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御卫·端阳
段沧海看了看营帐的环境,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要揶揄殷英一场,笑着说:
“我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殷英自然知道营帐长什么样,心里更是很清楚段沧海的意思。
“瞧你说的,我这里到处都乱哄哄,像是狗窝还差不多,哪里称得上是什么三宝殿。”
段沧海却并不嫌弃,在殷英狗窝似的床上正襟危坐,装模作样地说道:
“小殷啊,我们北营和东营,在天子脚下负责安保,除了要有身手、得机灵,还得有文化内涵,算了,我不跟你扯这些,我也挺忙的。”
在段沧海一本正经地抖了个机灵后,殷英见他确实是要说正事,也站直了腰听段沧海要说什么。
“是明日当值的事情,挺重要的,我还要去别的什长那儿,就只说一遍,你要好好听。”
“属下遵都尉命。”
殷英听出段沧海语意中的严肃,也自觉地更改了对他的称呼和自称,现在这可就是正儿八经的传令了。
“明日是五月初五,端阳日,你们小队的十人,需要在重光殿前执勤。切记,要十二分用心,殿前殿后,不能让任何人走动。”
重光殿位于皇城的正中间偏南,取自“辰晷重光,协风应律”,有些玄奇色彩,主要是让皇帝焚香沐浴、领悟天地之气和星辰之象、沟通天人的地方。
“都尉,平日里当值也就是挡住闲杂、防范宵小,若有要是传来则即刻向圣上禀报,怎么明日的执勤如此非同一般,难道就因为过端午节?”
在殷英认知里,端阳日的各种庆祝活动都存在于皇城外,与他们并没有什么关系,至于去年的端阳,他脑子里也没有类似的执勤印象,似乎是轮休了?
“这一点你就有所不知了,按钦天监的大人所说——五月初五端阳日,阳气极盛,从星象上来看,东方苍龙升至中天正南,七宿中最核心的心宿高悬于天,带起极旺的龙气,正合《易》中所言‘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当今圣上要在重光殿斋戒一整日,向苍龙七宿祷告,好好地沾一沾这星象的圣人龙气,以保我郑国山河永辉。”
段沧海像说贯口一般,气都不换、一口吐出这一长串不带歇的话语,殷英听不懂这么高深的玄学和天文学术语,但是觉得这些名词都非常的厉害。
“敢问都尉……‘心宿高悬’是何意,‘苍龙七宿’又是指何物,至于那‘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可是哪家门派的独门秘技?”
段沧海听了殷英提出的问题也是一愣,心想这傻小子连书都没有读过几本,扁担倒了不知道是个一,跟他讲这些干什么。
“呃……我也解释不来,都是钦天监大人所说的,反正就是陛下要斋戒一日、祷告上天、领悟天人启示,不能受一点点的打扰。”
殷英好似是懂了一点,略带迟疑地点了点头,那边段沧海见他已经领会精神,便急匆匆地去往下一个营帐。
虽然这或是玄学或是迷信之类的东西他都不懂,但是只要好好地守在外面,保证重光殿里的皇帝不受任何打扰就行了吧?殷英虽然算不上有多么聪明,但是任务向来都保质完成。不过这可是个苦差事,说是皇帝钦点,他老人家其实也不太认识这些为他卖命的人,多半是哪个公公替他随便勾的名册。
段沧海离开后,殷英找来真正的富子让他把小队的人都叫在了一起,把这一段自己都理解不了的说辞复述给了他们,当然,也管不了他们理解不理解。殷英嘱咐好大家明天都多打两分精神后,自己便直接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第二天日出之前,卯时刚过,殷英就从床铺上爬了起来,两年以来,他每日都是在这个点就会自然醒然后起床,可以说这一套动作是早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小队里其他人的作息也和他差不多,可能会略晚。
穿戴好衣裳再披挂整齐,吃过了简单的早饭,殷英带着小队从皇城最北边的北营出发,朝着偏南方的重光殿、他们今日要执勤的地方走去,一行人列队齐齐整整、步伐整整齐齐。
皇城御卫独特制式的铠甲让他们在冉冉升起的火红朝阳的映照下看起来都异常的英武,整齐划一的队列与动作更是让这种感觉更甚。
不过对他们来说,这一切早已不新鲜,想必是只有第一天加入皇城御卫的新兵,才会有心潮澎湃的感觉的。对于什长殷英的小队里面任意一个人,即使是被大家称作菜鸟的富子,对他来说,这也只不过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仅此而已。
殷英带着小队,在琼楼玉宇之间沿着既定路线穿行着,通过亭台走廊、绕过金壁墙垣,中间还多次地停下向路上所遇到的妃嫔、大臣、甚至是宦官避让道路和问好。这些本也是平日里生活的一部分,不过今日他们停步的频率比起往常来说高得有些异常,老是还没走上几步就停下来,这让殷英有一点点觉得不对劲,按理说今儿个是端阳佳节,怎么着也应该更顺利一些才是。
