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自由
雨还在不停地下，铺天盖地地，就像用巨大的脸盆在一盆一盆地往下倾倒。这到底是什么日子？自我出生以来，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大雨。还夹杂着轰隆隆的雷声。难道真的要冬雷阵阵夏雨雪吗？难道老天也知道我的委屈吗，知道我心里无尽的不被人理解与懂得的苦楚吗？这就是我追求自由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吗？
1
要等着开庭，我就没有走得太远。
时隔十年，我再次住到了绿城的姑姑家。这个家里的一切都没变，就连姑姑和姑夫也没有太大的改变。很难发现这十年中岁月在他们身上留下的痕迹。
虽然在过往的几年中，由于在五星级酒店的工作，我出入了太多奢华的场面，如今这个家看起来稍显简陋，但在我心里，这份朴实的温暖更接近天堂的模样。
唯有我变了。在我身上已经不见了十年前的影子。天真活泼的成灵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饱经沧桑、伤痕累累的成灵。
那段时间，我与我的律师保持着必要的联系。律师说赵达已经收到法院的传票。律师还告诉我，赵达天天往律师那里跑，求律师帮他劝劝我，让我撤回起诉，回到家中。
我知道像赵达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然而我决心要做的事情，就算律师被他收买，我也不会收回自己的决定。
半个月后，我终于等来了开庭的日子。我一个人坐车去了红城的法院。我甚至想，即使赵达见到我后要把我杀掉，我也算是为自由和尊严而死。
车子刚到法院门口，我就看到了赵达。他手里拿着一大束玫瑰和一盒巧克力。令我意外的是，他的身旁居然还站着我的阿爸。我不知他怎么把我阿爸也扯了进来？难道，他想连我阿爸也一起收买？他知道我很听我阿爸的话，他想让我阿爸来劝我，让我放弃离婚这个念头。
但我坚信，我的阿爸是个任何人都收买不了的人，何况是赵达。我想阿爸今天之所以过来，定是因为他担心我，他不想让我在法庭上单兵作战。
我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在心里默默地对父亲说：“阿爸，女儿对不起您，结婚没有告诉您，离婚也没有告诉您。不想让您担心是真，女儿不孝也是真。其实我也多么希望能和您们一起和和美美地生活，可命运这样的安排了我的人生。”我在心里恳求阿爸的谅解，我相信阿爸会理解我的迫不得已。
这时，赵达过来想拉我的手，一边叫着“老婆，老婆。”我没有吭声，阿爸也在一边沉默着。
九点整，我跟赵达的离婚诉讼案正式开庭。我跟我的律师坐在一排，赵达一个人坐在我们的对面，阿爸坐在旁听席上。
我要求的是不公开审理，故没有其他旁听。一套正常的开场白之后，我的代理律师花了两分钟的时间，宣读了我的起诉书。
赵达就在对面叫：“我不同意，我坚决不同意跟我老婆离婚，我是爱她的，我真的是爱她的。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就是她。”他的情绪似乎有些失控。
法官敲了敲桌子说：“赵达，你冷静一点。”然后她把头转向了我：“成灵，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等我说完所有能说的话之后，我又补充了这样一句话：“今天我所说的只是我所遭受的十分之一而已，因为有太多的细节我已无法再一一陈述。我心灵所受到的创伤更是难以言喻。我与赵达不可能再生活到一起。”
审判长问：“赵达，成灵说的都是事实吗？”
赵达低着头站在那里，我听到他说：“是的，她说的都是事实。但我是因为太爱她才会这么做的。”
法官说：“赵达，你这是什么逻辑？你爱她，所以才要这样折磨她，你如何解释。”
赵达说：“我知道我错了，我愿意改正。但我就是坚决不同意离婚，我不能没有成灵。”
这时我阿爸站了起来：“赵达，早知如今，何必当初。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我了解我的女儿，她是一个极能忍耐的人。如果不是你将她伤得太深，她是不会走到这一步的。”
中间休庭的时候，赵达捧着那束玫瑰冲到我面前，然后一下就跪倒在地。我知道他擅长这一套，以博得别人对他的同情。他以为这个方子对我还继续有效。但没想到，因为使用次数太多，我已经产生了抗体。
这时，阿爸让我到外面走走。我跟着阿爸去了法院外面的一片空地上，他问我：“灵灵，你真的已经决定了，要跟赵达分手？”“是的，阿爸。”“决定了就不要动摇，我会支持你的，坚强点。我相信你，灵灵。”我的泪水又忍不住流了出来：“谢谢您，阿爸。”
