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满:初恋的象征
立夏过后,小满就快要到了。二十四节气中,有几个,我一直不甚了了。小满是其中的一个。
最初认识小满,是读孙犁先生的中篇小说《铁木前传》,里面有个人物,名字叫小满,是个十九岁的姑娘,性格活泼,挺招人喜欢的,孙犁先生强调她的纯洁和天真。和孙犁先生以前笔下写熟的女人不一样,猜想给她起的这样小满的名字,就是要她这个在变革时代蹦出来的新人物,更充满对爱和对新生活的渴望吧?只有这样年轻的年龄,才会有这样清新的朝气和天真的憧憬。
最近,新上映的电影《万物生长》,男主人公秋水初恋情人的名字,也叫小满。这可是真有点儿英雄所见略同。心想,我们的文学作品,爱用节气给自己的人物做名字,我国的二十四节气,真的适合给人起名字,这里暗合着多少民俗中文化的密码。
这个小满只有十七岁,和孙犁的小满一样,也是对爱情和新生活充满渴望和憧憬,让人心存怜爱的纯真小姑娘。是的,只有年轻小姑娘的名字,只有初恋小姑娘的名字,才可以叫小满。年龄稍微再一大,不要说熟女了,就是涉过初恋这条清澈小河的姑娘的名字,便像橘易地而成枳一样,可以叫小雪,叫立秋,不会叫小满了。
小满小满,小麦渐满。民谣里这样说。说的是小满节气的到来,小麦刚刚灌浆,青青的麦穗初露,远非到了一片金黄的成熟时候。节气和姑娘初恋的形象完全吻合,和那时节姑娘的身体与心理完全吻合,只是小满,远非丰满;只是灌浆初始的青涩初恋,远非血液喷张的炽烈热恋;只是麦穗在初夏的风中羞涩地轻轻摇曳,和清风悄悄地拉拉手,说着似是而非的缠绵情话,远非在酷烈的热风中沉甸甸摇晃着金碧辉煌的头,摆出一副曾经沧海看穿一切,万事俱备只待开镰收割的骄傲样子。
小满,真是人生的一个好节气。如果说料峭的立春和春分,还是个生牤子一般的小姑娘;萧瑟的小雪和小寒,已是一头霜雪的老太太了;小满是立在这两者之间最富有生机和朝气的年轻姑娘。这个节气的姑娘,涉世未深,清浅如水,却已经不再是一汪雨过地皮湿没心没肺的小水泡,更不是一潭千尺幽深莫测深不见底的桃花水,或者一道被外界排放被自身滋生污染得早已经浑浊不堪却偏要修起漂亮的桥与堤的江河水。
纵使如孙犁笔下的小满,是泛着载不动许多愁的一泓池水;纵使如电影银幕中的小满,是连一叶扁舟都没有能够驶向对岸的一湾湖水;却都是清澈的还没有被污染的水。小满,之所以让人怜爱,正在于此。世界上还有比初恋更让人觉得美好而值得回忆的吗?而初恋之所以叫作初恋,正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是轻翰掠雨绡初剪,是圆荷浮小叶,是细麦落轻花,那样的清浅可爱,那样的天真纯洁,那样的美好动人。小满,这个节气,如此和人生与情感交融,和心理与生理契合,是二十四节气里少见的。
小满大风,树头要空。这是另一句民谣。说的是在这样的节气里,最忌讳刮大风。因为树的枝头上结出刚刚小满尚未长得饱满结实的果实,禁不住大风,会被吹掉的。小满时分,人生中对待同样节气的孩子们,特别是年轻的姑娘们,要格外仔细才是,切忌的是大风来袭。
有一段时间,也就是我们年轻的时代,讲究的是年轻人要到大风大雨中去锻炼,所谓经风雨,见世面。那时候,高尔基的《海燕》格外风靡,号召年轻人像海燕一样,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自然,这一切都是那个过去时代的口号。人生和节气一样,不是口号,而是客观的规律,要有个自然的过程和自然的验证才是。小满时,哪里经得住大风甚至暴风雨的洗礼呢?正如民谣里说的那样,小满大风,树头要空。那时候,我在北大荒,有一位天津知青,年龄太小,睡凉炕落下了毛病,晚上憋不住总要尿炕,白天干活憋不住总要尿裤子。这是件很伤自尊的事情,每天出工下田,最担心的是就是尿湿了裤子,被人瞧见的难堪,便最希望干活时天最好下大雨,尿裤子和雨水融为一体,免去被别人看见的尴尬。时过境迁已经40年,每逢想起这位天津知青,心里总是充满伤感。我和我们那一代人的青春是两手空空,就像林子里的过火木一样,徒留下历史大风掠过之后千疮百孔的痕迹斑斑。
在北大荒,这个节气正是放蜂人来到林子和荒原里安营扎寨的时候。这时候,林中树木的各种花和草地的达紫香等野花相继盛开了。有民谣说,小满时候置蜂箱,放蜂酿蜜好风光。北大荒的椴树蜜和野花蜜,一直都很有名。大自然懂得,小满是蜜蜂采花酿蜜的好时候。我们人更应该懂得,这样的节气里,是年轻人花朵般开放的初恋好时候,少挑刺多栽花,少刮风多酿蜜,才是正桩的事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