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田桥的豆腐
一个晴朗朗的冬日,我们由邵东县城转车去佘田桥采访一位特级教师。待到车子开出好远了,送行的同志忽然想起了什么,忙追着喊道:“喂!到了佘田桥,可别忘了吃豆腐,佘田桥的豆腐呀!”
车到佘田桥,主人安排了下榻处,随后把我们请至堂屋,笑着说:“二位远道而来,山野之乡没有什么名贵的东西给你们洗尘,就随便吃点土产吧!”他的堂客(妻子)和孩子便把菜端了上来,竟是一碗鱼、四碗豆腐。鱼摆在桌子中央,四碗豆腐环置四周,恰成梅花形。这豆腐是那样的白、细、嫩,里面放了辣椒、蒜叶(蒜苗)和姜丝,红绿相间,绿中有黄。豆腐虽说是嫩嫩的,可又能用筷子夹得起来。进口之后,味道鲜美异常,确系盘中美肴,比起全国闻名的四川麻辣豆腐和苏州的胡葱豆腐,另有一番滋味。
我们用过晌饭,挤进墟场参观,但见人们熙熙攘攘,十分热闹。货物也堪称丰富,单讲豆腐,就有白棱棱的水豆腐、嫩花花的崽豆腐,也有霉豆腐和香干子,圆形的、方形的和三角形的油豆腐,在一些小店里,还有豆浆喝呢。
五花八门的豆腐使我们惊喜了。这时身后蓦地传来了一声:“豆腐奶奶!捡豆腐!”
“豆腐奶奶”,多别致的称呼!我们循声看去,看到一位红领巾钻到了一副豆腐担子前面。卖豆腐的是一位老大娘,六十多岁了,在她身边还有一个女孩子,脸蛋显得那么白皙、细嫩,仿佛是一块白嫩嫩的水豆腐。
这老大娘为何有如此一个雅号呢?
没承想这一问,倒问出一段关于佘田桥豆腐的佳话来。佘田桥这一带盛产黄豆。每年黄豆打下来了,家家户户就打豆腐吃,吃法也是多种多样的,最有地方特色的是霉豆腐和猪血粑。这里的霉豆腐制作可讲究了,豆腐发霉后,拌上辣椒、生姜和蒜杆(蒜薹),并加上甜酒酿,封在坛子里。过得个把月光景,它的味道似在桂林特产腐乳之上。以豆腐为主要原料的猪血粑,是用豆腐和猪血,拌上肥肉做成馒头状,置放在灶上熏干,外表墨墨黑,切开时,里面红艳艳的。谁家平素来了客,总少不了拿这些东西或是捡几块水豆腐相待。如果谁从佘田桥归来,没有吃过那里的豆腐,人们就会很是惋惜地叹道:“哎,哎,你算没到佘田桥。”
大概在民国三十几年吧,佘田桥方圆几十里,打豆腐的几十家,要数一个叫“豆腐客”的出手的豆腐最好。他打的豆腐比别人打的豆腐白些、细些、嫩些,味道也高出一筹。还有一样奇处,就是他打的水豆腐放上一天后,竟能切成丝。他夫妻两个,一年四季,扯常是天黑就架势,磨豆子一夜磨到蒙蒙光。人们才起床,他夫妻俩就挑上豆腐满街吆喝了。久而久之,有些人就管他叫“豆腐客”,管他婆娘叫“豆腐嫂”。他们的名字也融进豆腐里了。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而今,豆腐客已升格为豆腐爷爷,豆腐嫂也升格为豆腐奶奶了。早几天,豆腐爷爷上省城参加劳模会去了,我们竟无缘拜识他。
在场上,我们热情地邀请豆腐奶奶和她的老伴儿出外去打打豆腐,传传手艺。她却谦恭地笑了,说:“同志,哪是我们的手艺好,是这里的水好。离开佘田桥,只怕我们也打不出这么好的豆腐来。”
是的,豆腐是靠水做成的。佘田桥的水,有人说,是从一个住着一条龙的山洞里流出来的;还有人说,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路过这里,用杨柳枝洒下了几滴甘露水。的确,这里的水又清又亮,可别处的水也亮也清啊!我们掬起几捧水来喝,甜爽爽的,可别处的水也爽爽甜呀!这奥妙究竟在哪里呢?可惜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找豆腐奶奶取经,暂时只能归结于天地的造化。
远处,小学堂里上课的铃声响了。我们到了学校,在作文教学上很有造诣的特级教师请我们当场出题考考他的学生。我不假思索,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这样一个题目:佘田桥的豆腐。
(原载1980年4月6日《湖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