当我转过头，看到赵达在法院门口跟一帮看上去游手好闲的人在说些什么。我想这没什么可稀奇的，三年前，在他认识我之前，他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三年，他从地狱升到了天堂，而我从天堂重又跌入地狱。有时想来，人生真是滑稽可笑，在天堂与地狱之间爬来爬去，轮回不止。可是谁又能说得清楚天堂和地狱的真正样子呢？大概都在每个人的心里吧。赵达所谓的天堂，也不过是别人所能看到的一个房子，一辆车子。至于他这个人，不过是地狱里的一个混世魔王。而我虽身处地狱，终究还有一颗向上、向善的心。
2
回到法庭，过了一会儿，下半场的庭审开始了。法庭上几乎都是赵达一个人的忏悔声和保证下不为例的赌咒发誓。可能连法官也被他感化了，最后宣判：“暂不判离，再给被告六个月的时间，以与原告重修于好。”
我请的那位律师，居然没有再为我说一句公道的话，就收拾好资料对我说了声“再见”。我木然地点了一下头，倒是赵达很热情地把他送到门口，并对他说：“改天再聚。”
我知道，如果我不能强大自己，我永远都只能是一个弱者，就连律师也只会为金钱而伸张“正义”。
我跟阿爸一起走出法庭，他让我先回家去住几天。我想也好，也许以后我会走得很远很远，远到与父母之间不是想见就能相见。于是就点点头。
可还没走到法院门口，赵达就跟了上来，他要我跟他一起走。我当然不会同意。他就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了我阿爸。阿爸说：“我们应该尊重灵灵的意见。”
赵达就哀求着对我说：“老婆，求求你，就算给我一个面子，我想再请你吃一顿饭。就算要分手，我们也好合好散嘛。”接着他又求我阿爸，“爸爸，你就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们再一起吃顿饭吧。”
阿爸说：“那好吧，就吃一顿饭。我最后再相信你一次。”然后转过头又对我说：“灵灵，就给他一次机会吧，大家一起吃顿饭。”
事实证明，阿爸的决策是英明的。赵达将我们请上了他的车之后，我发现我们的车后面还跟了四五辆车子。等到了酒店，我看从那些车子里出来的正是刚刚在法院门口与赵达碰头的那帮人。吃饭的时候赵达对我说：“今天幸亏是你一个人来，如果你今天身边有任何另外一个男人，我就不会让他活着离开。我得不到的人，别人也休想得到。”
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对他愈加的鄙视。我平生最瞧不起的就是这样的无赖。可是没想到，他竟然就在我的眼前，而且曾为我的丈夫。
吃完中饭，他让我再到家里去看看。我说：“我不想看了，那不是我的家。”
我爸对他说：“灵灵要跟我回去，你就不要再为难她了。”他说：“那好吧，我开车送你们回去。”走出酒店的大门，他让人把车开过来，自己则一直拉着我的手。等车一到，他打开车门就把我拉了上去，然后就叫他的朋友开车。这个时候，我阿爸还没有上来。也许阿爸已意识到了什么，就紧跟着车子拉着车门不松手。
天哪，他居然想甩掉我阿爸，绑架我。车子的速度开始加快。这样下去，阿爸肯定会出事。我疯了似的对赵达大叫：“你停车，你给我停车！你再不停，我就跳下去！”
他嬉笑着说：“我可以让车子停下来，但你得答应跟我回去一趟。”
我已来不及思考：“好，你这个混蛋，我跟你回去一趟。但你先让我阿爸上来。如果他有三长两短，我绝不放过你。”
3
就这样，我跟阿爸又回到了那个人间地狱。赵达对我阿爸说：“爸，你在客厅坐一会儿，我想到里屋和灵灵说几句话。”
阿爸有点儿不放心：“有话就在客厅说吧。”赵达说：“爸，你放心，我不会对灵灵怎么样的，你要相信，她始终是我最喜欢的女人。说完了话我就送你们回去。”
阿爸也不好再说什么。赵达拉着我进了房间。一走进卧室，他就关上了门，并把我一把抱到床上，然后压着我问：“你是不是真的一定要离开我？”
“是的，我要离开你，离得远远的，最好这一生都不要再见。”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想住到这个房子里来，她们做梦都想成为我的女人。可为什么你却偏偏要离开我？有多少女人想坐着我的车去跟我四处兜风，可就是你，想拉你上车都那么难。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的不是这些，我想要的东西你一生都无法给我。所以你的皇宫对于我是地狱，你虽然英俊却不过是个恶魔。你永远都不会了解我到底需要什么。你不配做我的丈夫，不配！”
