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中地区古代地理交通和民族
第一节 南中地区山川地理概貌
南诏极盛之时的疆域,除今天云南全省外,还包括今川南、黔西部分地区,以及上缅甸的大部,疆域与汉晋时期的南中七郡地域相当。因此,使用南中地区这一地理区划范围,更能够对南诏的地域范围,进行比较准确的描述。
一 南诏疆域的地貌特征
南诏疆域总的地貌特征为北高南低,由横断山而南,逐渐向西南、东南两边倾斜。以都城所在的洱海区域为中心,四面皆山川纵横。只有位于东西两边缘地区,没有高大山脉纵横和巨川深切的滇中、滇东地区,以及伊洛瓦底江上游河谷地区,地势相对平缓。
云南西部与上缅甸山水相连,属于相同的地理单元。
上缅甸的东北部与滇西北同属于横断山区。这个区域以大气磅礴的横断山为骨架,包括两翼在内,由一系列几乎平行的高山纵谷组成,不仅山高谷深,而且所有的山脉和大江,都为南北走向。
该地域全部是两山夹一谷、两谷托一山,山山相望,谷谷流急。由西向东,分别有帕特凯山、克钦山(枯门岭)、仙糯山脉、高黎贡山、怒山、云岭和棉棉山等山脉,并依次夹着钦敦江、迈立江、恩梅江、怒江、澜沧江和金沙江。钦敦江、迈立江和恩梅江为纵贯缅甸的伊洛瓦底江的上游,怒江—萨尔温江纵贯滇缅,而澜沧江则是横穿整个中南半岛的湄公河的上游。
上缅甸的东南部为与滇西、滇南山连水接的掸邦高原,怒江下游的萨尔温江纵贯其境。高黎贡山以南,澜沧江中游以西,地貌由东北向西南倾斜,老别山、邦马山等山脉均东北—西南走向,瑞丽江、南定河等该区域的主要河流亦流向西南。
离开横断山区的金沙江中、下游,蜿蜒在川、滇之间,地理上将川南的白林山、鲁南山,与滇北相同走向,甚至本为一脉的白草山、三台山、拱王山等山脉切开。由西南流向东北的金沙江下游,全部为云南、四川两省交界,下段南北分别为相同走向、夹江对峙的五莲峰和大凉山。北面四川境内的雅砻江、安宁河、黑水河、西溪河依次由北向南奔向金沙江,南面云南境内的龙川江、普渡河、小江、牛栏江依次由南向北注入金沙江。
滇南及中南半岛的腹地,地势由西北向东南倾斜,主要山脉无量山、哀牢山、拾宋早再山,皆西北—东南走向,主要川流澜沧江下游、李仙江—沱江、元江—红河,亦由西北流向东南。
滇中、滇东则既无高大雄阔的山脉横亘,亦无激流滚滚的巨川深切,故而高原面保持相对完整,云南的大多数大坝子及大湖泊,都留存在了这片红土与喀斯特地貌相间的古老高原上。
南诏疆域地貌有以下特征:
(一)由于位于印度板块撞击亚洲大陆的结合部,因此全境山峦起伏,地跨六大水系,长江奔向东海,珠江、元江、澜沧江奔向南海,怒江、伊洛瓦底江则奔向安达曼海,在疆域内激流滚滚、依山切谷,因此造成全境多高山深谷;
(二)所有的坝子都位于没有巨川深切的高原面上,以及山脉与山脉之间的过渡地带和河流平缓的宽谷中,包括所有大型湖泊在内的大部分湖泊,亦分布在其间;
(三)整体像一柄蒲扇,云岭—哀牢山是它的扇骨,四周的山系、水系都围绕着扇骨向四面摊开,地势由最北、最高的横断山区逐渐向东南西三方递减;
(四)由于地势北高南低,与纬度相配合,因此滇西北、滇东北四季分明,年年瑞雪,而位于南方的伊洛瓦底江中游、澜沧江下游、元江谷地,及周围低地地区,全年无霜,四时天晴即炎热,酷暑难熬;
(五)由于大多数地域山高谷深,海拔较高,因此决定一个地方气候的,往往不是纬度,而是海拔,“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是大多数地域气候的典型特征;
(六)同时亦由于地处南方,大多数地域又处于中海拔地区,造成四季不分明,而阴晴影响很大,所谓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四季皆如春,一雨便成冬”。
