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发展与危机的逻辑

当代资本主义与历史上的资本主义一样，是以完整的社会形态或作为社会有机体而存在的。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前面归纳概括的十四个要点，对两者都是适用的，它们其实是两者共有的。这些要点，为我们理解和研究既往的和当代的资本主义，提供了明确和系统的基本观点。另一方面，当作为社会有机体来考察，当代资本主义在各个方面都比既往的资本主义要丰富和完善得多，也就是说，确实发展了既往的资本主义，因而表现为历史上的资本主义的延续和发展。

然而，无论历史上的还是当代的资本主义，其发展总是伴随着危机，总是无法摆脱危机而表现为纯粹的发展。这种明确无误的事实和历史面目表明，资本主义的发展与危机两者之间，有着不可拆除的内在联系和逻辑。这一点是完全不能用资本主义制度是否成熟来解释的，换言之，与资本主义成熟与否完全无关。因为，这是资本主义几百年来一以贯之的、呈现为规律的现象。

为了探究和说明当代资本主义的发展与危机的内在逻辑，我们应该对“发展”和“危机”这两个概念或用语加以简要探讨。

首先，关于发展。在现代汉语里，发展是指“事物由小到大、由简单到复杂、由低级到高级的变化”^[3]。这个定义或解释，看来是当今世界各国和各民族都能接受和认可的。实际上，当代资本主义的发展在其最一般性上，完全可以依照这种定义来理解和把握。另外，无论人们做多少考察、分析和论述，当代资本主义的发展总是像这个定义所描述的那样，而且可以包容于如此定义的发展概念之中。本书对当代资本主义的发展的论述，是同现代汉语里的发展概念完全一致的，因而也是易于理解的。

但是，更深刻的还在于，当代资本主义发展的源泉是其内在的基本矛盾，它的发展是由其基本矛盾的运动所决定的；这个基本矛盾就是生产资料资本主义占有与生产社会化的矛盾。当代资本主义政治、文化上的以及社会普遍存在的矛盾，都不过是其基本矛盾的派生物和必然反映，而且最终要由基本矛盾来说明。就形式来说，当代资本主义的全部发展是以其经济发展为基础的发展。而其经济发展又有既成的基础和规定性，那就是：（1）资本主义私有制；（2）资本主义商品生产；（3）资本对社会物质生产的统治；（4）既有成就和经验。当代资本主义的最为重大的发展是其经济的发展，而这个方面依然为其基本矛盾运动规律所直接支配。所以整个说来，当代资本主义的发展是在其内在矛盾运动中实现的，而发展本身既反映着其矛盾的发展变化，又与其危机血肉相连。

其次，关于危机。在现代汉语里，危机是指“严重困难的关头”^[4]。这个同样可为当今人类所接受的概念，就其一般意义或通用性而言，我们可以作出如下理解：其一，对于既成的事物，危机不是或不指属于细枝末节的现象，而是干系重大而又不易对付和解决的情况和事态。其二，危机不是观念的产物或无中生有，而是客观事实存在，对于相应的事物是不可避免的。其三，对于不同的、经历了一定发展过程的事物，危机或者意味着事物发展的转折点，即克服危机之后，事物在新的条件下以新的形式继续发展变化；或者预示着事物行将灭亡，即事物因其危机不可克服而走向灭亡。其四，在唯物辩证法的思维和观念里，事物在从产生到灭亡的过程中，经过一定发展阶段总会有危机出现的，至于危机的频度、面貌状态、意义与结果如何，这完全决定于事物的本质及其既存条件。所有这些，对理解当代资本主义危机都是适用的。

当代资本主义的危机不是天然事物而是人造事物的危机，即资本主义社会形态或社会制度的危机。而其根源在于资本主义固有的各种矛盾，尤其是其基本矛盾中的生产资料资本主义占有与生产社会化的矛盾。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是对抗性的矛盾，其他各种矛盾也都具有一定的对抗性质。这种矛盾的对抗性质，起源于资本主义私有制，即起源于有产者与无产者、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在占有生产资料上的相反状态，在有产与无产上的分立与对立。由于固有矛盾的存在和作用，资本主义和当代资本主义的发展过程也就时常出现各种难以对付的危机，而且危机是不可能根本克服的。资本主义首要的和根本的危机是其经济危机，而同时又伴随着政治、文化和社会的危机；后者一般是前者的派生物，但有时又表现出某种独立意义。如果从危机方面加以考察，那么资本主义和当代资本主义确实是危机的社会形态或社会制度。这归根结底是其内在矛盾所决定的。

由上述可以理解，当代资本主义的发展与它的危机，不仅无法分割，反而是水乳交融的。发展与危机，有共同的源泉或根源，有同一的经济基础，有同一的逻辑，因而在现实过程中往往是步调一致的。以空间扩展或深度加大而实现的发展，一方面某种程度、某种形式地暂时缓解了危机，降低了危机的强度；另一方面又酝酿着新的危机，或者使已经克服了的危机再度累积，从而使危机重新发展和严重起来。这就是发展与危机的共同历程和同一逻辑。就其实质而言，发展与危机不过是资本主义固有矛盾运动的两种表现罢了。

无论当代资本主义的发展还是危机，都是历史上的资本主义不可同日而语的。

当代资本主义发展的总图景可以大体说明或描述如下：第一，其活力和创新精神集中表现在发展科学技术上面，这是不可否认和不能忽视的。第二，发展的重点依然是物质文明方面，因而以科学技术第一生产力为支点的经济发展成就最为突出。第三，社会有机体或者进一步健全完善，或者是有了新的发育和生长。第四，政治和文化的发展，表现为在旧轨道或旧框框之内的循环，陈陈相因，老调重弹，不仅没有值得注意的创新，反而有僵化和退化的迹象。第五，精神文明和人的发展，由于物化和异化的更充分扩展，因而表现出明显的沉闷、乏力、无生气景象和愈趋片面化。一句话，这种发展状貌，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资本统治之下的，又是与后者的发展相适应的。

当代资本主义危机的发展状态和总面貌，可以简要概括于下：第一，经济危机仍是根本性危机，并且是其他各种危机的基础。第二，经济危机已由传统的即生产相对过剩的危机，发展到生产相对过剩的危机、结构性危机、金融危机、以新形式表现的危机并存交织的危机，因而经济危机已经系统化了，已经形成一个日益明显的危机系统。第三，政治危机在政治的形式化发展中渐渐地、缓慢地趋于深化，而危机的表现形式也趋于复杂化和多样化。第四，文化危机由隐性转变为显性，由不大受关注变为直接暴露状态，而且表现为整个文化世界的危机，以致可以成为资本主义社会形态总危机的表征和新的诱因。第五，随着市场经济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第一次全球性胜利，资本主义经济过程中的固有矛盾已扩散到全球，因而世界经济体系愈加成为一个危机性的体系，或者在更高的程度上变为一个资本主义经济危机体系；而在这样的经济体系中，政治的、文化的和社会的危机则更易发生。

当代资本主义的发展与危机并存和相互交织，是十分自然而合乎逻辑的。而且，只要其内在矛盾没有消除，其生产方式的性质没有根本改变，它在未来的发展也就依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