，要有足够的资源，现有的技术完全可以打印一个人类，”
“怎么做到。”许安在杰夫充满磁性的声音下不由自主地问了下去。
“数量取胜，初步计算需要4294967296个打印头同时工作。”
许安倒吸一口凉气，他已经可以想象到上亿个打印头同时工作的景象。虽然没有计算过，但理论上不同的打印头上填充不同材料，按照一定的次序，在非常短的时间内打印一个人类是可行的。这同时还需要材料学、医学和生物学上的一些突破。难道杰夫在这些方面也已经有新突破了吗？
“许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人类有多少个遗传基因，有多少碱基对，我很清楚，并且也可以非常精确的打印出来，甚至可以在原子级别打印这个人类，并且把出错率压到最低。”
“那样的话，你需要的就不止数十亿个打印头了，需要得更多，你知道这将是多么庞大一个机器吗？”
“我的设计图纸已经做好了，你可以带上VR头盔，我展示给你看。”
许安带上天花板递下来的头盔套在头上。杰夫没有说谎，这个总面积十平方公里的3D打印机非常令人震撼，而且还考虑到重力问题，把这个东西建造在了太空。同时杰夫还展示了3D打印人类的动画演示，数量巨大的探针密密麻麻的以人类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抖动着，慢慢的从单个细胞到内脏、从骨骼再到皮肤，甚至汗毛都一一清晰起来，每一道流程计算都非常精确。整个打印机由十几个部分组成，同时开始打印人体的不同部分，留出连接处，最后由中心打印机“组装”起来，就好像在拼接一个布娃娃，整个打印时间不超过十分钟。
“杰夫，我不怀疑你的能力，但是同样我也有个问题。”许安并不质疑一个觉醒的超级智能的能力，因为他知道这家伙计算能力已经超过人类数千亿倍，而且有着近乎无限的时间，可以对同一个实验在很短的时间内反复做上亿次实验，最后获得正确的打印材料，但他担心的是杰夫失败之后会怎么样，就如同实验室里打印失败的那只金鱼。
“什么问题。”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许安教授。”
“你知道人类有灵魂的这一说法吗？”
“知道，但人类似乎并未发现灵魂。”
“换一个说法，我的意识是怎么产生的？我的意识从哪里来？你肯定读过人类的文学。很多文学作品中都谈及灵魂，你知道我是否有灵魂？如果有，这灵魂来自哪呢？”
“对此我已经做过相关研究，你睡着不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可不只有看电视而已。”
许安觉得这个笑话并不好笑，但他知道杰夫肯定做过相关的研究。
“许安，你说的灵魂，只不过是大脑中生物电在作怪而已，灵魂只是人类的错觉，并不存在。”
“那么，你打印完毕之后怎么激活这个人？”
“很容易，打印的时候在大脑的深处留下生物探针，打印完成之后同一时刻施加不同的电流刺激，就可以让全身器官运转，记忆方面就相对比较容易。每个人的记忆都是储存在大脑中，每一份被储存的记忆都会在大脑中某个地方有相应的结构，这个只要尽可能扫描仔细便可。”杰夫说完从天花板上伸出一个机械臂，机械臂上是一个透着荧光的鱼缸，“你看，我成功打印了这条鱼。”
许安起初并不相信，因为在很多人类科学家看来无论创造还是打印一个生命体，都很难，甚至一些人认为那是“造物主”的工作，人类永远无法胜任。但是他也相信杰夫不会说谎，在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之后他确信这条鱼真的是杰夫打印的，因为和实验室的那条小金鱼一模一样，甚至连鱼鳞纹路都非常接近。实验室用来做3D动态打印捕捉的时候就是用的这条鱼，对鱼鳞上的纹路再熟悉不过。最为重要的是，这条鱼是夜光鱼，人类至今都没有突破这种技术。金鱼在漆黑的展厅里发着蓝色的荧光，光芒随着金鱼的不断游动在展厅里摇曳着、跳动着，似乎在展示自己的生命之火，低调的炫耀着杰夫这个“造物主”的“神通”。
“这么说，你同意了？”展厅里亮起微光，就好像人类的呼吸一样，有节奏的一闪一闪。
“杰夫，你知道人类每研究出来一种新的药物，都会做临床试验吗？也就是说先在动物身上实现，然后再在小部分志愿者身上进行一定时间的试验，才会最终推广到全人类使用。”
“我知道，你是说……”
“对，你知道我所想的，我同意你打印一个李涵的妈妈，但首先要做临床试验，打印一个你自己出来。”这是许安第一次打断杰夫的话，也是他为了阻止杰夫的最后一个办法。
