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江淹被贬期间著述考
江淹被贬吴兴三年期间,虽是其仕途上最失意之时,但却是其文学创作最鼎盛之时。关于此时期其所创作的作品的写作时间,前辈学者已有考证,本文在此主要结合江淹文集本身提供的这些作品作于被贬期间的内证,在前辈先生们考证的基础上,对这类作品作以逐一考证,以便下文论述。[17]
《无锡县历山集》与《无锡舅相送衔涕别》,据上文考知,江淹被贬是在建平王刘景素为南徐州刺史镇京口之时,京口即今天江苏镇江市。而本诗中的无锡县古属南徐州晋陵郡,即今江苏无锡市。历山在无锡县西北三十里,即惠山。无锡在镇江的东南方,两地距离很近。江淹前往贬谪之地吴兴时,必经无锡。又《无锡县历山集》诗中“愁生白露日,怨起秋风年”两句点名时间为深秋,“窃悲杜蘅暮,揽涕吊空山”两句所含的悲伤之情也与其被贬的心情相吻合。“落叶下楚水,别鹤噪吴田”两句诗更加明确了此诗的写作时间。据俞绍初、张亚新先生的《江淹集校注》,“‘落叶下楚水’语本屈原《九歌·湘夫人》:‘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别鹤’:乐府有《别鹤操》,相传为商陵牧子别妻而作。见《乐府诗集》卷五十八。‘楚水’、‘吴田’,指吴地。江苏南部一带地区,春秋时属于吴国范围,战国时并入楚国。以上两句既写眼前景,又寓有与妻室别离奔赴吴兴之意……”而《无锡舅相送衔涕别》一诗不仅写作地点与此诗同,且抒发的感伤之情也是相同的,所以可以推知,此两首诗应作于江淹刚刚离开京口赴吴兴之时,大约为元徽二年(474)的深秋。
《吴中礼石佛》,“吴中”,指吴县,属吴郡管辖,即今天江苏苏州。吴县通玄寺有二石佛。《南史·何点传》载:“(点)后在吴中石佛寺建讲。”[18]通玄寺又称石佛寺。从诗句我们无法考证此诗的写作时间,但如果按逻辑推理来看,应作于赴吴兴途中。因为史书上关于江淹的记载中没有提过其到过吴中,而按照他的行程来看,过无锡之后到的应该是苏州。所以暂将此诗定为作于赴吴兴途中,即大约为元徽二年(474)的深秋。
《赤亭渚》,“赤亭渚”,在今浙江杭州市附近。《文选》李善注在谢灵运《富春渚》下引《吴郡缘海四县记》:“钱塘西南五十里有定山……赤亭,定山东十余里。”[19]诗中“吴江泛丘墟,饶桂复多枫。水夕潮波黑,日暮精气红”四句写的是日暮下钱塘江的景色。“吴江”即钱塘江。由《宋书·州郡志》:“江洲刺史,……建安太守,……去州水二千三百八十;去京都水三千四十,并无陆。”[20]可知,文通自京口至被贬地建安吴兴走的乃是水路,而钱塘江应为其必经之地。再从“路长寒光尽,鸟鸣秋草穷。瑶水虽未合,珠霜窃过中”四句点明的秋之将尽的时节特征,“一伤千里极,独望淮海风。远心何所类,云边有征鸿”抒发的感伤怀乡之情,皆与文通被贬时节和心情相符。由此可证此诗应作于诗人即将抵达吴兴的途中,亦为元徽二年(474)的深秋。
《渡泉峤出诸山之顶》,“泉峤”,无法具体考证为何处,但从“行行讵半景,余马以长怀”可知,诗人已由水路走上了陆路。再考“百年积流水,千里生青苔”,与其在吴兴令任上所作诗文中的景物描写大体一致。如《待罪江南思北归赋》云:“秋露下兮点剑舄,青苔生兮缀衣巾。”《赤虹赋》序云:“红壁十里,青崿百仞。苔滑临水,石险带溪。”《应谢主簿骚体》云:“山棂静兮悲凝凉,涧轩掩兮酒涵霜。曾风激兮绿断,积石闭兮紫苔伤”等等。又此诗末的“南方天炎火,魂兮可归来”两句,借用屈原《招魂》:“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兮”意,亦可以证实此诗作于文通到达吴兴之后,应为元徽二年(474)初冬。