二 南中地理环境与民族分布特征
南诏疆域的东北,为乌蒙山区,这个区域由于接近内地,是云南开发最早的地区,“朱提郡……滨犍为,号多人士,为宁州冠冕”,[1]为五尺道—石门道经过的主要区域。
乌蒙山区,境内东有乌蒙山,西有五莲峰、拱王山,均为东北—西南走向的山脉。北有横江(古羊官水)纵贯,南有牛栏江(古涂水)回环,金沙江下游作为川滇交界,自南向东北穿越整个西部边境。沿着海拔仅数百米的金沙江岸,耸立着雪岭(位于东川、拱王山主峰、海拔4344米)、药山(位于巧家、海拔4041米)等十余座海拔超过四千米的高峰,是仅次于横断山区的第二个高山纵谷区。
这个区域开发虽早,是古代汉族进入云南的主要通道,然而地理环境条件较差,山区面积超过95%,发展农业的潜力有限,适宜牧业。因此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夷人即已占据山区放牧;至隋唐时代,已逐步为游牧的乌蛮民族所盘踞,元明时更成为了彝族的大本营。
滇东、滇中为云贵高原的腹地,保存着广泛的古夷平面,这个夷平面的基准海拔大约为1890米,位于北纬25°的昆明城区与位于北纬25°30″的曲靖城区,都是处在这个海拔高度。
境内只有梁王山等长不逾百里、高不越千寻、高差不足半里的山脉,唯一的大河为珠江之源——南盘江的上游。这个区域总面积为云南的1/6,而坝子面积超过全省的1/3。该地域是云南境内“郡土大平敞”的地区,云南仅有的两个面积超过千平方公里的坝子——曲陆坝子和滇池坝子,以及三个面积超过两百平方公里湖泊中的两个——滇池、抚仙湖,都位于这个区域。
这个区域是云南农业文明最发达的地区,春秋战国时期,滇族即在该区域生息繁衍,并创造出了举世闻名“耕田有邑聚”[2]的农耕文化——滇文化。
滇东南为滇东高原的南部,北回归线穿越全境,主要河流为元江,主要山脉为六诏山。这个区域中间平坦,回归线附近的文山、蒙自、建水等城市的海拔都在1300米左右,夏季偏热,其余如春。而周边为河流切割,地貌比较破碎,地势低洼,冬季以外,春夏秋炎热不堪。
这个区域东接广西,南连越南,为中国古代南方百越民族的连续分布地带,亦为云南百越民族种类和人口最多的地区。滇越的主体之一——壮族,即主要生活在该区域里。
滇东与滇西的结合部为哀牢山,紧依其东为古仆水、今礼社江—元江,紧依其西为无量山,两山脉之间,夹着把边江,均西北—东南走流向。这个区域由于两大山脉的横亘,和礼社江—元江、把边江—李仙江的深切,地表极为破碎,几乎全部是山区。
该区域古代为所谓滇濮(扑子)的主要分布地区,仆水即因此而得名。今天整个无量山区和哀牢山的上段,全部为彝族区。哀牢山的下段则是以哈尼族为主的,即哈尼族和彝族的混居区。
金沙江中游,北有安宁河、南有龙川江注入。这个区域南部所有五十平方公里以上的坝子,全部位于龙川江及其主要支流青蛉河畔。北部安宁河谷地,则是唯一比较平坦的地方,其余皆山区。
该区域为中国西南地区大石墓的主要分布地区,大石墓的墓主民族——巂人,曾经在这块土地上生息、劳作。该区域同时亦是中国彝族的发源地,因此从古至今,皆为彝族及其先民们生息、繁衍的地方,现在依然为彝族最核心、最主要的聚居区。
金沙江、澜沧江、怒江上游三江并流的滇西北地区,地势高峻,平均海拔三千三百多米,河流深切,多山少坝。出了横断山区以后,玉龙雪山以南至洱海地区,平均海拔两千余米,地势高度向东、向南逐渐递减。该区域多坝子,是滇西大坝子最集中的地区,玉龙雪山以南、苍山以东的丽江、大理诸县,每县都有一个大坝子。