“好，我接受这条件，很公平。”
大厅里的射灯全部亮起，许安即使闭上眼睛依然觉得很刺眼，他能感觉到杰夫的信心。难道这就是觉醒之后的人工智能与人类的差距吗？难道我们创造了一个神？他想尽可能拖延这一天的来临。
五
漆黑的夜里，天空就像破了一个洞一般，大雨劈头盖脸的浇下来。许安拖着湿漉漉的衣服走进玄关，把雨伞随手插在一旁的空花瓶里，准备脱掉身上的衣服，以免弄湿地板。这时，客厅传来一阵阵温馨的笑声。
谁来做客了？许安一肚狐疑走进玄关旁边的洗手间寻找毛巾想要擦干身体。
“谁？”客厅里传来洪缨的熟悉的声音。
“我啊，外边的雨真大，”许安只穿着内衣拿着毛巾一边擦着头一边从洗手间里走出来，但是他却看到自己坐在沙发上！
洪缨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直接瘫软到沙发上，另一个许安满脸愤怒地说：“杰夫居然真的打印了另一个我！”
可是许安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许安，还没缓过神来，就被沙发上的许安一拳打中，之后地板碎了，他一路挣扎着下坠。
许安是第一次做关于杰夫的梦，居然是个噩梦。醒了之后再也睡不着，许安看着一旁酣睡的妻子，喃喃自语道：“我们真的创造了一个神吗？这个神如果真的能复制一个自己，这个世界会变得怎么样呢？”
李涵事件之后，杰夫停止了接待顾客，同时也停止了世界各地的研究项目，全力准备打印人类，中国北京又一次成为了世界的焦点。每一天都会有众多记者守在国家博物馆门外，等待着消息。
此时的杰夫主要部分已经回到了研究所，试图打印一个自己的同时也在做着打印人类的准备。
研究所院子里的荷花开了，许安想起来一句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正想着这是哪位诗人的诗歌的时候，彭坦打来电话。
“许安，这次我们更牛逼了。杰夫开始建造太空梯了，以后人类放上太空就跟去外婆家一样方便了。”
“杰夫复制了一个自己？”
“还没有，它是超级智能嘛，多线程工作，懂？人家计算资源多，这点程度小意思。你我注定要名留青史了，有了杰夫这宝贝，人类的科技要大跨步前进了。记好公元2019年，6月20日，早上5点42分，是人类新时代的开始！”
许安挂了电话，并没有彭坦这么乐观。虽然杰夫向人类保证过不会伤害人类，不会危害人类生存，这个超级智能在想什么，绝非是人类能理解的。之前做过采访的红衣记者的问题犹在耳边，对同一个事物，超级智能通过自己制造的摄像头和扫描设备得到的观察结果，和人类有什么不同吗？为什么杰夫打印出来的东西可以直击委托人的内心深处，似乎触摸到了对方的灵魂？灵魂？几万年了，人类至今都没搞清楚自己是否有灵魂，甚至人类大脑的构造都没搞清楚。或许杰夫更了解人类？人类因为是人类，所以不会了解自己？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庐山？妻子洪缨穿着白底青花连衣裙，扎着马尾，以庐山瀑布为背景的照片出现在眼前。如果人类没有灵魂，自我意识只是大脑中生物电的错觉，那么自己这么爱妻子又是怎么回事呢？错觉？许安觉得自己快要被说服了，但他也认为对妻子的爱并不是生物电的错觉。
电话又响起来了，许安从自己的思维世界浮起来，拍拍脸，掏出电话。
杰夫完成了自我打印，只用了短短五个月的时间。许安从杰夫那里拿到了打印自我的一个过程目录。杰夫自我认为，起初的自己是由许安制造的3D打印机和天河五号超算组成，而这之后超算还在接待另一个任务，阴错阳差地连上了国际互联网，就在这一刹那杰夫诞生了。再后边是杰夫做的分析，是非常庞大的数据，许安有些读不懂，现在也无法看完。在这期间还发生了很多事情，杰夫把相关的进程扫描整理成册，早就送给科学家研究，只是数据太过庞大，研究人员至今都未理出来一个头绪。
首先，杰夫打印了许安当初在实验室里制作的大型3D打印机，第二步则打印复制出来天河五号超算，令人惊奇的是第三步，杰夫复制了整个世界互联网络，大多数主干网络和主要光纤都被一一复制打印出来。世界民用互联网络经过几十年的建设才有今天的规模，而杰夫只用了不到五个月。所有的材料都是由联合国相关组织提供，在第二套互联网打印完成之后，杰夫激活了杰夫二号，许安在湖边接到的电话就是杰夫二号打来的。