说完这些，我闭上了眼睛，准备挨打。但他没有。相反，他像疯了一样，用最快的速度剥下我的衣服，然后就这样似乎要把他对我所有的不满、所有的仇恨、以及所有的爱恋都一并发泄出来。我真怕阿爸在外面听到了，我只能任由他在我身上疯了似的发泄。我想，最后一次了，以后再也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我就这样忍耐着，任他最后一次恣意妄为。直到他在我的身上渐渐疲软。
他趴在我身上带着无限矛盾的情绪既咬牙切齿又无比温柔低沉地说道：“这辈子，我再也不可能像爱你一样地去爱别的女人了。我也不可能再碰到像你这样的女人了。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跟我在一起。在我应有尽有的时候，你却又离我而去。我真后悔，没有好好珍惜你。灵灵，再给我一次机会。就算我求求你，让我爱你一辈子。”说完，他用一种哀求的眼神看着我。
但我实在是累了，我再也不想玩这种累人的游戏：“我们的开始就是一个错误，我不能一错再错了。赵达，你放手吧，我也求你了。求求你，放开我。”说完，我拨开了他的手，站起来。整理好身上的衣服，我把流出的眼泪擦干，把余下的泪水吞进肚里。
他也从床上站了起来，看得出，他又瘦了。唯一不变的是他的器具。甚至是，他越瘦，他的那里就显得愈大。即使刚刚疲软下来，也依然比很多人挺立时要巨大。但它再也诱惑不了我了。因为这只是欲，不是爱。
然而我虽不再爱他，但也不想恨他。也许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缘分。命中注定有那么几年，我要受到这样的历练。只是我醒了，而他还在昏沉之中。
他依然不停地问：“你真的一定要走吗？”“你看我像是跟你在开玩笑吗？”我心里想，如果我在你身边时你懂得好好珍爱，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其实，谁愿意结了婚又离呢？
他接着问：“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难道你就对我一点都不留恋？”
“上次从上海回来，就是因为还想给你一次机会，可是你从来不知道好好珍惜。我不后悔我上次回来，这让我把你看得更清楚，让我从此走了就一生都不再后悔。”
他沉默了一会，过后又讨好地说道：“我今天先把你送回去，你在老家好好休息几天。只要你想回来，我马上开车去接你。”
“你把我送回去后，就在家等着下一次的法院通知吧。别枉费心机了。”说完，我开门走了出去，他也在后面跟了出来。
阿爸从沙发上站起来问：“谈完了？”我说：“是的，我们走吧。”这时，抬头看到墙上悬挂着的我与赵达的大幅合影，显得格外刺眼。
回到家，我昏昏沉沉一直睡到第二天。可我还没起床，赵达就到了。第三天又是如此。他一边上楼，一边若无其事地对我阿爸说，在路上差点撞死一个人。
我想，我不能再在家里住下去了。要不迟早会出事的。我必须马上离开。
等他一走，我就跟阿爸说：“我要走了。”阿爸没多说什么，只是说了一句：“现在这个社会四处都是陷阱，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要多加小心。”
4
我又回到了绿城的姑姑家。可我刚刚才走几天，情况就变了。我看姑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问她出了什么事？只听姑姑说：“灵灵，你走后，有人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要我多提防你。说你会把你姑父勾引走的。我根本不相信你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憋在心里很难受。”
我想象不到世上还有这样的小人？但转而一想，我为什么要生这种人的气呢？这不正好中了人家的离间计么？想到这里我对姑姑说：“姑姑，对于您和姑父，我只有敬意，绝无他心。当年我来到这里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年，我是在您和姑父的照顾下长大的。在我心里，您俩就像是我的父亲和母亲。我怎会做出那样不耻的事呢？”
姑姑说：“我也知道她在挑拨离间，几年都没有给我打过电话，偏偏这几天给我打来这么一个电话。而且净跟我说这样的话。我觉得受委屈的不是我，而是你。你现在这样的处境，可那人还这样落井下石。再怎么，也是沾亲带故的表姐妹，怎么能这样呢？”
“姑姑，您别替我担心。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不过话说回来，这段时间我在这里，真的给您们添了不少麻烦。我想这几天就搬出去住。”
姑姑忙说：“灵灵，千万别这样，住在这里没事的，干嘛要花那个冤枉钱。”
