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权力一元 国家本位
在上古时期,中国就曾产生过朦胧的一统意识。殷商时期,“王”已经有了惟一性的倾向,如“听予一人之作猷”,“惟予一人有佚罚”(《尚书·盘庚上》),等等。春秋战国的百家争鸣中,权力一元的思想逐渐萌发。值得注意的是,不论诸子百家的学说有多大区别,他们在国家、君主、权力方面推崇一统,倡导一元,几乎异口同声。
●孔子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论语·季氏》)
●管子言:“使天下两天子,天下不可理也。”(《管子·霸言》)
●连豁达的庄子也道:“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庄子·天下》)
●孟子回答梁襄王“天下恶乎定”的提问时道:“定于一。”(《孟子·梁惠王上》)
●介于儒法之间的荀子则称:“隆一而治,二而乱。自古及今,未有二隆争重而能长久者。”(《荀子·致士》)
●法家的权威韩非则说:“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韩非子·扬权》)
●杂糅百家的《吕氏春秋》也道:“天下必有天子,所以一之也;天子必执一,所以抟之也。一则治,两则乱。”(《吕氏春秋·执一》)
儒法两家的治国理论虽然势如水火,但在强调一元、一统方面却有着惊人的一致。这些论述,无疑为以后建立权力一元的政治体制提供了思想基础。
真正的大一统观念,是在秦汉帝国时期形成的。权力一元,同专制统治紧密相关。伴随着大一统专制帝国的建立,大一统政治观念也就成为政治制度以及政治行为的指导方针。到汉武帝时,大一统思想终于成为政治生活的基本原则。
此后,经过历代帝王的不断强化,权力一元最终成为中国政治生活中的最高准则。权力出于一,高于一,一于国家,再由家国一体而一于君主。这不但是历代统治者所信奉并视为万古不变的法则,而且也是中国普通老百姓毫不怀疑的政治原理。长期以来,权力一元的信念支配着中国的政治领域,一直不容动摇。
权力多元的观点不仅统治者无法接受,而且连一般老百姓也不能容忍。特别是那些统治者们,还要有意强化权力一元的正面作用,以加强他们的专制统治。从秦始皇的“天下事无小大皆决于上”,到汉武帝采纳董仲舒“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的政治理论,把一切国家事务和社会事务都“一统于天子”,再到明清诸帝的“乾纲独断”,最后到蒋介石的“一个党,一个主义,一个领袖”,无不同出一辙。这一特点,对中国政治制度史有着重大影响。
同权力一元相伴随的,是中国政治体系中的国家本位。在中国政治制度史中,除皇帝以外,其他人都不允许有个性存在。芸芸众生,都是为国家、为别人活着。国家就是政治的全部意义,而皇帝就是国家的代表。政治的内涵仅限于国家,也就是限于皇帝。任何政治活动,都必须围绕国家,也就是围绕皇帝而展开。
因之,中国古代的政治制度,丝毫不允许体现出人在政治中的地位,人作为万物之灵,在中国政治中的地位是可悲的,任何人都只能作为政治的工具而存在。就连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在某种程度上被异化为政治工具,在中国帝制时代的后期尤其是这样。明清诸帝的身上,处处可以看到这种异化色彩。其中最典型的、个性色彩最浓的明武宗,由于其脱离政治工具的“常轨”最突出,因之也最为人们所不齿。
在这一背景下,中国人所说的“自由”,不是由自在的人变成自为的人,而是由自在的人变成为所欲为的人。正如黑格尔所言:“东方人还不知道,‘精神’——人之所以为人的本质——是自由的;因为他们不知道,所以他们不自由。他们只知道一个人是自由的。唯其如此,这一个人的自由只是放纵、粗野,热情的兽性冲动,或者是热情的一种柔和驯服,而这种柔和驯服自身只是自然界的一种偶然现象或者一种放纵恣肆。所以这一个人只是一个专制君主,不是一个自由人。”[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