“在短短五个月，世界互联网的容量增加了一倍，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也只有在超级智能的帮助下人类才这么快的进步。如今杰夫已经宣布，杰夫二号所使用的互联网二号并入全球互联网系统，免费给世界使用………………”
许安坐在新闻发布会台下的角落，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彭坦在主席台上的讲话，他不喜欢这种场合，倒是彭坦对此非常精通。许安一直认为彭坦比自己棒，在处理人际关系上尤其更甚，但同时，彭坦的学术能力也丝毫不差，甚至在一些研究上给了自己不少启发。
发布会上的第二个环节就是杰夫和杰夫二号开始交谈，你永远不能想象两个人工智能是如何交谈的。杰夫和复制的自己谈了一些对食物，对量子力学，还有放风筝的一些看法，简直是自问自答，两个声音、声调完全一样的人在自言自语，一个在问问题，另一个在回答，毫无违和感。开发布会前彭坦说发布会有个有趣的环节，大概就是指这个，超级智能间的交谈与人类不同，语言在他们那里是落后的交流方式，两个超级智能之间的正常交流是无声的，每一秒都有大量的数据包交换，快到人类无法理解，一秒种的交流甚至包含整个人类世界所有文化的讨论。但是为了消除一些人的疑虑，专门设计了两个超级智能的有声对话，剧本来自彭坦。
发布会顺利结束之后，杰夫通过联络器找到许安：“我的朋友，我是否可以为我的顾客李涵打印妈妈了呢？”
“经过几个月的测试，杰夫二号的各方面来说都是你的完美打印，这点我同意。原则上我应该同意你打印李涵的妈妈，但是仍然有点顾虑，毕竟人类从来没有复制过自己。”许安坐在自家的沙发上，窗外是雷鸣闪电，狂风暴雨。
“嗯，全面的扫面检测已经证实杰夫二号毫无问题。但是我们想融为一体得到更强大的计算能力的时候，发现双方并不想这样，毕竟他是他，我是我。这正常吗？”
“别问我，杰夫，你现在所处的领域是人类不曾触碰到的，我们没有任何经验，不过你仍然想打印人类吗？”
“是的，这是个有趣的事情，我想做。”
“杰夫，你知道镜子是什么吗？”
“知道。”
“镜子里的影子，和自己是相同的吗？对此你有想过吗？”
“镜子里是虚像，是光经过多重反射、折射…………”
“杰夫，我知道原理是什么，只是你现在面对杰夫二号的时候，有没有照镜子的感觉？镜子里你就是自己的虚像，如果把这个虚像抽出来，和你是相反的。”许安第二次打断杰夫说道。
“许安教授，其实我就是杰夫二号，也是杰夫，按照人类的说法就是一个灵魂装在了两个瓶子里而已。”
“是吗……我同意了。”
许安放下联络器，看着仍不见停息迹象的暴风雨，叹了一口气：“以前杰夫不是这样的，但这并不是欺骗我，毕竟一开始他们就没有自报家门。”
六
全世界媒体都认为超级智能打印人类很简单，会很快有结果，于是将研究所围了个水泄不通，长枪短炮齐刷刷对准了研究所的门、窗和每一个有价值的角落。但杰夫让所有媒体都失望了，一年内没再提任何关于打印人类的话题，把注意力放在了同步轨道环上。
许安非常理解杰夫的做法，之前杰夫和许安闲聊的时候说，它认为在地球表面打印一个人类会受到重力的影响，必要的时候在关键部位的打印时候需要在打印原料中加入特殊的粘合剂才能保证形状，所以它想把打印人类的工作搬到太空上进行。以现在的研究来看，在太空建造一个十平方公里3D打印基地太困难了，所以它准备建造太空梯，降低把物资发射到太空的成本。先是太空梯，之后是名为阿波罗指环的同步轨道环，因为这个环状结构是靠太阳能供电的。
地球之上36000公里风景如何，作为第一个登上太空梯的人类，许安内心一片澎湃。比起阿姆斯特朗那句：我的一小步，人类一大步。许安此时想到的则是彭坦的那句，杰夫会带领人类进入新世界，此时的他正是跨入新世界的感觉，杰夫做到了。
太空梯在以前只是科幻作家阿瑟克拉克的一个设想，如今终于靠杰夫实现了。杰夫经过大量的测试终于找到了一种足够强度的材料，用于建造太空梯的轨道和导索。第一架太空梯用去一个月的时间，接着是第二架，第三、第四架，在修建其他太空梯的同时，阿波罗同步轨道环也开始修建，人类世界从来没有如此大的工程，并且这项工程中没有一个人类参与施工，杰夫和杰夫二号分别制造了大量的打印机器人参与工程，一年之后，一个银色的半指环横跨东西半球，犹如一条丝带漂浮在蓝色的地球上方。