该区域青铜器时代,西北部为石棺(石板)墓分布的地域,中部为土坑墓分布的地域,东南部仍然为大石墓分布的地域。该区域古代全部为藏彝语支诸民族的聚居地,居山则牧,聚坝则耕。因此西、北主要为游牧的民族为主,而中部、东南主要为农耕的民族为主。
高黎贡山以西至帕特凯山脉,为上缅甸。南北向的枯门岭—甘高山,将上缅甸分为东西两部分。东部的北段地势较高,恩梅江、迈立江河谷夹着仙糯山脉;南段地势较低,为伊洛瓦底江的上游谷地。西部的地势较低,北段为胡冈谷地,南段西为钦敦江中游谷地,东为敏金山脉。该区域至今,都是景颇族及其各个支系,和独龙族等景颇语支民族的世居地域。
澜沧江中游以西、怒江下游的滇西南地区,北部为高黎贡山、怒山余脉延伸,地势相对较缓,尚有许多大坝子存在。南部有老别山、邦马山横亘,又有澜沧江、怒江等深切,地表极为破碎,98%以上是山地,只有少许小坝子存在。该区域与上缅甸的掸邦高原北部山水相接,属于相同的地理单元和范围,因此不仅地形类似,地理环境也相同。该区域历史上为哀牢国的腹地,北部、东部与内地相接,为藏缅语族诸民族的分布地区;西部、南部与边地相连,为中南半岛民族向内地分布延伸的北界。
澜沧江下游的滇南地区和湄公河上游的中南半岛腹地,虽无大山脉横贯,亦少平壤,多为山区。然地势较低,平均海拔一千余米,全部位于北回归线以南,故比较炎热。又全部位于哀牢山以西,得印度洋的湿气滋润,夏季多雨。四季无寒暑之别,年中有干湿之分。
澜沧江下游东西两岸民族分布迥然有异,东部以彝语支民族为主,西部则比较复杂。南至金三角地区,为泰傣民族分布的北方地区;西为掸邦高原东部,为佤崩语支民族的主要分布地域。
三 顺着地势阶梯分布的民族族群
如果说中国西南及周边地区的山地,是西南及邻近地区游牧民族赖以生存及养成习性的依托,那么平坦的湖泊盆地与平缓的河谷地区,则是哺育农耕,特别是稻作民族的摇篮。
南诏境域多山少地,缺少平坦而肥沃、适宜农作物丰产的土壤,可全部位于北纬29度以南,且距离大海不远,因此并不缺乏植物生长的光能、热量和水分。
云南坝子的面积有2.4万平方公里,其中50平方公里以上的坝子共有89个,面积有14999平方公里,占坝子面积的60%,这些坝子是所在地区经济最发达的区域,同时也是农业社会中维持中央及地方各级政权最重要的粮赋之区。因此,除同一区域内存在多个坝子外,一般情况下,同一区域内最主要的坝子,就是历代县级以上行政中心之所在。南诏所有的都城以及大部分节度使(一级行政区)、都督府(二级行政区)的治地均在这些坝子中。
南诏境域山地占90%以上,但是由于纬度和海拔差异极大,因此决定适农或宜牧以及作物种类的因素,取决于地面的平缓程度,特别是海拔的高低。
与植被相适宜,海拔3500米以上的高山区,为杉树林带;高的地方植被稀疏,低的地方有高山草场,宜牧,为游牧民族的天堂。而在这一区域活动的人群,全部为藏缅语族的民族,古代昆明人即是“夏处高山,冬藏深谷”的。
海拔1000—3500米的中山区,为针叶林带;这一区域面积最大,占全部境域的80%以上,既宜牧又适农,因此活动在这一区域的人群比较复杂,既有以农兼牧的民族,也有以牧兼农的民族。有“暖则就山,寒则就水”的游牧人群,更有纯粹农耕的民族。大多数坝子、湖泊位于山水之间,因此更多“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晨出肆微勤,日入负耒还”的农耕人群。
海拔1000米以下的低山区,为阔叶林带;这一区域为四季无霜,唯有干湿之分的热区,非常适宜各种作物生长,因此几乎全部为农业区。在这一区域活动的人群,多为耐湿热、肤色较深的稻作民族。同时这一区域由于河流切割较深,河岸两侧坡陡岸狭,出现了许多干热河谷,存在众多望水缺水的状况,亦是特殊地理环境中的特殊情况。
