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后发劣势的内涵与分类

一 后发劣势的内涵

后发劣势是指后发国家在经济发展过程中由于后发这一特殊境遇而面临的先发国家在经济发展过程中没有遇到的不利发展条件。它是一个时间概念，指相对于先发国家而言其他国家由于历史原因而滞后启动工业化面临的不利处境；后发劣势也是一个特指概念，特指后发国家在后发过程中面临的不利发展障碍，这些障碍先发国家没有遇到过，如不利的竞争地位、依附性的经济与政治结构、贸易条件的长期恶化等，它是一种负面影响，对后发国家的现代化起一种阻碍作用。对后发国家来说，后发劣势具有普遍性，是它们共同面临的一种不利发展处境。由于后发劣势是一个时间概念，因此，后发劣势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呈现出动态的变化，并具有一定的相对性。为了更好地理解后发劣势，我们必须区分后发劣势与比较劣势、后发劣势与国别劣势两组概念。

后发劣势与比较劣势，二者都对后发国家的发展造成不利影响，比较劣势是指由于要素禀赋的不利或技术的差距，导致本国生产某些产品的机会成本比较高，在生产率上处于劣势，在国际分工与国际贸易中处于不利地位。造成比较劣势的原因可能是由于一国的资源禀赋、技术条件、人力资本，或气候与地理条件，具有一定的稳定性和先天性。后发劣势则是由于后发这一客观原因导致的不利发展状况，具有很大的后天性和动态性。从某些方面来看，比较劣势和后发劣势有相通点，一些比较劣势造成了不合理的分工长期化，导致一国经济发展的迟缓，形成经济的依附性发展，使后发劣势递增。另外，后发劣势的长期存在，也导致一国技术进步缓慢，比较劣势不断增加，并且，一些比较劣势就是后发劣势，双方互为因果。但是，相对于后发劣势对于后发国家主要是一种负面效应而言，比较劣势更趋于中性。从内容方面来看，后发劣势涉及经济、文化、技术、制度、国际关系等各个层面，比较劣势主要涉及经济层面，主要关注的是不同产业之间机会成本的比较。对于后发国家的发展来说，后发劣势作为一种普遍性的存在，涉及制度与文化、技术进步等根本性问题，更具有实质性的影响，而比较劣势主要涉及资源禀赋等的差别，作为个别性的存在，对后发国家的发展不构成决定性的威胁。因此，要理解后发劣势，在了解后发劣势与比较劣势的共同点的同时，我们更要看到后发劣势比比较劣势更深刻的内涵、更宽广的外延、对后发国家的现代化更根本性的影响，这就要求我们在制定经济赶超战略的时候，把后发劣势作为克服的重点。

后发劣势与国别劣势，二者的共同点都是劣势，对于一国的发展都产生不利影响。但是，后发劣势是相对于后发国家来说的，有其特殊性；而国别劣势则是一个普通概念，世界上任何国家都有自己发展的劣势，即使世界经济霸主美国也不例外，如过高的犯罪率、过低的储蓄率等。对于后发国家来说，后发劣势具有普遍性，是相对于先发国家的发展环境而言的；而国别劣势既有普遍性又有特殊性，因为国别劣势既包括后发国家在发展中面临的共同劣势——后发劣势，也包括一国发展过程中存在的特殊劣势，因此，后发国家国别劣势的范围比后发劣势大。在后发国家经济发展过程中，影响一国经济发展的因素包括后发劣势、比较劣势、后发优势、比较优势、特殊劣势等，其中占主导地位的应该是后发劣势与特殊劣势，后发劣势是发展经济学的理论起点，具有普遍性的价值，而特殊劣势则是经济发展战略的支点，是发展经济学理论与实际国情的结合部，它是决定一国经济赶超战略能否成功的关键。

这样，通过对后发劣势、比较劣势与国别劣势的比较，就可以对后发劣势的含义有一个比较清醒的认识：后发劣势是指后发国家由于其后发地位而产生的不利于其发展的各种不利处境，这些不利处境是先发国家在其经济起飞过程中没有遇到过的，是后发国家共同面临的一种特殊状态，具有普遍性、客观性、动态性与相对性等特点，是后发国家在经济赶超中面临的主要障碍。