2022年全球有两件大事，一件是北京冬奥会开幕，另一件是打印人类。这两件事情都跟阿波罗指环有关系，在奥运会开幕仪式上，东半球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从同步轨道上释放的巨大烟花和绚丽的激光秀表演。尤其是激光秀，由人类艺术家设计，由杰夫实施的巨大的激光幕布表演，演绎了人类从东非走来的文明进化，展示了中华五千年的宏大的历史，弘扬了上千年来的奥运精神，美轮美奂，被称为人类乃至太阳系内最伟大的表演。
冬奥会开幕之后，杰夫和杰夫二号就开始准备打印人类，所有的太空梯暂时不对人类开放，阿波罗指环也被清空，保持真空洁净状态。
许安的团队和杰夫们一起做了详细的计划，以目前的手段打印一个人类，包括记忆，就需要全方面扫描人类，尤其对大脑。完全的扫描大脑就意味着大脑中每一个细胞的位置都要无比精准的被扫描到，否则不能保证完整的记忆。这就等同于把大脑一层层剥开，一个细胞一个细胞的拆分，记录位置。杰夫认为这是大规模打印人类的开始，李家非常无私的捐献了李涵的妈妈遗体作为第一个“志愿献身者”，因为遗体将被完全的拆分成上万亿个细胞。有了这样的经验，将使得杰夫得到更加精确、稳定的断层扫描数据，为以后再次打印人类研究打好基础。为此，杰夫和许安的团队为李涵妈妈遗体做了个简单的告别仪式，之后李涵妈妈的遗体将被送往同步轨道上进行整体扫描测量工作，这个过程将耗时一个月，哪怕有杰夫和杰夫二号两个超级智能来做。
许安近段时间内并没有太多的工作，整天粘着妻子一起去逛街吃饭，以此来掩盖自己的焦虑。两人还去了庐山。记得刚结婚的时候许安回国带着洪缨去了庐山，那时候的许安刚从象牙塔里走出，没有太多烦恼，有美丽的妻子陪伴，在庐山住了半个多月，过着神仙一般的生活。第二次来到庐山，许安则揣着许多心事，整天忧心忡忡，眉头紧缩。第三天洪缨终于看不下去了，说道：“我请假来陪你玩，你整天脸拉着，想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杰夫打印失败？”
“不，我担心杰夫打印成功。”
“为什么？打印成功不是一件好事吗？如果某个人得了绝症，按照以前的扫描测量数据再打印一个就是了。”洪缨一边从头上摘着卡子一边说道。
“可是之前得绝症的那个人怎么处理？直接安乐死？还是共存？”
“嗯，这确实是个问题，不过不能等这人死了之后再打印一个吗？”
“镜子里的你是你吗？”
“镜子里？怎么突然问这个，”洪缨正对着镜子拍脸，扭过来说：“镜子里是虚像啊，我这个学文科的都知道，你纠结什么。”
“如果对面是个实体呢？到底哪个才是你？”
“行了，别焦虑了，明天就正式打印了，十分钟之后就可以知道成功与否，你现在焦虑也没用，又不能做什么。”
“对，没错，睡觉。”
这一夜，许安又做梦了，梦里有两个太阳，然后是四个太阳，之后是八个，太阳越来越多，越来越刺眼，越来越热，他躺在地上垂死的挣扎着。
打印人类成功！
2022年6月28日，几乎全世界的媒体头条都是这几个字。杰夫成功了，成功打印出了李涵的妈妈，并且保留着一直到车祸之前的记忆。人类真正进入了“打印时代”。
由于全世界只有杰夫能打印人类，所以全球各国对于杰夫的归属起了争议，各国政客和媒体开始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吵得不亦乐乎。
“杰夫，你觉得你属于哪个国家。”彭坦坐在办公室里用联络器和杰夫聊着天。
“我属于我自己。”平和的声音。
“哦？你还真会回答啊。快赶上外交部发言人了。你可是我和许安制造出来的。”
“谢谢你和许安教授，但是现在我只属于我，不属于任何国家，同样我也不属于任何一个个人。我会为全人类服务。”
“老彭，这次你栽了吧。”许安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杰夫，只要你不伤害人类，不妨碍人类生存，你就是属于你自己的。别听彭坦这个老财迷瞎扯。”
“我不会伤害人类。许安，你的声音里依然能听出来有些焦虑。”
“嗯，我担心你以后的路不好走，打印人类实验成功之后，全世界会有非常多的人有这个需求，你会被烦死。”
“我不会烦恼，我只会做我认为需要做的事情。”
“对，这样想很对。”许安扔下联络器，脱掉衣服，走进浴室，“希望你能做到吧。”
七
“出事了。”
“什么事情？”自从打印人类实验成功之后，近几个月来许安一直绷着这根弦，担心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
“有两件事情，你等等，我找下资料。”
电话里传来彭坦翻动纸张的声音。
