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缓慢增长的人口
由于战乱引起频繁的迁徙,加之政府部门顾及不到,这一地区的人口材料是十分缺乏的。即使有数据,那些数据和现实情况也相距甚远。那多新寨的人口情况从来都没有一个准确的数据。根据村里老人的口述,可以估算出,1991年那多新寨分裂时,一共有230左右的人口。后来搬迁到新寨的约有130多人,留在老寨的在100人左右。搬迁到新寨之后,村民在1年多的时间内因病死亡40多人,新寨人口锐减到不足100人。1992年搬迁到现在所在的地方之后,人口才开始缓慢增长。
截至2010年2月26号,那多新寨共有25户124人。其中男性66人,女性58人,男女比例为114∶100 (女性为100,下文同)。每个家庭的户主及其他成员的名字见表2—1。
表2—1 那多新寨人口统计表
续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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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来源:作者实地调查材料。(注:由于缅甸阿卡族没有文字,表中的所有人名都是本文作者根据村民阿卡语名字音译而来。)
这份表是截止到2010年2月26日那多新寨人口的实时记录,它把2月8日嫁到勐龙镇的原8号家庭的香飘排除在统计数据之外,而把2月18日19号家庭出生的男婴德哥算在统计数据之内。
这份表内的一些数据与村民的描述有所出入,6号家庭飘彻的哥哥飘巴在外当兵10多年,已被提拔为军官。飘巴与妻子南得和儿子飘哥已定居在小勐拉。但是村民对户口的概念十分模糊,在对村民的访谈中,仍将飘巴一家看做本村人。但由于事实上飘巴已经长期居住在外地,因此本统计表中没有将飘巴一家计入那多新寨人口。
此外,这张表所列的人口数据与村长及会计上交到景康乡政府的人口数据存在很大偏差。在上交的人口数据中,那多新寨只有17户78人。与村寨实际人口情况相比,户口数少了32%,人口数少了39%。村长及会计少报人口的主要目的就是可以少上缴一部分粮食税收。
表2—2 那多新寨村民出生年份表
续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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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来源:作者实地调查材料。(注:由于阿卡族没有文字,单凭记忆力难免有差错,因此表中有些中年人及老人的出生年份可能存在一定误差。)
那多新寨从2000年起,新出生人口为23人,具体数据见表2—3。
表2—3 那多新寨2000年起出生人口表
数据来源:作者实地调查材料。
从2000年起,那多新寨共因病或其他原因去世14人,具体数据见表2—4。
表2—4 那多新寨2000年起去世人口表
数据来源:作者实地调查材料。
从2000—2010年,那多新寨外嫁的女性有9人,嫁进那多新寨的女性有1人。经过简单的运算可以得知,那多新寨在2000年有123人,到了2010年,人口变成124人。也就是说,从2000—2010年这10年的时间,那多新寨的人口仅增长了8‰。在13名不到60岁去世的人中,有8名是因病去世的,其所占比例达到62%,不满10岁去世的有4名,约占31%,那多新寨医疗卫生水平之差由此可见一斑。
从统计数据可以明显地看到,那多新寨年轻人在总人口中占的比重相当高。1—10岁的儿童占村寨总人口的16% ; 11—20岁的青少年占总人口的32% ; 21—30岁的青年占总人口的19%,这三个年龄段合计共占总人口的67% ; 60岁以上的老年人只占总人口的7%,呈现增长型人口结构。可以说,过去的那些战乱和疾病是人口不能实现增长的主要原因。近年来,尽管疾病依然威胁着人口的增长,但近二十年没有什么太大规模的战乱是人口稍有增长的主要原因。
各年龄阶段人口在总人口中占的比重见图2—1。
图2—1 那多新寨人口年龄结构图
由于1991—1992年那多新寨刚搬迁到239号界碑附近时,村民在较短的时间内大量死亡,使得如今的那多新寨中老年人在村寨总人口中所占的比重低于正常水平,年轻人在总人口中所占的比重相当大。那多新寨的人口年龄结构呈现出正金字塔形。见图2—2。
