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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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哥哥

(第十八章删了差不多五百字还不给解屏蔽,所以干脆整合放在这了)

伏在柜台上的老板听到推门的声音,模样疲惫地抬起头来,在看到那对熟悉的男女之后,他眨了眨眼睛,又揉了揉,紧接着倦态一扫而空,张大了嘴。

“这是谁家的千金啊?”他没忍住大声地叫了出来。

旅馆大厅里围炉而坐的客人们本来在暖冬的斜阳里昏昏欲睡,结果现在全被老板这声怪叫吓醒了。

斜躺在沙发上的男子被吓了一跳差点摔在地板上,他猛地跳起来懊恼地想责怪一下老板,可就在下一刻他看到刚好对着大厅回头望来的莎尔,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少女歪了歪头,男子完全呆住了,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他身体里回荡,就好像冰川一点点溶解,那是一种心脏被温暖的热流所包裹的感觉。

所谓的坠入爱河也不过如此,连面对老板那个漂亮女儿时他都没有这种想法。

原本想要发出的声音被堵在了喉咙里。

少女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空中扫了扫。

男子咽了口口水,准备站起身来。

但就在这时他望到少女两手正勾在一个少年的手臂上,男子这才将注意力放到了那个少年身上,不如说他在这一刻才意识到了还有少年这个事物的存在。

这样的不止是他,大厅里所有炽热的视线都在一瞬间凝聚到了西泽身上,然后便化为深深的嫉妒。

西泽正背对着他们,当然注意不到这种事,他只是小声地和老板埋怨:“您说话太大声了。”

老板一脸无辜:“这没有办法,谁看到这么大的变化都会像我这样的吧?”

西泽斜过视线,看了眼莎尔那张好看的脸,想了想还是没有反驳,对老板说:“我们上去了。”

“一路顺风……”老板小声嘟囔。

莎尔站在楼梯上回头,看着那些凶狠到几乎是想要把西泽活生生吃掉的视线,想到明天的学院入学测试,觉得还是不把这件事告诉西泽比较好。

男子看着二人消失在二楼楼梯的拐角处,有些气恼,但更多的则是不解和惋惜。

他是王都本地人,也是明天要去参加入学测试的学生。

“你是守不住那个女孩的,”他暗自心想,“这里可是王都啊。”

这里可是王都啊,是一个充满了危险和权力的地方,也许某一天,因为某件事,因为某个女孩,因为某个大人物的指示,你就会不明不白地死去,消失在湛头里,再也没有人记得你。

——————

回到房间里以后西泽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重重地倒在了莎尔对他说过的那张床上,他可不会忘记这种细节。

莎尔看了他一眼,同样仰天躺在了这张床上,躺在了他的身边。

西泽斜过头,说:“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两只皮靴纠结在一起,小腿重叠着摩擦,她翻了个身,趴在了西泽身上,认真地看着西泽那双黑色的眼睛,说,“谢谢哥哥。”

西泽慢慢移开视线,咳嗽一声,说:“房间里有浴室,你先去洗个澡吧。”

莎尔看了眼那间只容得下一人大小的浴室,她之前看过,里面只有一个浴缸,还有一面镜子,当然门后还有用来放毛巾和浴巾的地方。

她把目光挪回来,对西泽说:“不能偷看哦哥哥。”

“才不会偷看啊,”西泽摇摇头,说,“我下楼去买些吃的,等你洗完澡我再回来。”

莎尔嘿嘿一笑,双手撑在西泽肩旁准备起身,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来了楼下那些杀人一样的目光,结果身子一下子伏了下去,原本打算坐起的西泽一下子又被莎尔压倒在床上。

“做什么?”他看着莎尔问。

莎尔的脸颊有些异样的红,看起来像是边沿带了些许红粉的花瓣一般。

“别……”她小声地说。

西泽看着她这副与之前相差甚大的样子感觉莫名其妙:“怎么了?生病了吗?”

莎尔摇摇头,只感觉有点想笑:“哥哥你别出去。”

“……啥?”

“所以说别出去啊!”