小队一行走走停停,也是终于到了重光殿外。重光殿本身坐北朝南,外部还围着一层不高的院墙,将其与其它宫殿隔开。院墙的南北都留有通道通过,因此各开了一道门。往日里没有人进殿里去的,倒是由皇城正南门入进宫的众人,大部分人都会选择从重光殿的院子里穿过,然后再绕过重光电往北走。因为皇帝平日里处理政务与看书学习的地方是在万民殿与御书房,都在皇城的最中间、重光殿以北,所以这条路算是由南向北进入皇城面圣的最近一条路了。
“嘿,不过今日你就是太上皇来了也得绕路走”,虽然心里冷不丁这么想了一下,不过殷英可没有真的想过“要是太上皇真的要打这儿过,他拦还是不拦”的问题——好像两头都是不能得罪得起的,去想这种问题简直就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殷英早在昨晚就想好了小队的人员安排——将两个人安排在院墙北通道,四个人放在重光殿院内的四角处,另有两个人一左一右守住大殿门,他则带着经验最少的富子,站在南面院墙的通道——他觉得这个地方面对由南向北的人流首当其冲,通过的人会是最多,也是最麻烦的。
不过今天似乎大家是都懂事了、知道这儿不能随便过一样,殷英极少遇见有人要从这道门进来,走重光殿的近道的。要说的话,这可与早上小队南来时,遇到各种人的高频率极其不相符,殷英在门边站岗许久,也就只遇到几个人拎不清的想要走近道,被殷英一拦再一劝过后,也就乖乖地退回去绕道了。
总之从殷英小队到岗一直到巳时,重光殿的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唯一有点不正常的是,他们从来到重光殿到现在,都还没有看到作为主角的皇帝进去。
兴许是陛下焚香沐浴,花的时间要挺久的。
看看日晷,现在是巳时刚过不久,殷英把背挺得笔直,站在院墙门边,忽地听见从重光殿的背后、北边的通道传来了几个人声音: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殷英心知,这是大郑帝国的皇帝终于到了,忙对着在门另一边站着的富子使了个眼色。富子领会了,跟着殷英,二人都将左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右膝弯曲跪地,行的是军礼进行跪拜,同样口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人在那里低头跪了良久,也只闻声音,不见皇帝踪影。殷英一直保持着握剑跪拜的姿势,埋着头,通过眼睛的余光,终于看到从大殿背后转出来那一个悠然自得的身影,身后五步的距离还跟着两名低眉顺耳、捏着脚走小碎步的乌衣随从,想必是皇帝身边最得势的两个黄门侍郎——脚步能迈得这么碎,也真是为难了他们。
皇帝陛下闲庭信步,良久终于是走到了重光殿门口,不过殷英也早已习惯,不骄不躁也不要面子地在那里持续跪着。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可是天经地义。
“传圣上口谕,众将士请起!”
再传来的,是两黄门侍郎其中一位的尖细的声线。
“谢陛下。”
殷英与富子这才伸腿其实,不过站直之后仍然是要埋头抱拳、不能直视龙颜。殷英在恍惚之间只看到皇帝的服饰独特,陛下今天穿的不是龙袍或者是其它绣有各种龙纹的华服,反而只是一件素色的鹤氅,头发也散开了披在后肩,配上他下颌处一小撮鬑龙须,在殷英不敢抬头的惊鸿一瞥之下,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不过什么都不懂的殷英突然间想到,皇帝今日是要与天人神交以领悟,却到了中午才来,上天真的能感受到他的诚意吗?
“圣上今已辟谷、焚香,礼罢,欲于重光殿之中领悟天人之气,尔等在殿外好生侍奉,谨慎小心,不可坏了大事。”
这次是另一个黄门侍郎的声音,虽音色与上一个略有不同,但是都是一般的尖细,像是在霁城的百花楼里捏着嗓子唱戏文的戏子,又像是大风在山谷之间回荡出的嚎叫。
“我等谨遵皇命。”
殿前殿后、院南院北,一共十人,一同称是。
脚步信然的郑氏帝王,听得这一声整齐划一的复命声,满意地停了脚步,望着殷英身上英武的铠甲和低下的头颅,点了点头:
“军容甚整,有我皇家风度,好!”
皇帝的声音颇为威严,一经出口就给人底气十足、内力激荡的感觉,殷英不自觉地就把头又埋得低了一些。
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皇帝转身踏进重光殿的两扇刚才已经被两个黄门侍郎推开的门。比及门又重新关上,殷英他们才又重新地把腰直起,站直了身子。
真正的任务,现在才算作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