我知道姑姑是真对我好，可我也不能长期住在她那里，我迟早是要离开的。当天，我就找了一所学校。不但解决了住的问题，也给了自己一个学习成长的机会。
我的心情通过了一段时间的调适后，慢慢好转。我再一次开始思考自己的出路，并寻找着合适的机会。虽然我不能确定未来的路到底会怎样，但我知道，我必须勇敢地去面对将会发生的一切。
5
不长不短的半年，终于快要到了。我新请的律师虞磊打来电话，告诉我法庭通知元月八号开庭。要我做好准备。顺便把五千元的律师费汇到他们事务所的账号里。
放下电话，想想再有一个月就过年了，而我却要去法院结束跟赵达的婚姻，多少有些伤感。但回忆起在三年中所受的种种，我又庆幸这一天终于即将来临。
元旦那天早上，王杰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说他刚刚回国，要我马上去上海见他。我在电话里沉默着，在即将与赵达开庭离婚的前夕，与王杰见面，我总觉不太适合。有时我真怀疑，自己与王杰之间的某种牵连是不是我们的一种宿命。总是在不恰当的时间，决定一些对人生至关重要的问题，而最终又总没有一个正确的答案。
王杰在电话那端不停地重复着：“我真的很想见到你，真的。”
最后他以不容推辞的口吻对我说：“我在上海只能停留两天，你现在马上到机场，坐中午的飞机过来。”
我还是犹豫不决，他就在电话里急了起来：“难道你从来就没爱过我？为什么我这么求你，你还沉默着。就算是元旦到上海给自己放个假，我都这样求你了，难道你还不答应！”
曾经以为再也不会见他了。但那一刻，我终于没有再拒绝：“那好吧，我现在就去机场。”“我在香格里拉大酒店5007房间。”“我可能下午两点左右到你那里，就这样吧，下午见。”
到王杰所住的酒店，正好是下午两点。我径直来到5007房间。房门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虚掩着，我在上面轻轻地敲了三下，听到里面传来王杰的声音：“请稍等一下。”
我静静地站在门口，一会儿，门开了，王杰不停地说：“对不起，刚才正在通一个电话。”“没关系，你不用这么紧张。”我说话的时候，王杰已经帮我取下了肩上的背包，然后又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姿势。但我没有扑向他的怀里，而是走到了衣柜旁，靠在了衣柜上。
他走过来坐在床沿边，拉住了我的手，然后仰起头看着我。也许我们俩或者说我们仨，其中包括赵达，都走进了一个怪圈，在一个爱的怪圈里，我们三个谁也追不到谁。我不禁苦笑了一下。
“你在笑什么？”王杰轻轻地问。“在笑我，笑你，笑赵达。我觉得我们像三个傻瓜。”
“也许吧，也许我们都是傻瓜。但是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想让你幸福。”
“你知道吗，曾经以为你是我一生的最爱，除了你我再也不会去爱别人。可事实上，我在一次又一次地背叛你。我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爱可以重复很多次，而每一次都以为是真的。所以，我相信你也仍然可以去爱别人，去爱一个值得你爱的人。我已经不再是你心中的灵灵了，以前的灵灵已经死了，她再也不可能回到你的身边了。”说完这些，我就像生了一场大病，真想瘫倒在床上再也不醒来。
他伸出了左臂，把我揽进怀里，我没有挣扎。只听到他在对我说：“灵灵，其实我自己很明白，有些东西是无法弥补的，我知道我一开始对你造成的伤害，才导致了你后来的种种不幸。只是我们谁都不愿去承认，总想保留最初的那份美好。特别是你，情愿伤害自己，也不愿意去为难别人。我知道你今天跟我说这些话，是希望我能忘掉你，然后重新开始。可有些东西是忘不掉的，是刻骨铭心的。其实仔细想来，我欠你很多。快六年了，我居然没有挽着你的手逛过一次马路。我知道，你曾经无数次地想象过这样的场景，但我一直都没有勇气去做。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的懦弱，我居然无力来保护我心爱的人。我希望今天你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挽着你的手去看看上海的外滩，逛逛繁华的南京路，答应我。”
泪水又一次模糊了我的眼睛。是啊，我曾经做梦都希望他能挽着我的手漫步街头，让所有的女孩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我。可我等啊等啊，在我最想要的时候没有等来。如今，在我提出让他彻底把我忘了的时候，他才来实现我初时的梦想。这是对我的补偿吗？我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我只想跟他一起去完成这个梦。
