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十八。天人五衰
这还是我第一次登上云外天最高的浮岛，以前即便再顽劣也还是不敢破了规矩。
这浮世园中的景色果然如我曾经一晃而过的记忆中一般美丽，即便那记忆并不是我的。
而那花团锦簇中拥簇着的是那个高挑的身影。
此时却是那么的孤寂。
她背对着我，正看着一朵似是要枯萎的花发呆。
而我便站在一旁默默的等待着。
在经久的沉默间，那朵花还是凋零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似喃喃自语“年纪到了，看朵花都能顿悟曾经。”
我依旧不语凝视着她。
“昨晚那孩子来了，来看我了。”
“真是可笑，直到现在我竟还觉得你像她。”
她仰头望天语气中尽是无尽的嘲弄。
“说实话，刚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像，太像了，不但气息像，就连带给人的感觉都一模一样，刚有这种想法的时候我真想杀了你。不过幸好我忍住了。”
“不然，我就见不到她最后一面了。”
她轻轻的叹息，我静静的聆听。
她依旧是当年我初见她时的华贵模样，只是眉间终究有了疲惫之色。
“生来便是神女，终究是幸事还是不幸。哈，这世间讲究阴阳两隔福祸双生，上天赐予你什么便终究会夺走你什么，多么简单的道理啊，我都误不通透。”
她随手摘下一朵长满荆棘的花，紧紧攥在手里，手心中流出了鲜红的血，嘀嗒嘀嗒落在地上，染红了一片枝叶，竟被太阳映照的散发出微弱的金光。
只是她似是没有感觉一般，背对着我的背影越发颓然。
我依旧站在原地看着，没有上前，也没有应答。
只是静静的听她诉说，她似是把这些话封存了千百年，千百年无人问津，只待今朝。
“昨晚，我问瞳儿为了那个百里家的小子把自己搭进去值得吗？她却问我，她问我爱不爱他的父亲，我没有回答他，我只知道这云外天是他的愿望，却成了我的宿命。”
“他无心的一句话支撑了我千千万万年，可是他终究没有历过那最后的劫难，独留我们母女二人，”
是啊，不老的寿命无尽的轮回又怎样，还不是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而无能为力？
我突然就想起了我被卜渊上神关着的时候，他来找我说过的话。
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只是觉得被关了好久好久，一如我无尽的生命。
有一日卜渊将我从梦中唤醒，对我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
他声音冷漠，看不清表情“不管如何，汝体内有本座一位故人的元魂，本座也不会为难你，云外天的霖寒同本座要人本座也同意了。”
“本座倒是希望你能活着，你不应该承担你父亲的罪孽，毕竟你已经背负了你们一族的兴衰。”
就在我陷入回忆中时，霖寒神女也静默了许久，许久后她终于回身，泼墨一般的发丝挡住了她半边面庞，在夕阳的映照下染发出血一样的红光。
我终究是察觉出了不对，快步上前，她却挥挥手拦住了我。
“这些话，说出来我心里也舒坦多了，也是时候了。”她声音里满是温柔，一如对着她的女儿。
微风吹起她被遮住的半边脸，露出的却是颓然腐朽的模样。
我惊在原地有些说不出话。
“莫慌，天人五衰，所有神仙都要经历的，出现这种情况，就说明我心中有了缺陷，我要去填补这块漏洞了。”
天人五衰，我自是知晓的，凡是露出衰弱之相的天人，终是神生走到了尽头。
神是不死不灭的存在，可正是因为过了太久，活的太通透才了无生趣，一些神选择去尘世轮回找回自己丢失的知觉，而有些神却选择散尽精魄长眠于世。
有时候活的太过通透看透了生死也不是什么好事，他会让人觉得世间了无生趣，这种时候天人们选择找一世寄托，有的寄托于自己的神职，有的寄托于自己的伴侣，有点寄托于一物，有的寄托于一人，更有甚者寄托于一事。
而如今霖瞳死了，霖寒的寄托终究是没了一半，因此露出了衰色。
“可是你还有偌大的云外天啊！”我出声劝阻。
“这些年，云外天早就有了自己的规模，门内人才辈出，早就不需要我这个挂名的天主了。我的存在反而阻拦了一些人的成长。”她笑道，笑的十分豁达。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不愧我心。”
她缓缓的躺在了花丛锦簇中，笑容安详。
“你在这儿听我讲了这么多话，还帮了我的女儿，是不是要答谢你一下？”她问。
我摇了摇头，我自进入云外天，便是她门中弟子，得一方庇佑，却一直未为门中出力，如今她只是想让我听她说几句话。
而霖瞳那件事，我确实不知，就算是恩情也算不得我身上。
“唉，你也莫想太多，你身份早便在你进入普天宴的时候便暴露了，而这次白毕之去降妖除魔怕是也凶多吉少。”
“不会的，白毕之那么厉害他不会有事的！”说到白毕之我便有些焦急。
“我当然知道那小子不简单。我虽不知你俩有什么纠结，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他身上有神魔两族的血，进一步成神退一步入魔。而他这样的人，若不是天帝还有别的想法，我们云外天怎能保得住他？”
“.....”我沉默不语，我从没有想过白毕之处在如此尴尬的位置。
我踌躇半晌问道“天帝究竟有何想法？”
“呵，自然是因为他那刻与众不同的元丹。”她冷笑“天龙势微，龙王生九子九子不成龙，如今天帝生的孩子竟然有一个直接是人形降世。只是天龙局势如此不妙的情况下渊龙居然孕育出一个真龙种，自然会引起窥视。而渊龙也传出，要用龙珠孕育才能超出真龙。而这天上总共还有几只真龙？天帝与青君一条黑龙一条青龙，还有极北一条炎龙，还有魔域几条魔龙，各个位高权重，被人企及，想让他们拿出自己的龙珠？呵，痴人说梦。对他们来说，后代哪有自己来的重要？”
我继续沉默，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我却终于想起了昨日霖瞳走时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可是霖瞳神女说，她说让你们等她，她会回来的！”
霖寒神女却笑的释然“我当然知道，毕竟是我把她送入的轮回，只是她再出现时却不会再是我的女儿了，她会有自己新的开始，却不会再是那个我身边小小的瞳儿。”
“记得把这件事告诉百里家的三小子，让他找到瞳儿后好好待她。也让他照扶云外天。”
霖寒神女声音中是无法掩盖的疲惫与困倦。
“而我要送给你的谢礼，便是我帮你破开你的封印唤醒你的记忆。”
说罢，浮世园的花都迎风吹起，围着霖寒神女转起了一个漩涡，我迫不得已后退几步，看不太真切里面发生了什么，满天飞舞的花草遮蔽了我的双眼。
当一切平息时，浮世园已经不成样子，一片颓然之色。
霖寒神女不知所踪，天边响起了浑厚而悠扬的钟声，直击识海，沉重而苍凉。
如同神的一生，无尽的寿命也是无尽的失意.....
我没有去数那钟敲了几响，因为我知道那通天碑上肯定又多了一个名字，云外天霖寒。
一颗莹蓝的珠子漂浮在空中，散发着阵阵幽香。
我伸手去碰，而那珠子却径直进入我的眉心轮。
接着在一片温柔的抚慰中我的识海又进入混沌。
梦中我又回到了滨海之滨，看到了那个濒死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