《迁阳亭》,“迁阳亭”,古属吴兴县,今为福建浦城县西北三十里的仙阳镇。由题即可知此诗作于文通任吴兴令之时。而诗中“瑶敻崭崒,铜山郁纵横”描写的是吴兴县周边的诸山之景。“依我从霜露,仆御复孤征。楚客心命绝,一愿闻越声”四句描写的是入闽地后的思乡之情,从语气上判断应是初入闽地之时。所以此诗可定为作于元徽二年(474)初冬。
《应谢主簿骚体》和《就谢主簿宿》应为同时所作。“谢主簿”其人史传没有记载,但《应谢主簿骚体》诗中“沐予冠于极浦,驰予佩兮江阳”两句与《去故乡赋》中“出汀州而解冠,入溆浦而捐袂”意趣相同。《就谢主簿宿》中“季月寒气重,滋兰错无芳。北风漂夜色,河凝皓如霜”四句描写的是初冬十二月兰草凋零,河水凝结的景象,又与文通入吴兴的时间相吻合,所以此二诗暂定为元徽二年初冬所作。
《山中楚辞五首》,“山中”无法考证具体为何山,但据现存关于江淹的记载看,其居山中的经历仅发生于被贬福建建安吴兴之时。另《青苔赋》序中有“余凿山楹为室”,与此诗意吻合。且诗中皆以模拟楚辞之作,抒发的是被迫离乡去国的痛苦心情,与其被贬之时的心情亦同。因此此诗当为初到吴兴时所作,大约为元徽三年(475)初。
《草木颂十五首》,本篇序文已明确显示出此组诗作于吴兴。“爰乃恭承嘉惠,守职闽中”中的“闽中”指的就是建安吴兴,建安秦时属闽中郡。“今所凿处,前峻山以蔽日,后幽晦以多阻……”中的“凿处”指的应与《青苔赋序》中提及的“余凿山楹为室”为同一件事。由此可将其定为吴兴时期所作。
《悼室人十首》,本篇为悼念亡妻所作。从其《伤爱子赋》“夺怀袖之深爱,尔母氏之丽人。屑丹泣于下壤,傃殷忧于上旻”可知,在其子夭折之后,其妻也随之因悲痛过度而离去。而据俞绍初、张亚新两位先生的《江淹集校注》考证,其子夭折应在后废帝元徽二年(474)秋,而其被贬吴兴亦在此时,诗中“楚客”的自称,更表明此诗应作于吴兴。
《采石上菖蒲》,“菖蒲”,草名,据传说食之可长生不老。《草木颂十五首》中有《石上菖蒲》一首。而此诗中“不见空闺里,纵横愁思端”、“凭酒意未悦,半景方自叹。每为忧见及,杜若讵能宽”等诗句中饱含的苦闷心情,以及希望通过服食菖蒲求仙得以解脱的心理,与其被贬之经历亦相符。因此可将其定为作于吴兴时期。
《游黄檗山》,“黄檗山”,据《蒲城县志》卷三:“在毕岭里,距城九十里。”可知此诗应作于被贬吴兴时期。而“长望竟何极,闽云连越边。南州饶奇怪,赤县多灵仙”诗句中的“闽云”、“南州”点明了写作地点为吴兴,亦可为诗作于被贬时之佐证。
《杂三言五首》,本篇据序云:“予上国不才,黜为中山长史,待罪三载,究识烟霞之状。既对道书,官又无职,笔墨之势,聊为后文。”可知应作于被贬吴兴之时。江淹在《自序》中亦有“山中无事,与道书为偶,乃悠然独往,或日夕忘归。放浪之际,颇著文章自娱”。与此诗序文相合,可为诗作于吴兴时之佐证。
《石劫赋》,“石劫”,又称“石蜐”。蚌蛤类软体动物名。据《本草纲目·卷四十六》载:“石蜐生东南海中石上,蚌蛤之属,形如龟脚,亦有爪状,壳如蟹螯,其色紫,可食。”可知此赋为咏物之作,然视其内容,则是以石劫自喻,说明虽欲韬光匿迹,谨慎自守,但仍不免招致打击迫害。这与其被贬之事相合,所以暂将其定为被贬之后不久所作,可能是尚未离开京口之时。
《恨赋》与《别赋》,此二赋应为同一时期所作。两赋或叙生死之恨,或叙离别之哀,被后人誉为千古绝唱。所抒发的情感格调与《倡妇自悲赋》、《泣赋》、《青苔赋》、《去故乡赋》、《待罪江南思北归赋》等大体相同,皆为感伤之作,因此将其定为被贬吴兴之时所作。
《去故乡赋》,此赋作于吴兴之迹甚明,如赋首对吴地环境的描绘以及文中“于是泣故乡之已尽,伤故国之无际”等句都表明此为作者初贬吴兴之时所作。
《倡妇自悲赋》,“倡妇”乃江淹自谓之词。本篇借倡妇失宠自悲的描写,暗喻自己忠而被贬的悲伤之情。赋前序文“泣蕙草之飘落,怜佳人之埋暮”与《去故乡赋》中“芳洲之草行欲暮,桂水之波不可渡。绝世独立兮,报君子之一顾”文意近似,所以可将其定为初至吴兴时所作。