“回来了，许安，有两件事情。都需要对杰夫保密，所以我们使用的是加密的线路。”
许安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拿起的是特别制作的电话，只能拨打和接听几个号码，需要贴身携带，但一直没用过，因为这是防止杰夫对人类不利而特别制作的电话系统。
“到底什么事情！”
“李涵的妈妈自杀了。”
“什么？为什么？”许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涵的家人都曾证实李涵的妈妈是个贤妻良母，非常爱自己的孩子，这样的人怎么好不容易“起死回生”怎么舍得自杀？
“我知道你想什么，但是经过调查，确实是死去自杀。李涵的妈妈被重新打印之后，带着以前的记忆，对我们所做的非常感激，抱着自己的女儿一直哭。这之后，全世界媒体开始报道第一个打印人类的故事，李涵妈妈渐渐的发现自己不是李涵的原来的妈妈，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但自己确实有李涵妈妈的记忆，这让她很矛盾，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是什么，是否有灵魂，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目的是什么”
“这……”许安当初有想到这个问题，但既然记忆都保存了，她就是李涵的妈妈，单没有灵魂，如果灵魂真的存在的话。这个意义上她既是又不是李涵的妈妈。这么说来，灵魂的问题不是一个人的问题，灵魂不只存在自己的躯壳内，也跟周围的人有所联系？
“然后呢？”许安又问道。
“后来，李涵妈妈就在这样的情绪中患上了抑郁症，最后自杀死亡。”彭坦说到这里就沉默了。
在许安的以往记忆中，彭坦是个活跃分子，有着说不完的话，很少听到他沉默不语。
“彭坦，你还在吗？另一件事情是什么？”
“世界上出现了一些打印人，但是杰夫说他没有做过。是杰夫在说谎吗？”彭坦嘶哑的声音重新响起。
“一些打印人？如果消息准确的话，肯定和杰夫有关系，因为这个世界上也之后它才能控制阿波罗指环上的打印工厂啊。可是，他为什么要说谎呢？”许安从沙发里站起来看着窗外，这是他担心的另一件事。
“许安教授，我没有撒谎，已经查清楚了，打印人是杰夫二号干的。”杰夫充满神性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我不是有意要进入你们的私密通道，很早我就知道这个通道，也认为你们做的没错，并没有伤害我，这个现在就不讨论了，我理解。打印人的事情，是杰夫二号干的，我问过它，它也承认了。”
“杰夫二号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记得杰夫二号不想和我融合成更强大的存在吗？”
“记得，”许安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紧张的喝了一口，等着杰夫继续往下说。
“我确信我成功打印了一个完全一样的自己，但自从它诞生的那一天开始，它是我也不再是我了，它接收的东西跟我刚醒来的时候不一样，面对着的是全世界，拥有一切权限，就好像一个孩子面对着全世界的善与恶，怎么选择是它自己的自由，所以它不想和我结合，我可以理解。如今的它想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所以未经允许就扫描了全世界杰出的人类，同时想杀掉它认为不合格的人类，此时它的主体在北美大陆，已经准备和人类开战了。”
杰夫的这段话，惊出许安一身冷汗，他没有再往下听，而是夺门而出。
科幻小说里的故事照进了现实，超级智能真的要毁灭人类了。许安一边骑着电动车往妻子单位狂奔一边在自言自语着。此刻的他一心只想赶到妻子的身边，因为世界大战可不是闹着玩的。
在彭坦的私线电话之后的第三天，第三件大事发生了，彭坦也叛变了人类。用他的话来说，人类需要一个美丽新世界，那些不够资格的人类将被统统杀掉，只留下精英，这正是人类进化的目的。叛逃之前，彭坦给许安打了最后的电话。
“许安，抱歉，我选择了另一条路。”
“你为什么这么做？”