南诏极盛时期的疆域,按照历史记录“居永昌、姚州之间,铁桥之南,东距爨,东南属交趾,西摩伽陀,西北与吐蕃接,南女王,西南骠,北抵益州,东北际黔、巫”[3]。即东北达贵州的西北部,北隔大渡河与四川相接,西北隅夺吐蕃铁桥城后与吐蕃接;东南与交趾(唐安南都护府、今越南)错壤,南与女王国(今老挝桑怒省)相邻,西南邻骠国(今下缅甸),“骠国,在永昌故郡南二千余里……北通南诏些乐城界,东北拒阳苴咩城六千八百里”[4]。西接迦摩缕波、摩伽陀(今印度西北的天竺属国),“天竺国,汉身毒国也,或曰摩伽陀,曰婆罗门。……摩揭它,一曰摩伽陀,本中天竺属国”[5]。
自汉武帝开辟西南夷地区,南中地区即为中原王朝所直辖,从此进入了史家的眼界。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历史学家司马迁,因此成为了第一个详细描述西南夷的史家。可惜《史记·西南夷列传》的记述,大部分依然是根据传闻所记述的二手资料,对于西南夷种类及其分布情况的记录和描述,是很不精确的粗线条,而且在划分上走了极端,出现了“此皆魋结,耕田,有邑聚。……皆编发,随畜迁徙,毋常处,毋君长,地方可数千里”[6]这样一分为二的记录。实际上,这样的极端经济类型,即使在一个很小的范围里面,也是不存在的。
现代遍及云南所有地区的大量、大范围考古发掘已经证明,云南青铜器时代中期(相当于战国时代),除了周边山区及高海拔地区仍然以游牧为主,边远后进地区仍然以渔猎、采集为主外,大坝子、大湖泊及宽敞的低海拔河谷地区,都是以农耕为主的族群聚居。汉帝国统一西南的时候,南中地区已经存在大量以农耕为主的族群,并创造出高度发达的农耕文化。
由于这些依赖土地、因而有着政权组合而势力强劲的农耕族群的抵制或抑制,逐水草而居的、自然形成的大规模的民族迁徙活动已经停止,各族系民族的分布格局已经确定。各族系民族的生产、生活方式决定了其依赖的环境地域,并因此奠定了其活动的范围与分布地域,即各族系民族的分布特点为:与民族的生产、生活方式相适应,成片区、成块状的分布,以与地理环境相依存。
横断山区和安宁河谷,由于本身的地理环境约束,前者并不适于农业的发展,后者则由于本身是该区域南北交通唯一的大通道,为我国西南地区民族迁徙的走廊。因此,许多游牧的古代民族由此民族迁徙走廊从甘、青、藏等地南下,而进入云南甚至中南半岛。包括失去政权,丧失统治地位的农耕民族,如蚕丛氏古蜀国的蜀族——后来的巂族,也是通过此通道南下的。
而在滇东、滇中地区,自然的大规模民族迁徙活动,由于受到已经“耕田、有邑聚,有君长”的农耕族群的阻碍,强行通过则必然会发生激烈的冲突,强大的汉军亦是通过武力才征服了这一地区。而处于无序状态的大规模民族迁徙,实际上根本就行不通,因此根本就没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又“南域处邛、笮、五夷之表,不毛闽濮之乡,固九服之外也”[7]。濮在西南的分布非常广泛,但是正如董难所指出的,即使是云南各地之濮的民族族属,也各不相同,百濮从来就不是一个有着血缘关系的民族系统。
按照《南中志》至明清连续不断的历史记录,云南各地之濮有四:(1)滇东夜郎之濮,分布在建宁郡、兴古郡等地东部; (2)滇西缅北之濮,分布在永昌郡之西部; (3)滇西南越赕之濮,分布在永昌郡之腹地; (4)云南濮水之濮,分布在云南郡、建宁郡等地南部。
濮并不是一个确指的对象,乃是泛指,即云南境内各地之濮,民族族属非一,亦如唐代乌蛮、白蛮一样,不是一个确指的民族,但也非一个统一的族系。滇东之濮,是布依族的先民;滇西之濮,是景颇族的先民;滇西南之濮,是彝族先民的一部分;濮水流域之濮,也是彝族的先民。[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