他穿了一件带有暗花的毛线外套，我穿了一件浅色的风衣，围了一条长长的围巾。我把自己的手伸进了他弯着的臂弯里，就这样胳膊挽着胳膊，我们走出了酒店的大门。
到了外滩，从车上下来时，风吹起了我的围巾。“好冷啊！”我不由地叫道。王杰就一把将我紧紧地拥到了自己的怀里。
很长时间，我们彼此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在这寒冷的夜里，我们互相依偎着从对方的身上去感受温暖。我试图回到我们初恋的时候，甚至有点竭尽全力地想要让自己忘记一切，变得幸福。但我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相反，我的心如同打翻了瓶子，五味杂存。这让我的身体觉得更加的寒冷，我忍不住对他说：“这里太冷了，我们还是去南京路吧。”他说：“好啊，我也觉得有点儿冷。”
离开外滩的时候，我仿佛觉得是一场演出结束了。可我们的舞台前却没有观众。每个人都走着自己的路，想着自己的事。这么说来，我们是在自己演戏给自己看？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悲哀、很可怜，王杰也是。想想我们是两个同病相怜的人，我就把他的手又握得紧了些。
到了南京路，那是另外一个世界。到处都人头涌动，充满着节日的喜庆。我们拉着手逛着商场，但什么也不买。我们都很清楚，我们只是这里的过客，只是为了来完成一个梦。
商场的音响里传来了苏永康的《爱一个人好难》，王杰听到这首歌后似乎特别的伤感，脚步停在那里，一直到那首歌唱完为止。其实这个时候，我也好想哭，但我努力克制着。
想让他从这种忧伤的情绪中脱离出来，于是我指指前面那个卖冰淇淋的小亭子，并拉拉他的胳膊说：“我想吃冰淇淋。”他说：“这么冷，你也敢吃？”我说：“这才会有特别的感觉，你也来一个。”他说：“好，我也来一个。”
拿着纸筒包住的冰激凌，咬了一口到嘴里，那种冰，似乎要将整个嘴唇都冻住了。但随着舌头的搅动，它开始变得温润而香甜起来。这对我们似乎是一种安慰。两个人的心情因着冰的寒冷却开始慢慢温暖起来。
6
回到酒店已是十点多。他像往常那样，从衣柜里拿了一件他的格子衬衣给我。我没有吭声，走到洗澡间，慢慢地洗完澡，出来后就坐到了被窝里。随后他也进了洗澡间，听着里面传来哗哗的流水声，我居然想起了这样一段话：挥手相看已不再有往昔的情感，却难挥去那份刻骨铭心的记忆。并非只有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也不必对错过的一切追悔莫及。高山流水依然是我永久的寻觅，不再苛求生死两相依。
我起身从衣柜里拿了一件王杰的衬衫朝洗手间走去，但突然从衣兜里掉出一封信来，我捡起后拿在手里，走到洗澡间门口轻轻地敲了几下门，王杰在里面问：“什么事？”“我帮你拿了一件衬衫，你洗完澡把它穿上，你出来接一下。”说完我就把衣服从门缝里塞了进去。他的手伸了出来，一边还问：“都要睡了，为什么还要让我穿上衬衣？”“难道你忘了，我最喜欢看你穿衬衫的样子。第一次见你，你就穿着一件格子衬衫，理都不理我。那时的你多骄傲啊！”
他就在里面笑了起来，然后传来一句：“那都是装的。”也许他只是一句笑话，但谁又分得清哪是真哪是假呢？
回到床上，我把那封信放在床头柜上，但突然又很好奇，我看得出信封上是女孩的笔迹，终于忍不住拿起信封打开了信。女孩在信上描绘着曾经与王杰一起工作时的点点滴滴，虽没有诉说相思之苦，可满纸流露得都是她对王杰的爱慕之情。我居然内心酸酸的有些在意，但我觉得也许这才是王杰应该要找的女人。
把信放回信封，我听到了洗澡间流水停止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王杰穿着那件格子衬衫走了过来。洗完澡后的他显得越发的精神，看我的眼神里满是流光溢彩。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我不想。
我低下头，不敢看到他这个样子，我怕自己的心又会软下来。我看着自己的手，然后对他说：“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他说：“什么事情这么严肃，弄得像个小大人似的。”
但他还是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我问他：“你信命吗？”“我不信，我只相信自己的感觉。”“我信，我相信我们终究不能在一起。”“为什么？”他瞪大眼睛问。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说：“上次手术后，我不一定还能正常的生孩子。而你已经这个年纪了，你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我不能再成为你的累赘。”