二 后发劣势的分类

相对于李斯特时代、普雷维什时代而言，今天的后发国家面临的后发劣势已不可同日而语，这些劣势在新形势下，特别是在时空压缩的条件下，已经形成裂变与分解，产生许多新的劣势，已经扩散到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领域，形成全方位的落差，使后发国家与发达国家的差距由量变到质变，并且，这些后发劣势的发展已经对后发国家所具有的后发优势形成严重制约，使后来者的现代化历程愈加艰难。由于后发劣势理论是各种经济赶超战略的理论依据，直接影响各种经济赶超战略的制定，为了使发展战略建立在坚实的基础之上，获得发展的成功，必须对后发劣势有一个全面的认识。传统的后发劣势理论如沃森、杨小凯的后发劣势理论或许深刻，但过于片面零碎，难以为后发战略提供坚实的基础，只有对今天后发国家面临的后发劣势进行全面的总结，才能为今天的后发国家经济发展战略提供理论依据，减少战略的盲目性。对于今天的后发国家来说，既有内源性的后发劣势，也有外源性的后发劣势；既有原发性的后发劣势，也有继发性的后发劣势。

内源性的后发劣势主要根源于后发国家后发这一现实，导致后发国家自身发展能力的不足。内源性后发劣势主要包括：

1.资本积累不足与人口过剩。相对于先发国家来说，后发国家的资本积累比较困难，先发国家可以通过殖民地掠夺、战争勒索、不平等的贸易、贩卖黑奴、圈地运动等国内外掠夺来获得资本积累，打破低水平均衡陷阱，启动工业化。今天的后发国家则不可能这么做，引进外资的条件又非常苛刻，并可能丧失经济独立性和控制力。后发国家也不可能像先发国家那样通过向南北美洲、澳洲移民来减少工业化过程中产生的大量相对过剩人口，缓解人口压力。相对先发国家来说，后发国家也不存在大量未开发的市场来刺激国内的工业化。

2.依附性的产业与政治结构。虽然后发国家通过战后非殖民化运动基本取得了政治独立，但原来殖民体系下形成的面向宗主国的经济结构和政治结构由于路径依赖并没有太大改变，产业结构依然偏向于中心国家的需要，结构单一，贸易条件长期恶化，飞地经济明显，对国内就业贡献小，企业前向后向联系弱，资本外流严重。政治结构依然是一个掠夺型政府，通过层层搜刮把国内有限剩余收集到国内特权阶级或流向国外消费，使国内资本积累能力大大降低，社会贫富分化严重。

3.急剧的社会变革导致社会缺乏张力。发达国家的现代化基本上是在一种“自然”状态下进行的，经过几百年的缓慢进化才形成今天这样的经济、政治、文化制度，社会变化被慢慢消化，不至于引起社会过度紧张。后发国家很多不属于基督教文化传统，属于被动型的现代化，由于外部压力，现代化通常被压缩到几十年的赶超过程中，使经济、政治、文化的变动过于剧烈，社会、文化断裂严重，社会失范增多，引起社会过度紧张，经常导致社会的崩溃，使发展受阻。

4.西方的文化霸权导致后发国家社会资本的销蚀。综观后发成功的国家，无论是德国、日本、韩国，还是原苏联，没有一个是美国式的追求个人主义、享乐主义的，而是以集体主义、国家主义价值观为主导的。虽然其中大部分国家民主法制不完备，但强烈的民族主义与集体主义意识形态制约了个人行为，减少了个人的机会主义，降低了交易成本，防止了政府失灵。然而，西方经济、政治上的强势地位也确立了西方意识形态的霸权地位，使后发国家的国家主义、集体主义意识弱化，个人主义、享乐主义意识膨胀，在缺乏宗教意识、法制与民主不健全的背景下，必然导致大量腐败与寻租，使发展失败。

5.全球化导致国家主权和控制能力的削弱。在全球化背景下，一国已经很难完全控制本国的资本、劳动力、商品流动方向，受到国际条约、地区集团的制约，一国的经济、政治制度必须与世界接轨才能适应全球化，否则被淘汰。一国的国内经济政策受到国际市场、供求关系、汇率变化、人权标准、产业转移、大国经济政策等的影响，难以完全自主地控制经济发展，制定本国独立的经济发展战略。

6.后发国家在长期的马太效应中积累的问题太多，任务过重，各种问题相互交织，相互制约，陷入后发陷阱。先发国家的发展一般延续几个世纪，可以从容地完善自己各方面的制度，而后发国家的长期落后，已经导致经济结构不合理，市场不完善，民主不充分，法制不健全，文化断裂，社会分裂，各种问题错综复杂，相互制约，如果没有外力的帮助，一些国家将陷入混乱与停滞。

7.片面的发展观与路径依赖。由于发展任务繁重，后发国家一般选择片面发展，导致发展失衡，形成利益集团控制国家的局面，路径依赖进一步强化这种扭曲的发展，形成拉美化的陷阱。由于后发国家片面地理解现代化，将经济现代化与政治现代化分离开来，鼓吹先经济现代化再政治现代化，这种片面的发展模式虽然在短期内能取得较好效果，但从长期来看，由于民众的权利缺乏，权贵资本主义或金权勾结严重，导致交易成本过高，资源配置低效，贫富差距过大，阶层对立严重，社会分裂加剧，使国家处于崩溃的边缘。