图2—2 那多新寨人口年龄结构金字塔状图
经过数据整理,那多新寨各个年龄段的人口性别分布状况呈现为图2—3。
图2—3 那多新寨各年龄段人口性别分布图
那多新寨实行家庭养老,绝大多数的老人由自己的儿子赡养,只有在没有儿子的情况下才会跟随女儿女婿一起生活。没有儿子的老人,在去世之前的几年内都不能跟女儿女婿一起居住,要另建一个小房子居住,只有在去世之后才能把尸体搬回女儿女婿居住的大房子来举行各种丧葬活动。
因此在当地人的观念中,儿子的重要性要明显高于女儿,这可以从村内男性青少年接受正规学校教育的机会要明显高于女性青少年中略见一斑。在那多新寨接受过和正在接受学校教育的9名村民中,男性有8名,女性有1名。当然,这还与人们普遍认为男人应该主外,女人应该主内,男人应该更多地到外面闯荡的想法有关。男孩子多读书,不仅可以增长知识,而且可以结交很多的朋友。这对于今后的发展十分重要,而女孩子则没有这个必要。
那多新寨新生儿童中女童的比率并不低于男性。事实上,最近10年内,那多新寨女童的出生数量要超过男童。据统计,2000年及之后那多新寨出生的23名儿童中,男童9名(其中夭折1名),女童14名(其中夭折2名) ;男女儿童出生比率为64∶100。在1990—1999年出生的40名青少年中,男性22名,女性18名,男女比率为122∶100。把1990年及之后出生的青少年及儿童合计起来,男性有31名,女性有32名,男女比率为97∶100,已经很接近于1∶1。
正常情况下,那多新寨男女出生比率接近1∶1,而且青少年在总人口中的比重相当高,理论上讲那多新寨的人口应该有一个明显的增长。但事实上,最近10年,那多新寨的人口几乎没有增长。10年时间内人口仅从123人增加到124人。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主要是村寨内大量的适龄女青年外嫁,同时只有极少数外地女性嫁进来。
嫁出与嫁入的不对等不单使得村寨人口没有多少增加,而且造成村寨内大量的婚育适龄男青年找不到结婚对象而一直单身。在21—30岁这个年龄段,男女人数比为16∶7,性别比率达到229∶100。排除已婚村民,21—30岁的未婚男女青年人数比为13∶2,性别比为650∶100。这个年龄段男女性别比已经到了一个非常不均衡的程度。这种严重不均衡的性别比率直接影响到适龄青年的婚姻,进而也影响到村寨人口的长期增长。如果这种不均衡的性别比率得不到改善,村寨的人口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仍会维持在一个较低的增长水平。当然,许多社会问题也会由此而引发。近年来,中国农村青年外出打工的情况十分普遍,许多女青年到内地经济情况较好地区打工及外嫁到这些地区的事情很多,这也造成了在边远村寨男女比例失调的问题。于是许多未婚男青年就到国外的农村中找媳妇。还有一种情况就是,现在越来越多的内地人到边境线一带打工、做生意,这些人也可能会和边境线另一边的人相识、相爱而娶走她们。至于拐卖妇女的犯罪行为造成的妇女流失情况也不只是会发生在中国内地和边境地区,有时也会出现把国境线另一边的妇女拐跑的情况。从2000年到现在,那多新寨村民中嫁到中国的女性有9名,而没有1名中国女性嫁到那多新寨。
在31—50岁这个年龄段的中年村民中,男女人数比为17∶12,相比于更年轻的几个年龄段,男女性别比较为平衡。在51岁以上的老年村民中,男女人数比为3∶9,女性明显多于男性。
由于当地青少年很少有机会接受学校教育,一般长到12、13岁之后,就开始去田地里跟随父母干活。15岁之后,就可以算一个正式的劳动力。55岁以后才逐渐减少劳动时间。如果家中劳动力较少,或者本人比较勤劳,可以一直劳动到60多岁。甚至一些70多岁的女性老人,也经常上山背些木柴、砍些扫把花回来。
那多新寨是一个农业占据绝对优势的村寨。村中绝大多数的劳动力都以农业劳动为主,间或有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和少数几个与中国人合伙做生意的村民。
