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之道德哲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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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历史逻辑:伦理实体与文明建构

源于生活的问题意识只能唤醒我们麻木的生活,更为重要的是我们要找到发生问题的“开端”。源于生活的问题意识(通常说的经验优先)往往要以逻辑优先的开端意识来回答。雅斯贝尔斯为我们区分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起源”与“开端”。开端有别于起源,起源来自于生活的惊异,而开端是历史性的。[15]一切源于惊异、怀疑和感受的“起源”都必须依赖于“开端”的合理性解释。因此,对生活本身的惊异需要对伦理生活的历史开端有细致的甄别与爬梳。

伦理实体是人类文明的“开端”,中西方文明伦理道德觉醒的根本都在伦理实体。《易经·序卦传》云:“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仪有所措。夫妇之道不可以不久也,故授之以恒;恒者,久也。”人类文明的起点的根本在于有“夫妇”,也即“家庭”的诞生,而且“夫妇之道不可以不久也,故受之以恒;恒者,久也”。只有保证了夫妇之道,才能保证人类文明的“恒远”。因为通过“夫妇”,我们找到了文明得以延续的“伦理共同体”(也即家庭),而且确立了人类的公共理性和共享的价值秩序。因为“夫妇”将自然男女生物关系发展为人与人之间的夫妻关系,确立了男女伦理秩序。同时,还为父子关系和君臣关系奠定人伦基础与逻辑架构。“夫妇之道,恒”,人类文明“恒”,故“夫妇之道不可不久也”。从西方的视阈来看,“俄狄浦斯情结”是最为重要的标志。半人半神的俄狄浦斯在从野蛮走向文明的阵痛中,意识到自己作为人怎么可能杀父娶母,这是人的伦理觉醒。我们从中可以看出,这觉醒包含着对人伦秩序(父子关系、母子关系)的维护,这是人类文明诞生的基本伦理秩序。正是这样的觉醒,才有了人类文明的诞生,也才有了“家庭”共同体的诞生,才有了伦理秩序的基本样式,伦理才成为人类重要的意识形态。正如,前哲学的希腊文所显示的那样,伦理(êthos)最初含义为“生物长久的滞留地”,思考的是“我们如何长久地在一起”,首先需要找到的是“滞留地”[16]“我们”(也即我们所说的伦理共同体),然后必须找到“长久”的共享的人伦“秩序”(也即伦理秩序),它们共同构成“伦理实体”的内涵。伦理、伦理共同体、伦理秩序构成本是同根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家庭是伦理的始点[17],更为深远意义上说,它是人类文明的始点。

人类文明的始点是伦理实体,人类文明的历史样式与建构根基依然是伦理实体。无论是古希腊的城邦,还是中国古代的乡村,不论是西方的市民社会,还是中国的家国一体,其根本宗旨都在于建构与建设伦理实体。所不同的是,在不同的历史阶段,人类重构伦理实体的“直接性开端”却具有巨大差异。如果说文明开端的伦理实体建构是在“无知之幕”的虚无之上寻找知识理性与价值确证的话,那么文明产生之后的伦理实体建构“不仅内在地具有一定的伦理秩序,而且处在社会伦理秩序与社会伦理关系之中。具有一定特殊性的伦理关系(如家庭伦理关系)形成一定的伦理实体,然而一定的伦理实体又处在更大的范围伦理关系之中,也就是说,一定的伦理实体本身并不是封闭的,而是处在与周围环境交往的动态平衡中”。[18]随着文明的进程,我们人类为自身找到更大的“长久滞留地”,更为广泛的“我们能够生活在一起”,但伦理实体的建构难度加大,文明的风险也随之加大,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今天,我们悄然地发现现实的伦理实体已经渐渐地从“家庭—(市民)社会—国家”“齐家、治国、平天下(中国古代的天下实质相当于现代国家理想)”的三维结构,转化为“家庭—(市民)社会—国家—全球共同体”的四维结构。当前的伦理道德纷争无疑是,已经形成一定共同人格的完善伦理实体面临更大范围伦理关系的挑战,而丧失自身动态的平衡,使得自身的伦理秩序得到破坏。在国家内部,是民族精神与道德品格的确认,是民族精神气质的定位,是“民族身份”的焦虑,是全球共同体范围之内重构伦理关系和伦理秩序动态平衡的现实考量。在国家之间,是如何理解各民族的共同人格,形成共同善,建构世界共同体。

由此,我们看到伦理实体的重构成为当前国内外学术建构意识之理论与实践合理性的共同考量。在此我们必须要加以注意的是,伦理实体本身就是一个动态的平衡系统,无论是中国古代家国一体、古希腊城邦国家模式、“家庭—市民社会—国家”的现代模式,还是当下“家庭—市民社会—国家—全球共同体”的四维结构,都必须合理地安置各个具体伦理实体,定位各个伦理实体的基本伦理关系和伦理秩序,只有这样才能形成完善的伦理实体,进而形成“共同人格”,实现个体安身立命。

在近现代交汇之时,马克思就对伦理实体间的关系作过经典的判断:“家庭和市民社会是国家的真正的构成部分,是意志所具有的现实的精神实在性,它们是国家的存在方式。家庭和市民社会本身把自己变成国家。它们才是原动力。”[19]由当下建构意识出发的学术境遇要求我们必须理清不同的伦理实体建构传统(如家国一体式、城邦国家式等)进路,才有可能明白当下的分歧所在。因此,托载现代性价值的黑格尔伦理实体思想是当前实践哲学研究绕不过去的“堡垒”。

伦理实体是当下文明反思唯一现实的“直接性”开端。自从人类从荒野走向文明以来,那个直接性的自然就不复存在了,我们梦想一次次回到“自然状态”和“无知之幕”,事实上只是我们对“原点”的单相思式的呓语。我们唯一的理性抉择是直面对我们的第二自然——由“社会关系总和的人”所构成的伦理实体[20],反思、保护、建构我们唯一可以把控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