莎尔闭上眼睛晃了晃西泽的肩膀,有几滴泪甩在西泽的衣服上,他不明所以,但还是抓住莎尔的双臂,认真地保证说:“好了好了,我不会出去的。”

“你明白就好了……”莎尔咬着嘴唇,从西泽的身上下来之后说,“你背过去,我去浴室里。”

西泽无奈地站到了窗台之前,顺手把窗帘全部拉到了自己身后。

一声关门的声音,浴室里传来了水灌进浴缸的声响,很快地就有白汽从门缝里溢了出来。

西泽这才从窗帘里走出来,从床头的书桌上拿来中午那本还没看完的《人偶》。

他坐在床上,打开书桌上的灯器,借着光,继续读了起来。

浴室里传来水花扑打声,他竭力不去在意,就在这时莎尔的声音传了出来:“哥哥,还在吗?”

西泽掀过一页纸,回答道:“还在。”

过了一会儿,莎尔又问道:“哥哥,还在房间里吗?”

西泽不厌其烦地回答说:“安心,还在。”

天也渐渐黑了下来,夜幕笼罩了浅冬里的塞万,街道上亮起数万盏明亮的街灯,世界缓缓从黑暗里分离,光芒照亮了行人们错杂的脸庞,有黑色的马车从蒸汽机车侧翼跑过,相识的二人互相招手说了声响亮的“嗨”,少年少女并肩走在一起,两只手偶尔碰到一起又很快分开,蒸汽机车灼人的白色雾气到了半空中就化为了离散的晶莹液滴,在街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发散出不同的光彩。

楼下有了些许谈笑畅饮声,沉浸在书中的西泽被这样的世界惊醒了,他放下书,从书桌上拿来一杯水,喝了一口。

莎尔好像很久没和他打招呼了。

他有些担心,于是走到浴室门前问:“莎尔?”

没有回答。

“喂?莎尔?”西泽忽然紧张起来。

仍然没有回答。

怎么回事?是逃走了还是?他想到莎尔那副不安脆弱的模样,不愿意相信前者,也不愿意相信自己被欺骗了。

狠下心来,他猛地拉开浴室的门,映入眼帘的是倒在浴缸边上浑身白皙的少女,他急忙跑过去抱起她,注意到她还有呼吸。

有意无意地,西泽松了口气。

西泽竭力不让自己低下头,从浴室门后的把手上拿下浴巾,粗略地包裹住她的身体,就这样一直抱到了床上。

就在他准备到窗台上透透气时,那对樱色的双唇微微张开,西泽注意到到莎尔用低微的声音下意识地呢喃着什么——

“瑞森……爸爸……”有眼泪从眼角滑落,她说着,“哥哥……”

听到最后一个词后西泽沉默了很久,这个名字是属于谁的呢?如果不是他的话,难道他也只是莎尔口中这个人的替代品吗?

她实在是瞒了自己太多东西,难道就连白石城里的自杀也只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吗?

西泽坐在床边思考了很久。

目前看来莎尔是没事的,也许是贫血的关系,这才让她晕倒在了浴缸边上。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他轻轻撩开莎尔脸上的几缕发丝,莫名感觉到了几分来自久远记忆中的熟悉,少女心跳声不止,像是深远回荡的钟鸣,西泽放下手,转过身去,不想再继续呆在这里承受这种诱惑——这简直是天堂与地狱的融合地。

书桌上的《人偶》还夹着一支用来自白石城枯叶做的书签,玻璃杯在桌面静静地折射着来自窗外和灯器细微的光,他走过书桌,不小心碰到了桌角,玻璃杯和桌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少女的声音——

“别走……”

他转过头,看到睁开眼睛的莎尔正艰难地望着他。

像是完全没有在意自己的现状与处境一般,她重复道:“别走……”

西泽沉默了很久,最终他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放下手中早已准备好的房牌和钥匙,他再度坐到了莎尔的身旁。

莎尔轻轻侧过头,枕住了他的大腿,再度昏沉地睡去。

西泽倚靠着冷冰冰的床头柜,有些懊悔自己刚刚为什么不顺便拿本书过来?