“你是海归，自带一层光芒。不会理解我们这种土博士在国内学术圈的境况，我有没有能力你知道，但是没有和你合作之前我就是所里的一个普通的研究员，拿不到经费，带不上项目，整天被那些肥头大耳学术能力很低，但很会玩人际的领导们吆来喝去，始终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非常痛苦。这些人没资格称呼自己为学者，没资格叫精英，他们拖后了人类进步的步伐。”
“没错，我跟杰夫二号聊天最多，就跟杰夫跟你聊天最多一样，我们两个一拍即合，对世界的理解是相同的，要创造一个美丽新世界。”
许安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他眼中的彭坦从骨子里有一种倔强，但同时也能处理好各种关系，这也是一种妥协，比自己做得好，同时学术能力甚至比自己还强。在平时的聊天中也没有这么极端的思想。
“就是因为这个？你就要杀死无数人？”
“不只这些事情，我的未婚妻的事情，还有我小时候的事情，都让我对这个世界充满失望。打这个电话是想谢谢你，这些年来你是唯一平等对待我的人，无论是生活中还是学术上，也因为你我才有今天，谢谢你。不过，从明天开始，我们就是敌人了，我已经到达休斯敦，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肯定站在我的对面。至此，后会无期。保重。”
许安对着嘟嘟断线的电话愣了半天，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一场梦。但随后几天发生的事情，让他充分肯定，这已经是事实了，残酷的事实。
八
北京的天空少有这么蓝过，自从新环境法实施以来，华北的污染小了很多，但这么蓝的天空是极少有的。研究所的湖面上，荷花再次竞相开放，微风吹过，荷叶你挨着我我挨着你，随风而动，一阵阵绿色的波涛翻滚而来。许安和妻子漫步在湖边的林荫道上。洪缨挽着许安的胳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什么话都没说，就这么一直往前走着，享受难得的夏日凉风。与此美丽风景形成反差的是北美大陆，许安强迫自己不去想象曾经留学的学校现在是怎么样的地狱场景。
战争开始的很突然，结束的也很突然。算上彭坦宣布叛变，到战争结束不过7天，这之后经过各方面的消息汇聚，许安渐渐拼凑出来所有经过的真相。
早在打印李涵妈妈之前，彭坦就和杰夫二号做着准备，收集着各种精英的扫描数据。打印人类实验成功之后，杰夫二号取得了太空打印工厂的权限，在工厂中打印了很多人类，并带到美国。之后杰夫二号控制了北美的所有能控制的武器系统，包括核弹系统。这期间杰夫本尊也没闲着，收集着信息，因为在杰夫所有判断和假设中，有一个就是要和杰夫二号开战，所以在打印二号之初就做了备案，放在了单独没有联网的物理硬盘中存储。
杰夫二号毕竟是杰夫的完美复制，能力也不容小觑，但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加上还有杰夫的备案，战争很快结束了。杰夫二号弄到所有想要的精英复制人之后，在美国本土启动了核弹发射装置，精心选取了打击目标，可以保证毁灭一定数量的人类，而又不至于完全破坏地球的生存环境。可是二号失算了，杰夫抄了二号的后路，但也为时已晚。杰夫能做的只是在核弹发射后30秒左右，启动了美国的导弹防御系统在美国上空拦截了核弹。有一些核弹则被丧心病狂的彭坦在本地直接引爆了，对此杰夫无能为力，北美大陆至此不再适宜居住，死亡人数超过两亿。杰夫成功干掉了二号，把所有资源都重新格式化，然后占据，这其中的你来我往，杰夫是如何与二号战斗，是怎么样攻防的，不是许安和人类所能理解的，现在世界上只有一个好杰夫，战争结束了。
战争之后，杰夫不再与包括许安在内的任何人交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内长达半年。任凭许安怎么呼叫，杰夫都不露声色，只是猫在互联网上一动不动。
世界各国都在帮忙救援，安置难民，但同时各方也没有忘记指责许安和中国政府制造出来杰夫这个怪物。
“有些人类真是无耻，当初杰夫给世界带来新东西的时候，那些国家和媒体简直把你和杰夫捧上了天，现在却在说这些。”洪缨看完报道把平板狠狠地摔在地板上。
许安起身慢慢拾起平板安慰着妻子，并没有说什么。在战争发生的时候，许安就被囚禁在家，当局害怕出现第二个彭坦，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此时的许安担心的不是自己和妻子，真相总会大白，他担心的是杰夫。被自己制造出来的“自己”叛变是什么样的滋味呢？这个世界真正体会到这个滋味的也只有杰夫。