《水上神女赋》,从赋中所云:“江上丈人,游宦荆吴……乃造南中,渡炎洲,经玉涧,越金流。路逶迤而无轨,野忽漭而鲜俦。”可知作者此赋是以江上丈人自谓,述己经历也。赋中“南中”、“炎洲”,指的即为闽越之建安吴兴。而赋中“山反覆而参错,水浇灌而萦薄。石五采而横峰,云千里而承萼。”“紫茎绕径始参差,红荷绿水才灼烁。”“石琼文而翕赩,山龙鳞而照烂。苔绿根而攒集,草红葩而舒散。”写山石与青苔,与其在吴兴所作《渡西塞望江上诸山》、《迁阳亭》、《青苔赋》、《草木颂十五首》描写的景物相吻合,亦可证此赋作于文通在吴兴之时。
《丽色赋》,赋云:“楚臣既放,魂往江南。”“楚臣”指的是屈原。《楚辞·渔父》云:“屈原既放,游于江潭。”《招魂》中又云:“魂兮归来,哀江南。”可见此赋立意乃出自《楚辞》,故应为被贬吴兴之时所作。
《学梁王兔园赋》,此赋为模拟枚乘《梁王兔园赋》所作。赋中所描写的丹山碧水与在吴兴所作的诸诗文相同或相通,皆为吴兴一带的自然景观,此不再详述。由此可将此赋定为作于吴兴之时。
《赤虹赋》,此赋序云:“东南峤外,爰有九石之山。”其《自序》亦有:“为建安吴兴令,地在东南峤外,闽越之旧境也。”知其应为在吴兴令任上所作。赋序又云:“乃红壁十里,青崿百仞。苔滑临水,石险带溪。”与其在吴兴令任上所作诗文中的景物描写大体一致。见前已考证之《渡泉峤出诸山之顶》一诗。故此赋应作于任吴兴令之时。
《泣赋》,此赋抒发的感伤情怀极为深切。赋云:“道尺折而寸断,魂十逝而九伤。”与屈原《九章·抽丝》中“惟郢路之辽远兮,魂一夕而九逝”意同。而赋中“默而登高谷,坐景山,倚桐柏,对石泉”所描写的山石之景亦经常出现于文通在吴兴诸作之中,由此可以推定此赋应作于其在吴兴令任上之时。
《待罪江南思北归赋》,此赋题为“待罪江南”,赋中又云:“惟江南兮丘墟,遥万里兮长芜。带封狐兮上景,连雄虺兮苍梧”,“于是临虹霓以筑室,凿山楹以为柱”等语,应为在吴兴任时所作。
《四时赋》,赋云:“北客长欷,深壁寂思。”“北客”乃作者自称,贬于江南,所以才有“北客”之称。《待罪江南思北归赋》中亦自称“北州之贱士”,与此意同。故此赋应作于建安吴兴。
《青苔赋》,赋序云:“余凿山楹为室,有青苔焉。”“青苔”见于文通诸多诗文之中,《渡泉峤出诸山之顶》一诗已提及,此不赘述。而“凿山楹为室”语亦出现于《被黜为吴兴令辞笺诣建平王》中,笺云:“方蒙被霜露,裹粮洲岛。凿山楹为室,永与鼋鼍为群。”可知赋与笺应作于同时。笺中亦云:“窃思伏皂九载,齿录八年。”由其《自序》:“始安之薨也,建平王刘景素闻风而悦,待以布衣之礼”可知,江淹是在始安王刘子真死后入建平王刘景素幕中的。又据《宋书·明帝纪》知,始安王刘子真被赐死之时为泰始二年十月。从泰始二年(466)至元徽二年(474)正好经过了九年,与“伏皂九载”吻合。而“齿录八年”则是除去了泰始六年任巴陵王右常侍一年。据此可推定《青苔赋》与《被黜为吴兴令辞笺诣建平王》皆应作于元徽二年年底淹初至吴兴之时。
《莲华赋》,此赋为借物言情之作。江淹在作于吴兴的《杂三言五首》中《构象台》篇云:“苔藓生兮绕石户,莲花舒兮绣池梁。”由诗与赋咏同一事物莲花,可知此赋亦应作于被贬吴兴时期。
《金灯草赋》,此赋亦为咏物抒情之作。《杂三言五首》中《构象台》篇云:“金灯兮江篱,环轩兮匝池”可知,此赋当与其同作于被贬吴兴之时。
《翡翠赋》,“翡翠”,鸟名。雄赤曰翡,雌青曰翠,其羽可以为饰物。此赋以翡翠鸟因奇丽见赏而命绝,暗喻自己虽有才华但却不能摆脱名利的枷锁,最后招致被贬的命运,充满了悲哀之情。由此可将其定为在吴兴时所作。
《空青赋》,“空青”,一种可以用作颜料的矿石名。闽地多山,矿藏应该十分丰富。此赋用地处偏僻遥远之地的空青暗喻自己,与《翡翠赋》意同,当亦在吴兴时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