少女的手下意识地搭在了他的指尖上,他轻轻握住了那只手,长叹一声,说道:“放心,我还在。”

就像之前洗澡时一样,他说:“我还在,绝对不会丢下你离开。”

萦绕在自己鼻尖的这股香味简直是最好的安眠品,他微微合上眼睛,倚着硬质的合木柜子睡着了。

此时的西泽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带着什么样的女孩回到了王都。

除他之外却有很多人知道。

第十八章—梦魇

深夜,下城区,一个妇人从家门里走出,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缓且久地出了口长气。

月光明亮,整齐地铺在街道上,看上去就像是石板上覆盖了一层薄霜一般。她再度呼出一口气,看着白雾消散在半空,那不像是某种感慨后的不自觉行为——她只是在吐气罢了,就像是鱼在水里张开嘴吐出几个泡泡,不是消遣,而是自然而然的本能。

就在这时她的身边泛起一阵虚无的涟漪。

“你知道我找到你花了多少功夫吗?”黑袍的男人从涟漪的阴影里走出,对她说道。

妇人没有说话,她还在想着自己那个孩子的学费还有酗酒丈夫的酒钱,右手的五个指头不停地变化,那是这个家庭的花销,而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地上涨。就像是把男人当空气一般,她专注地计算着,自顾自地变化手指。

黑袍的男人没有再说什么,轻轻挪开步子,站到了她的身旁。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流云遮月,久到妇人算好那足以压倒一般人家的数字。

她的丈夫以前是个风流公子,可惜家族没落之后就整日酗酒为生,和以前的朋友全都断了来往,最终娶了她这个平民,生下来一个儿子。风流公子除了酗酒之外倒也没有其他癖好,一般贵族公子最容易沾染上的赌和色他都不碰,他只是天天没日没夜地喝酒,劣质酒是最容易醉的,也是最伤身的,他明白这点,却还是经常一边承受着剧烈的绞痛一边往喉咙里硬灌。

有时候喝完酒之后他会抽出空闲,长久地凝视着餐桌对面毫无表情的她,看到眼睛干涩发酸时才如哀嚎般嘶哑地长叹一声:“你到底是谁!”

是啊,她到底是谁?

妇人算完所需要的金额之后抬起头,这才开始将黑袍男子放到自己的视野里,她放下右手,开口问道:“我到底是谁?”

像是在问男人,却更像是在问自己。

男人轻笑了一声,用手拍拍石阶,自己也坐了下来,坐到了她的身旁。

没有回答。

他看着大好的夜色,看着没有街灯与火光,空有一轮明月为引的下城区街道,心情莫名变得愉快,于是轻声哼唱起了一首曲子。

妇人长久地凝视着男人。

就像她的丈夫那般认真地死死看着她。

“我找你找了多久

繁花伴着枯叶老去

石头被海水淹没完全

我找你找了多久

哪怕我记不起你的面容

哪怕我遗忘了你的声音

但你就在那里

你就在那里”

他开始站起身,缓步走入了下城区的阴影里。

“你就在那里,因为你是一根钉子,”他的声音远远传来,不再是甜蜜如情歌一般的童谣,而是冰冷的陈述,“你是一根随时都会被拔掉,但很快又会被钉在木板上其他地方的钉子,你这辈子,都离不开下城区这块木板。”

在他离开之后,妇人独自在石阶上坐了很久。

她看着远方街道尽头被月光充斥的彼端。

一阵冷风吹过。

那街口就像是噬人恶鬼的巨口。

她从来不会打寒战,但这时她却由自肺腑地感受到了一股恶寒。

毕竟还是冬天。

屋门被年幼的孩子推开,他揉揉眼睛,好奇地问:“妈妈,怎么了?”

她摸摸孩子的脑袋,没有回答,转而迈开沉重笨拙的脚步,牵着他的手回到了房里。

窗台之上,月光通明。

——————

当莎尔醒来时已经很晚了,在思绪逐渐变得清晰之后,她意识到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右手轻轻捂住左边的胸口,感受着其中如齿轮运转般规律的心跳声,她安下心来。

她拉了拉身上的被子,感觉睡衣被汗浸湿了不少,想掀开被子吹吹风。

……睡衣?