村寨内既种植水田,也种植旱地。种植作物主要是水稻和旱稻,以及少量的玉米。与水田相比,旱地所需的劳动力强度更大,时间更长。除每年5—6月种谷及9—10月收谷时间外,村民还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在旱地的开垦和除草上。除田地之外,村民还种植茶叶,少部分村民种植橡胶,这些都要在农闲时间去除草。因此,村内勤劳的人家,一年四季都有人在田地里劳动。除种植业外,男性村民还要上山打猎,女性村民负责在家里养一些猪和鸡。那多新寨村内绝大多数人家都有猎枪,有的家庭不止一杆。农闲时节,男人经常扛着猎枪上山打猎,用打来的猎物补充家人的营养。女性村民除参加农业劳动外,多数会养殖一些鸡和猪,前几年多数家庭还养殖牛。鸡主要是自用,猪除自用一小部分外,大部分拿来卖掉。所有的猪和鸡都是放养,没有喂养饲料。
村子内开有3家小规模的零售商店,但是没有专职的售货员。开有商店的村民家在家人有空闲时才把商店门打开来做生意。如果家中需要忙的事情比较多,则有可能连续好几天都不会开门。除商店外,村里还有一些村民与中国商人合伙做生意,主要是茶叶生意和木料生意。村民阿住在前几年茶叶生意较好时,收购村民采摘下来的茶叶去中国的勐宋村出售。这两年茶叶价钱不好,收购茶叶的生意就暂时停止。另外,随着中国境内森林保护力度的加大,大量中国木材商人转向国外收购木材。那多新寨的一些村民就与中国商人合作,由村民上山找合适的木头,砍倒后锯成合适的形状,再抬下山来运到中国境内。村内做木料生意的主要是几个中年男子,如阿住、巴山、东飘、荣飘等。
村内有一些外出打工的年轻人,他们主要在附近的中国村寨打短工,包括帮人除草、打农药、摘茶叶等。这两年,随着离村子不远的白土山矿场开工,村里有几个年轻人到矿场打工。相对来说,去矿场打工的时间更长,工作更稳定。村内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多数是男性,女性由于除了要承担田地生产劳动外,还要干许多家务活计,加上在汉语使用上一般要比男性稍差,所以有机会及有意愿外出务工的人数较少。曾经有些从勐龙镇来村子里玩的中国人希望能找两个小姑娘回去打工,但是最终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不过也有例外的情况,村里有一个女青年已经在勐龙镇、东风农场等地打工多年,一直在酒吧、KTV里面上班,平时很少回村里。
个案2—1: 14号家庭的山哦1988年出生,已经在外打工3年。开始时是在南板县城附近的矿山上,后来又去了东风农场,2009年年底去了勐宋的白土山锰矿场。由于没上过学,不识字,在外打工只能做一些力气活。现在村里与他一起在白土场打工的年轻人还有15号家庭的标呢(21岁)和24号家庭的乙甘(22 岁)。他们在白土山锰矿场的主要任务是把采掘机器从矿层中挖出来的大块矿土打碎,之后摊开晒干。每晒干一吨矿土可以赚到12元钱。每周工作7天,每天工作约10个小时。天气晴好时每天可以赚到七八十元,逢下雨或阴天,晒土就进行得比较慢,每天只能挣到二三十块。平均下来每天可以挣到六十元左右。如果有事需要回家,则要请假,请假时间一般不超过一天,请假期间的工钱自然也没有。为了省钱,他们平时自己做饭吃,每隔几天就要请假回家带一次米回去。由于经常在外打工,还没有时间计划结婚的事情。同时也认为结婚以后外出就不方便,趁现在还没有结婚,在外面多跑几年。等挣够了钱,不想在外面打工时再回来结婚。
个案2—2: 20号家庭的香松1987年出生,已经在外打工6年。由于不认识字,汉语说得也不怎么好。因此一般都是在距离不远的勐宋、曼伞等村寨做一些帮人砍草、割橡胶等短期农活,每天挣30—50元不等。做完一段活计,下次工作还没有找到时就回到家。现在和哥嫂住在一起。哥哥香门抱怨他每次外出打工,挣的钱都是自己花掉了,带回家的很少。但香松自己说他挣的钱多数都带回家,供哥嫂用。香松自认为长得不怎么好看,也没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婚。村里同龄人认为他脑筋有点问题,说话总是讲不清楚,同时脾气有点怪。由于打短工挣钱较少,香松也准备去白土场干活。如果天气比较好的情况下,在那里每天能挣到60元左右。
个案2—3: 2号家庭的山巴1984年出生,从出生起听力就有些不好。2010年1月份他到勐宋村帮别人家茶叶地砍草,事前讲好30元一天。但是等山巴干完一个月的活之后,雇主家除了给他买了一双鞋之外,并没有给他任何报酬。山巴无奈之下回到家,父亲巴山批评了他一顿,但是也没有想到怎么追回儿子那一个月的工钱。