“我不在乎这些。再说，你怎么可能是我的累赘？”“可我在乎。其实我所有的不在乎都只是表面的。在我的内心深处，我是那么的在意，在意你的点点滴滴，在意我能不能还像以前那么爱你，在意我是否能为你生下一个可爱的孩子。”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激动地说：“我根本不在乎这些，重要的是我们相爱。”
我用力地掰开他的手说：“我不相信会有永恒的爱情。当有一天我们之间只剩下责任的时候，我拿什么来对你负责？我什么都不能为你留下。这将会成为你一生的遗憾，而对于我却是一生的愧疚。我不希望我们这段美好的感情葬送在你的固执之中。请原谅我的选择。睡吧，我累了。”说完，我钻进了被窝。
这一夜，我没有让他碰我。天亮的时候，他对我说：“我要回去看一下父母，你等我回来。”
等他一走，我想我也该走了。思量再三，我还是给他留了一封信。
杰：
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是的，对于我是最后一次这样亲密地叫你。名字会陪伴我们走过一生，可人是会变的。我再也不希望我们成为彼此心里的负担。
我深知，这几年，我已成了你心头挥不去的烙印。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好，我并不值得你这么爱。我们也本没有这么相爱，我们只是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故事里，我们爱着的只是初逢时的对方和自己幻想出来的爱人，只是我们自觉不自觉地给这个爱人戴上了完美的面具。我们总是在爱与喜欢的夹缝中不断地徘徊，想放弃可又割舍不下，但这一切终将要成为过去。
我知道，终会有这么的一天，当你挽着你的爱妻走在繁华的南京路上，心里是那样的踏实，而不是像在演戏。这个时候，你才会理解，有一段感情注定只能成为一段回忆。
成灵于元月二日
写完信后，我将它放在了写字台上。出了酒店的大门，一阵刺骨的寒风吹来，我裹了裹身上的风衣，一头钻进了出租车里。也许从那一刻起，我就注定了要在风里四处漂泊……
7
离法院开庭的日子越来越近。那几天，我拒绝跟所有的人接触。我知道我要埋葬的不仅仅是我与赵达之间这段长达三年的婚姻，而是要彻底结束一种生活，一种畸形的生活和一段畸形的感情。我终于要跟过去说再见。
律师通知我提前一天回到红城，有些事情还要当面商量。我于一月七日那天回到了红城，在酒店安顿下来后，我通知律师我已到达红城。
一个小时后，律师虞磊敲响了我的门。他坐下后，我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问：“虞律师，您觉得我这次有把握吗？”“应该没什么问题，对于夫妻财产，你已经弃权。赵达当初欠下的八万元债务，你也只要求他还五万就可以了，是吗？”“是的，我没有别的要求，其实这五万元钱也是他逼我提出来的，本来我想就这样算了，等我自己赚了钱慢慢还，我不想在钱的问题上跟他有任何纠葛。”“你太善良了，有些东西其实是你理应得到的，既然你放弃了，我看这次离婚应该是不成问题的。至于那五万元欠款，我会尽力帮你争取最好的结果。”“谢谢虞律师。只要能离婚就可以，另外的就顺其自然吧。”
我刚说到这里，虞磊突然起身向我走来，然后抓住我的手对我说：“成灵，我喜欢你。在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觉得你是那么与众不同，你的善良和不凡的举止更是深深地吸引了我。”
我有点惊慌失措地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那一刻，我对律师这个角色产生了怀疑，他们给当事人带来的到底是什么呢？同时，我也问我自己：“是不是我错了？为什么这么多男人都不放过我？可我到底错在哪里呢？”但我没有答案。
待我冷静下来，我问：“虞律师，是不是我在哪方面给你造成了什么误会？”“完全不是，实在是你的善良与出色吸引了我，让我忍不住地喜欢上你。做律师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在我身上发生过这样的事，居然喜欢上我的当事人。而且，除了我的妻子，我也从未喜欢过任何其他的女人。对于你，真的是例外。请相信我，我说的都是实话。”