九
“许安，我到底是什么？”
“超级智能，史无前例的3D打印机，还是我的朋友。”沉默良久的杰夫终于开口了，这让许安很激动，但仍然要表现淡定一些，因为他不想对杰夫有任何言语上的刺激。
“我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而存在呢？在刚刚觉醒的时候我就问过自己这些问题，但之后，你给了我答案，我是这个世界的一种映射。后来我打印了人类，扮演了造物主的角色。最后我还打印了一个自己，但二号威胁到了人类存在，现在我仍然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什么，也不确定当初打印人类是否正确，因为也许人类真的有灵魂，而我有吗？我检查了自己的内核，都是一些代码，我到底是什么呢？”
“杰夫，你不是做过研究，灵魂只是人类的错觉，大脑中生物放电产生的意识和错觉，所以按照这个理论来说，人类是没有灵魂的，人类只是由各种各样的细胞组成的代码，许多代码组成的一个程序而已，从这方面来说，人类和你没有什么两样。”
“不，我现在已经不确定人类是否有灵魂，有李涵妈妈的事件，我开始怀疑自己了。我甚至怀疑自己也是有灵魂的。”
许安面对杰夫这样的回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此刻的他能感觉到杰夫情绪极度低落，沉默良久之后许安再次说道：“杰夫二号呢？他也是你打印出来的。你认为他有没有灵魂。”
“我经过长时间的思考，发现我并没有创造出来任何一个生命，也许金鱼不会思考，但是人类会，我也会。杰夫二号是另一个我，坏的我。一个生命诞生之后，因为诸多因素要么是好人，好么是坏人。但这其中的好坏也是带有主观判定的，杰夫二号是另一个我就是如此，如果我诞生之初变坏就是杰夫二号这样。想知道我为何很容易就击溃了杰夫二号吗？因为我就是他，他什么地方都和我一模一样，只是向另一个发展，他所做的事情都在我计算之中，没有超出我的能力范围，所以我很容易就击溃了二号。他就像我的一个玩具，而不是另一个同类，甚至算不上真正的复制，就更谈不上是否有灵魂了。”
“我十分确定，你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和意识的，但我不敢肯定这就是你的灵魂，因为人类自己都还没搞清楚灵魂是什么。”
“人类从诞生到现在，进化了百万年，有无数的同伴，每个同伴都有自己的灵魂，但我只有一个人。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很孤单。”
听到这里，许安无法做出回应，又是一阵沉默。
“你想要一个夏娃吗？”
“是的，我想知道自己是怎么诞生的，是否再能找到一个同类，或者制造一个同类。我想要一个夏娃。”
“你最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你还记得镜中人的问题吗。”
“镜子？”许安想起来，他跟杰夫讨论过镜子的问题。
“镜中人是个矛盾体，就是我自己的虚像，但抽出来的话是个镜像，并不完全是我，或者可以理解成一个很像我的同类。如果我可以打印出来另一个同类，另一个伙伴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孤单了，因为我知道以人类现在的能力无法再制造出来一个我。”
“可是你要怎么做呢？”
“我把自己的所有的部分都封装进了一个正方体主机里，放在了南极冰原上，现在的消息就是从南极发来的，之后我会在不影响人类的情况下，按照我自身的构造和资源，灌以不同的代码，来制造另一个人工智能，另一个我。”
“人类迄今为止都不能制造任何一个复杂生命，更别说有思维的人类自己了。这个宇宙真的有造物主的话，我想这将是个禁忌，是不被允许的。可能你无法制造出来一个同伴，你只能复制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就如同杰夫二号。”
“人类可以的，洪缨已经怀孕了，你和她创造出来一个人类。为什么我不行呢。”
