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梁启超的改良主义小说理论批评
当时系统的小说理论批评仍当推梁启超,他的《译印政治小说序》(1897年)、《小说与群治之关系》(1902年)等,深入论证了小说的社会地位和作用,形成其系统的改良主义小说观。梁启超的小说理论批评大致可以概括为三个主要方面。
一是以“新民”“新政治”为目标的小说价值论。从小说的社会政治功利价值着眼,他把小说推为“文学之最上乘”,认为小说具有影响支配社会一切方面的功力。《小说与群治之关系》开篇即提出:“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故欲新道德,必新小说;欲新宗教,必新小说;欲新政治,必新小说;欲新风俗,必新小说;欲新学艺,必新小说;乃至欲新人心,欲新人格,必新小说。何以故,小说有不可思议之力支配人道故。”[9]在《译印政治小说序》中又说:“仅识字之人,有不读经,无有不读小说者。故六经不能教,当以小说教之;正史不能入,当以小说入之;语录不能谕,当以小说谕之;律例不能治,当以小说治之。”其中又尤以政治小说的作用更为突出,他以外国为例,“在昔欧洲各国变革之始,其魁儒硕学,仁人志士,往往以其身之所经历,及胸中所怀,政治之议论,一寄之于小说……往往每一书出,而全国之议论为之一变。彼美、英、德、法、奥、意、日本各国政界之日进,则政治小说为功最高焉。英名士某君曰:‘小说为国民之魂。’岂不然哉!岂不然哉!”[10]总之小说的功用可以归到“新民”与“新政治”上来,进一步则可以归到改良主义的社会政治功用上来,这在当时显然是有重要意义的。
二是建立在人性人情基础上的小说特性论。小说为何可以“新民”和“新政治”呢?这是因为小说具有特别易于入人、感人的特点。又为何小说特别易入人心呢?是因为小说契合“人之情”,即契合人之普遍特性。在《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中,梁启超具体分析了小说特性与人之性的契合关系。从表层看,人们嗜读小说,是“以其浅而易解故,以其乐而多趣故”,即通俗而富有趣味。而更深入一层来看,即从人性的层面来看,凡人之性有两个特点:其一是人往往不以现实境界为满足,倾向于好奇求异“小说者,常导人游于他境界,而变换其常触常受之空气者也”(如理想派小说);其二是人对于现实生活有所认识体验,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心有所感而不能自传,小说则把这种人人心中所有之人生感受体验,以神妙之技传达出来,感人至深(如写实派小说)。总之,在满足人们的好奇心理欲求和扩大生活视野、传达人们的人生感受体验这两个方面,没有哪种文体可与小说相比,因此可谓“小说为文学之最上乘也”[11]。
三是“熏、浸、刺、提”的小说功能论。这里是从小说作用于人的具体方式来看小说的功能特点。小说怎么会特别入人、感人呢?在他看来,主要是通过四种基本的作用力来达到的:“一曰熏。熏也者,如入云烟中而为其所烘,如近墨朱处为其所染。”这是说小说对读者的熏陶感染作用。“二曰浸。熏以空间言,故其力大小,存其界之广狭;浸以时间言,故其力之大小,存其界之长短。浸也者,入而与之俱化者也。人之读小说也,往往既终卷后数日或数旬而终不能释然。”熏、浸都是讲小说的感染力,只不过“熏”侧重在说明外部的感染与熏陶,而“浸”侧重在指出小说如何使读者入迷和陶醉,入之于内心。“三曰刺。刺也者,刺激之义也。熏浸之力利用渐,刺之力利用顿。熏浸之力,在使感觉者不觉;刺之力,在使感觉者骤觉。刺也者,能入于一刹那顷忽起异感,而不能自制者也。”这说的是小说对读者情感的激发作用,指心灵情感在阅读的当时便受到强刺激而被深深打动。“四曰提。前三者之力,自外而灌之使入;提之力,自内而脱之使出……凡读小说者,必常若自化其身焉。”这里的“提”,是指提升或升华,即读者读了小说,深受感动,感同身受,使心灵情感和人格精神得到升华与超越,是前三种力的递进作用或综合作用所达到的结果。正由于小说具有上述特性与功能,因而易于入人、感人,最适合于做“新民”的工具,所以梁启超的结论就是:“故今日欲改良群治,必自小说界革命始;欲新民,必自新小说始。”[12]
可见梁启超的小说理论批评已经形成了一定的理论系统,而其理论的核心则是改良主义的功利价值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