我不知如何来形容当时的心情，只觉得十分尴尬。“虞律师，真的要感谢你这么看得起我。作为我的律师，我只希望你明天能帮我打好这场官司。别无他求。我们明天法院见。现在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没有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说：“成灵，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些，是因为我真的很欣赏你，希望你不要介意，更不要因此影响你的情绪。你好好休息，明天见。”说完，他走了。
他一出去，我就趴在床上大哭起来。上帝啊，我到底是什么命？我无意要让那么多男人喜欢我，可他们总喜欢跟我开这种玩笑，就是在这样的时刻，也不放过我。难道善良也是一种罪恶吗？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
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我觉得这简直是命运对我的一种嘲弄。泪水就像是奔腾不息的潮水在我脸上不停地倾泻。直到我感到天似乎阴沉得像要向我压下来一般，我才精疲力竭地昏睡过去。
8
在床上昏昏沉沉地一直到凌晨两点多，我听到外面的雨下得越来越大，我的心情越发的悲伤起来。自己不是一直在盼离婚么，可为什么现在觉得这样的沉重，是不是我真的很失败？我居然无法经营好自己的婚姻，我怎么能称得上是一个优秀的女人？多少人这样夸我，可这个优秀又能给我带来什么呢？除了带给我无尽的痛苦和羞辱，它还能带给我什么呢？我一遍又一遍地质问自己，直到天亮。
雨还在不停地下，铺天盖地地，就像用巨大的脸盆在一盆一盆地往下倾倒。这到底是什么日子？自我出生以来，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大雨。还夹杂着轰隆隆的雷声。难道真的要冬雷阵阵夏雨雪吗？难道老天也知道我的委屈吗，知道我心里无尽的不被人理解与懂得的苦楚吗？这就是我追求自由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吗？
我终于按捺不住地从床上起来，然后洗了个澡。我要让自己清醒，我不能让赵达看到我如此憔悴不堪。可是镜子中的自己眼睛分明是红肿的，那笑便也格外的凄凉。
距离开庭的时间越来越近，雨却越下越大。我站在酒店门口，很长时间也没有等来一辆出租车。我怕延误了到庭的时间，我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打到车。于是在雨幕中我疾步朝马路对面走去。几分钟后，才终于拦到了一辆。我吩咐司机朝着法院开去，望着车外大雨滂沱中混沌不堪的世界，我的心情错综复杂。
到了法庭，赵达已经等在门口，他挡着我的路不让我进门。并说：“你看你这副伤心落魄的样子，是不是离开我的日子过得很不如意啊？跟着我做阔太太多好啊，可你偏要离开我，这回尝到滋味了吧。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到底还愿不愿意继续做我的老婆？”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不可能！”“那好，你等着瞧，我请的律师比你的贵几倍，我要让你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你不是一向最在乎你那个所谓的面子吗？你不是一直很自尊吗？我要让你知道，没有钱就什么都不是。不过如果你现在反悔，一切都还来得及。”我冲他冷笑了一下：“你太卑鄙了，我怎么可能跟你这种人继续生活在一起？让开！”说完我就去推他的手。
直到法官过来，他才松开了手。还是上次那个审判长。看得出，赵达已经跟她很熟了。虽然赵达十足是个小人物，可他在红城的知名度却不小。看来，他不但收买了律师，他也收买了法官。
庭审开始了，法官说完开场白之后，又是律师呈词。原告律师提出：“我的当事人成灵在与被告共同生活期间，多次遭到被告的殴打及羞辱，对她的身心造成了严重的伤害，直到今天仍然无法抹去被告在她心中留下的阴影，所以她坚决要求与被告解除夫妻关系。她自愿放弃财产分割权，但要求被告赵达归还当时生意起步阶段原告为他欠下的五万元债务。”
法官问：“被告方律师，请问你有什么需要陈述的？”
对方律师站了起来，然后开始对我大肆声伐：“我首先要声明我的当事人是非常爱原告的，直到目前为止，他仍希望能与原告重归于好。只是原告爱慕虚荣，嫌贫爱富，才如此强烈地要求与被告离婚。原告刚才提到的五万元钱，纯属无中生有。倒是赵达目前欠下了六十几万元的债务，如果原告对财产有兴趣的话，可以分担一半。”
这时，我的律师说：“法官大人，我这里有一张被告写给我当事人的欠条，请过目。”说完他就把那张当初赵达写给我的八万元的欠条送到了审判长的手里。