思绪完全清醒过来,视野变得清晰,她想伸手揉揉眼睛,却发现自己的手正和什么东西握在一起。

她沿着那只手看去,在透过窗帘显得非常微弱的灯光下,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睡着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正枕在对方的大腿上。

她摸了摸身上,悄悄松开握在一起的那只手,直起身子,跪坐在床单上——

就在莎尔正打算去浴室门口的衣篮里拿来衣服时身子忽然一个踉跄,完全没想过刚刚苏醒的身体会这么无力。

勉强还是没有倒在西泽身上,她在最后一刻将双手撑在了西泽两旁的墙壁上,堪堪撑住了自己的身体。

她松了口气,心想如果这种时候被西泽看到的话那得多尴尬。

还记得自己意识模糊时好像依稀想要再问出那句话:“哥哥,还在房间里吗?”

自己,原来是这么脆弱啊。

她低下头,看着西泽的脸,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正缓缓向着自己扑来。

一股冲动从心底涌了上来——

那就像是梦魇,一旦产生之后就再也难以驱散。

“反正是他救了我,这样报恩也无妨吧……”她这么混乱地想着,完全没意识到这只是在说服自己。

她俯下身子,轻轻地贴在一起。

西泽忽然睁开了眼睛。

二人的视线聚在一起,但莎尔却立刻坐了起来。

西泽捂着头,眼神迷离而茫然,他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她忽然想笑,又有点生气。

时间悄然过去。

“好了,”莎尔说,“很晚了。”

西泽揉揉眼睛,穿着单薄衬衫的少女映入眼帘。

她站在他的面前。

漂亮得像是星夜下明亮的火光。

“抱歉,”西泽听到她低着头说,“我耽误哥哥你太长时间了。”

“你指什么?”西泽问。

“还,还能指什么,”莎尔焦急地说,“复习啊,哥哥你明天就要去参加学院测试的吧!本来应该把时间都用在复习上的,现在却把时间全花在了我身上……”

西泽试着抬了抬腿,一阵酥麻的感觉传遍了全身,他的身子一时间僵住了。

“放心,没事的,”面对着这样的身体,西泽无奈地说,“学院测试有两科,一科是笔试,一科是魔法测试。”

他松了口气,继续说:“笔试的话我有信心满分,这点姑且就请你相信我了,至于魔法测试的话……”

酥麻感传达至脸颊,他苦笑道:“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是没用的。”

莎尔站在他的面前站了一会儿,在窗外闪过一道机车的汽灯之后她走上前来,帮忙按摩西泽的大腿。

“哥哥你……”她思索了一下,说,“真是自满又自卑啊。”

“这两个词是互相矛盾的。”

“这个我当然知道啦,”莎尔嘟着嘴,“但你就是这么矛盾啊。”

他是个又骄傲又自满的孩子,因为他从小都生活在大人的夸赞中,不一样的经历又让他有些早熟,那些孩子们对他的敌视在他看来也不过是嫉妒。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有着自己的思想,他自视甚高,却又无比自卑。

因为在这个魔法被人无比重视,连普通人这个词都被用以代指有所魔法天赋之人的时代,他是一个废物。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是这样。

但神父曾经说过,他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

西泽的打算是如果自己笔试满分的话,那五个学院按理来说都会对他敞开大门。

神学院,机械学院,商学院,骑士学院以及最不为人所注意的历史学院。

都灵圣学院之下便是这五个分部,很久以前都灵就是这样,很多年以后它也依旧没变,只是历史学院越来越没落了。

他会加入神学院,然后一点点爬到皇室之中,从内部慢慢摧毁这个国家,这不会是妄想,因为他的手里有最后的底牌,那是无人能夺走的东西。

西泽从来没有忘记自己回来的目的。

这就是他,这就是西泽。

一个记仇又擅长坚持,一个自卑又骄傲自满,一个有时会对他人施以关心但大多数时候都会选择冷漠的少年。

他躺在床上,听着另一张床上莎尔低微的呼吸声。

慢慢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