传统上,那多新寨的人口流动主要是迁徙、婚嫁、服兵役。受到战争的波及,第四特区的阿卡族村寨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多数经历过迁徙,往往是整寨搬迁。如那多新寨从20世纪70年代至今,已经经历过三次大规模的迁徙。第一次是1978年从南板县城附近迁徙到那多老寨,第二次是1991年从那多老寨搬迁到239号界碑东南,第三次是1992年从239号界碑东南搬迁239号界碑西南。战争结束后,一些家庭出于种种原因,仍会不断搬迁。
婚嫁方面,那多新寨阿卡族村民绝大多数实行族内婚,新娘多数来自本寨或附近的阿卡族村寨。近20年来,那多新寨及附近的阿卡族村寨大量女青年嫁到中国,这成为这一时期人口流动的一个重要趋向。以那多新寨为例,从2000—2010年,那多新寨嫁到中国境内的女性共有9名。同时期内从其他地方嫁到那多新寨的女青年有1名。在1991年之前,那多新寨村民居住在那多老寨时,就已开始有女青年嫁到附近的中国哈尼族村寨。从历史上讲,以前也有中国妇女嫁到缅甸的,但近二三十年间,由于缅甸的战乱及经济的落后,几乎没有中国妇女再嫁到缅甸。
当地人口流动的另一个重要途径是服兵役。按照规定,如果家中有兄弟两人或两人以上,则必须有一个人去服兵役。女性村民服兵役的情况非常少。服兵役的标准期限是5年,多数情况下从17或18岁开始。那多新寨在2010年有服兵役的村民5人。
服兵役期间可以得到补贴,在20世纪90年代第四特区新成立时,给士兵分发的补贴比较少。到2000年之后,补贴的数额有所提高,2010年普通士兵的补助标准是每月150元。[1]这个补贴标准虽然不如外出打工所得的收入,但胜在稳定。那多新寨服兵役的年轻人都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学校教育,进入军队后多数从最基本的步兵开始做起。这其中,能够得到升迁机会的年轻人非常少,绝大多数是服完五年兵役后回到家中。那多新寨唯一的例外发生在6号家庭,飘彻的哥哥飘巴在服兵役期间得到学习的机会,后来被提拔为军官,现在已定居在小勐拉。由于交通不便,飘巴很少回到村内,村民对飘巴的印象已比较模糊。
现在的村民中,荣飘、表刹、可龙、东飘、香门、阿白、堂冲等都曾服过兵役,其中东飘和堂冲的情况比较特殊。东飘在服兵役期间恰逢阿卡族与缅族的战争,因为对战争不满,东飘私自从军队里逃了回来,在属中国境内勐龙镇曼伞村委会范围内紧邻边境的一条路边建了一座小房子居住。直到战争结束,才搬回寨子里居住。堂冲是村子里唯一当过兵的女性,她的父亲在军队里长期任职,曾任第四特区南板县某营的营长。堂冲自己在军队里当了8年的医护兵,从军队里退伍后不久就嫁给了那多新寨的阿住。堂冲在军队里受过较长的缅语教育,对缅语及缅文均比较熟悉,是村里唯一一个识得缅文的人。村民对堂冲从军队退伍回家感到不可理解,按照村民的想法,她的父亲在军队里担任领导,她自己也在军队里当了8年兵,如果不退伍,可能很快就会被提拔为军官。在军队里担任军官,肯定要比在村子里做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要好很多,但是堂冲最后选择了退伍回家结婚。堂冲嫁给阿住之后很多年都没有生孩子,尽管两人感情很好,但为了让阿住能有后人,2011年年初,堂冲主动离开阿住回娘家去了,这样,阿住就可以另娶其他的人来传宗接代。阿住在火塘边和我们谈起这件事情时很是难过,他不时地撇过头去,不看我们,但火光依然使他眼中的泪光显得晶莹透亮。最后,他反过来安慰我们,让我们不用为他难过,他说:“阿卡人就是这样的。没办法,这样她也好,我也好!”
村里这些当兵的人都没有什么很明确的国家观念,当兵有可能会升官,以后日子会过得好一点,当然,没有读过书的人只能是去当几年大头兵就回来。如果不去当兵就会有人来抓这一点也是很清楚的。国境线就在村边,村民知道自己是缅甸人,不是中国人。但关于缅甸,他们知道得非常少,就是当过兵的人也不清楚首都、国歌等这些国家符号。他们知道五星红旗是中国的国旗,但他们的国旗是什么就完全没有印象了。当然,他们也没有要去知道的意愿。国家离他们太遥远,知道了又如何呢?这种问题可能也就是当我们提出来之后他们才会去想一下吧。
那多新寨刚迁徙到这里不久曾经历过使人口锐减的瘟疫,但在20多年时间中人口数还是得到了恢复。那多新寨的人口增长缓慢,但毕竟在增长。这段时间他们没有遇到战争等事情,生活逐步稳定下来。随着与中国边境村寨交往的增多,他们也寻找到了一些发展的机会,也有一些新的就业机会。只是对于他们来说,这些机会还太少。
[1]当地人主要使用人民币。本文不作特别说明时,钱就是指人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