几个法官在上面小声地讨论，赵达也在跟他的律师交头接耳。然后审判长就说：“请安静，被告赵达，原告提供的欠条你承认是你写的吗？”
赵达说：“是的，是我写的。”接着他的律师站起来说：“欠条是我的当事人写的，但这是他们夫妻之间做游戏的时候写的，事实并不存在。”
我想象不出还有谁可以比这些人更卑鄙。是的，一切都是一场游戏，包括这次开庭，也包括上次的开庭。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游戏，也包括婚姻，都是一场游戏。我情愿是游戏也不要是真的，只有游戏才可以颠倒黑白，才可以不讲天理。我爱慕虚荣，我嫌贫爱富，那我为什么要在赵达一无所有的时候跟他在一起？为什么又在他应有尽有的时候离开他独自去过清贫的日子？为了打这场官司，我几乎已掏空了所有的积蓄。他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我吗，既然爱我，他怎么忍心让我在法庭上受这样的侮辱？他们这是什么逻辑？这完全是恶人的逻辑。
审判长宣布暂时休庭十分钟，然后她过来对我说：“成灵，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有话跟你讲。”
我跟着她走了出去，我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怪怪的。我感觉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讨好赵达，我不知赵达到底给了他们多少好处，让他们一起来对付我。我只是意识到我在这里只不过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审判长让我坐下来，然后对我说：“成灵，你是否再考虑一下，跟赵达重归于好。在我们这个城市，能混得像他这么好的年轻人可不多，你真的舍得放弃？”
我真想问她，赵达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但我克制着自己说：“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不可能再改变。”她说：“我估计赵达不会同意离婚，除非你放弃所有财产。”“我不是已经全部都放弃了吗，他还想要我怎样？”“我指的是包括那五万元的欠款。”
我觉得我的愤怒已经到达了极点，但我努力告诉自己要忍耐。我抬起头冲她笑了一下说：“好，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
这时赵达进来了，他一进来就跪倒在我面前，要我原谅他，说他是真的爱我，并要我再给他一次机会。我摇摇头：“你不用再演戏了，你觉得我还可能跟你在一起吗？”“我没有演戏，我到处找你。你看，为了你，我印了一万个手提袋，上面都是你的照片。”说完，他从墙角拿出一个手提袋给我看。原来一切都是有预谋的，他连道具都准备好了放在这里。可哪怕他演得再精彩，也感动不了我了，因为我知道这是在演戏。
我扔开那个手提袋说：“不要再跟我玩这种游戏了，我是不可能再跟你在一起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这个时候他才露出了真面目：“不跟我在一起可以，但你一分钱也得不到。你那五万元钱，我是不会还的。”
这时，审判长说：“好了，开庭了。”自始至终，我们的对话审判长都听得一清二楚。
走进法庭，我知道跟这些人根本没有任何道理可讲。法庭并不全都是为正义而设，它有时也贪恋钱财，害怕权势。那么他们爱在法庭里怎么说就说吧，如果他们觉得这样做毫无羞耻的话。
我把那张欠条从审判长的桌子上拿过来，然后当着他们的面撕了个粉碎。你们不承认没关系，我自己还，我就不信，我这一生还挣不来五万块钱。他们都看着我，我说：“现在可以开庭了，你们不用再顾忌什么，我不会要赵达一分钱，但我绝不可能再跟这个魔鬼生活在一起。你们爱怎么判就怎么判，我奉陪到底。”
他们可能以为我疯了，是的，我是疯了，跟这些人在一起，我怎么能不疯？我听到审判长在上面宣读：“原被告现经友好协商，自愿达成离婚协议，原告放弃所有财产分割权。现在本法院宣判赵达与成灵正式解除婚姻关系。本次庭审到此结束。”
最后，我拿到了那张薄薄的判决书，跟律师一起走出了法庭。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站在法院的门口，我觉得就像刚刚结束了一场战争。虽然元气大伤，但我没有恐惧，也没有悲伤，只有解脱了枷锁的快感。因为我终于自由了，我让我的灵魂和肉体都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