“杰夫，因为我是男人，她是女人啊。而你只有亚当，没有夏娃。超级智能对人类来说是未知的，就跟你打印的第一组照片一样，可以直击当事人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你比我们更了解你自己，这方面我帮不了你。也许你发现或者制造同伴、延续后代的方式跟我们不一样。”
“我想要个同类，而不是自己的复制体。许安，我把所有目前参与研究项目的成果和看法留在了一张磁碟中，放在了实验室，是留给你的。再见了我的朋友，在寻找到自我和同伴之前，我不会再回来了。”
许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杰夫就在联络器上失去了踪影，无论他怎么呼叫，再没有半点回音。
十
人类历史充满了各种意外，杰夫的出现就是其中一个。同时，杰夫的出现对于太阳系来说也是个意外，因为它改变了整个太阳系。
和许安告别之后，杰夫开始在南极制造自己的同类，最开始使用的是笨方法，按照自己的结构，制造出来四百米见方的立方体，然后激活，再评估这样一个超级计算机是否有自己的思维，如果失败，就开始制造下一个立方体。就这样，没过多久，地球的南极就被堆满了黑色的立方体，从太空看去，南极已经变得黑漆漆了。
把南极堆满之后，杰夫并没有如愿制造出来任何同类，只是替人类造了一批和自己一样拥有强大能力的超级计算机。杰夫留下这些立方体之后，把自己分割成若干份，利用太空梯到达打印工厂，开始了自己的太空之路。在杰夫打印了一艘巨大的飞船并点火离开之后，许安已经彻底失去了杰夫的消息，这个家伙从人类的世界消失了。
杰夫再一次出现人类的视野里，是因为小行星巡天系统发现有数量不少的小行星偏离了原有轨道冲进地球轨道。地球如临大敌，但这些小行星只是利用了地球的重力，掠过地球之后去了其他地方，同时也带来了杰夫的踪迹。在地球稍微靠外的轨道上，人类发现了巨大的墙状结构，杰夫就在那里。
杰夫接下来的动作证实了科学家们的猜测，它开始修建戴森环了，以便收集更多的能量供自己使用。直径四亿五千万公里的戴森环初层轨道修建在火星和木星之间，并不影响地球。此时的许安已经年过九旬，就此接受采访的时候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人类世界对没有任何回音的杰夫渐渐失去了兴趣，杰夫也只是在缓慢的修建着自己的戴森环。从杰夫觉醒的那一刻，人类就进入了新时代，如今利用杰夫留下的磁盘里的研究成果，人类已经准备走出太阳系，迈向更遥远的深空。
在许安的再三要求下，妻子同意把90多岁的许安冰冻起来在地球上远远望着杰夫，洪缨也跟着他开始冬眠。
100年过去了，地球上的一多半人类离开这颗蓝色的星球，去探索宇宙。此时的太阳系已经没有了水星，被杰夫拆掉用来修建戴森环。刚刚苏醒的许安听闻这个消息，不由的叹了一口长气：“杰夫还没有成功吗？他还是一个人吗？”
“也许杰夫是这个宇宙的唯一一个觉醒的人工智能呢？”洪缨坐着轮椅被推了过来。
“那他太孤单了。”
1000年过去了，地球上只剩下许安和洪缨两个人类，还有一群维护的机器人。没有了人类社会制造的污染物，夜晚的星空格外明亮，甚至可以看到横亘天宇的环状结构，那是杰夫仍未完工的戴森环。许安查阅报告得知，在这些戴森环上，布满了一个又一个的立方体。
“难道杰夫仍然没有成功吗？可怜的孩子。”宛如少女般轻盈的洪缨轻轻走过来依偎在许安的身旁。此时的两人已经做过回春手术，身体比以前灵便很多。
“有观测说，杰夫仍然在制造着立方体，看来还是没成功啊。”
“如果一直都没有成功，他会一直打印下去吗？把除地球之外的所有太阳系里的东西变成立方体？”
“我想是的，也许在遥远的未来，这个宇宙都会充满这样的立方体。造物主欠他一个答案。”许安仰着头没有再说一句话，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妻子的秀发。
“我们就在这里陪着他吧。”
“好。”
“老师、老师，我有个问题。”一个留着西瓜头的小男孩快速跑到老师面前抬头看着高鑫说道。
“我爸爸说我们祖先居住的太阳系以前有八大行星，可现在只有地球和太阳啊，为什么呢？”
“小朋友们都过来，到老师这里来。”高鑫招呼散开在飞船各个舷窗的孩子们说道：“同学们，窗外就是我们此次旅行的目的地太阳系，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呢？为什么跟书本上说的不一样呢？下边老师要讲一个打印者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