8.随着人类进入知识经济时代，知识鸿沟进一步拉大贫富国家之间的差距。知识经济是建立在雄厚的工业基础之上的，是人力资本密集的产业，后发国家工业基础薄弱，教育落后，人力资本匮乏，人才外流严重，缺乏创新意识，也缺乏激励创新的制度，有些国家甚至连基本的人权和财产权都得不到保障，加上官僚主义严重，效率低下，缺乏发展知识经济的条件，更谈不上“蛙跳”。知识经济是一种内生增长经济，外部性较大，规模经济明显，讲究先占优势，后发国家作为后来者，明显处于不利地位。

外源性的后发劣势则是指由于外部发展环境的变化，使后发国家的发展环境不断恶化，阻碍了后发国家的经济发展。一般认为，外源性的后发劣势主要包括：

1.相对于先发国家来说，后发国家面临更为不利的世界能源与生态环境。先发国家充分利用廉价资源发展了起来，破坏了殖民地的环境却不承担任何责任和成本，但后发国家却面临着严重的能源危机和世界性的环保浪潮，使后发国家落后的产业结构和高污染、高能耗的工业受到巨大的压力，面临着发达国家的普遍敌视，能源价格上涨，环保贸易壁垒都导致后发国家工业化成本大增。后发国家作为现代化的后来者，在世界性能源危机的制约下，要重复发达国家的工业化历程已经基本不可能。

2.后发国家面临着日益恶化的贸易条件和不平等的交换。由于后发国家拥挤于初级产品和劳动密集型产品市场，导致供给大增，但随着技术进步，发达国家生产出更为廉价、性能更好的替代品，如人造橡胶、人造塑料、人造光纤等，并且，现代知识密集型产品的原材料消耗越来越少，导致初级产品供过于求。但由于需求弹性高及示范消费、卖方垄断等原因，对发达国家的制成品的需求却持续增长，最终导致供求关系进一步偏向发达国家，使后发国家贸易条件不断恶化。

3.相对于先发国家来说，后发国家面临着极化效应的损害。由于后发国家与先发国家之间存在着经济发展水平、政治制度、生活水平、基础设施、人权保障等全方位的差距，导致后发国家人才、资本、资源的大量外流，使后发国家的发展更为艰难。

4.西方的文化霸权导致盲目模仿。特别是西方正在通过自己的经济、政治优势不断输出西方的意识形态，如民主化、市场经济、自由贸易，而不考虑后发国家的现实。后发国家处于弱势，或自愿或被逼教条主义地接受了西方的模式。但由于发展的条件与先发国家相比相差太大，教条主义地采用西方或其他模式反而造成发展的失败，如果考虑某些模式的路径依赖问题，其危害将更大。

5.不合理的国际经济政治旧秩序依然不利于后发国家的发展。由于发达国家控制了联合国、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贸易组织等核心机构，并成为国际规则的制定者，导致后发国家处于无权地位，受发达国家的利益左右。

6.后发国家的分化，两极世界格局的瓦解都导致发展中国家在与发达国家博弈中的地位降低。由于历史、经济、政治等各种原因，后发国家之间的冲突远远高于发达国家，导致后发国家的分裂，而全球化的垂直型分工也使后发国家与发达国家之间的联系比后发国家之间的关系更紧密，冷战的结束也使后发国家的战略地位下降，这些都导致后发国家在与发达国家的谈判中处于劣势。

当然，内源性后发劣势与外源性后发劣势并非完全割裂，而是相互联系的、相互制约的，内源性后发劣势是阻碍后发国家发展的根本因素；外源性后发劣势是阻碍后发国家发展的外部环境，必须通过内源性后发劣势才能产生作用。一般来说，一国无力改变外源性后发劣势，但一国可以创造条件克服内源性后发劣势，实现现代化的赶超，因此，对于后发国家来说，关键问题是如何克服内源性后发劣势。

对于后发国家来说，有些劣势是由于后发这一特殊境遇造成的，它使后发国家的国内外发展环境恶化，这些后发劣势是客观存在的，不可避免。但是，有些后发劣势却是由于后发国家的战略失误而造成的，是主观的、后天形成的，是可以避免的，我们把前一种后发劣势叫做原发性后发劣势，后一种后发劣势叫做继发性后发劣势。前面所讲的内源性后发劣势和外源性后发劣势都是根源于后发这一客观条件而形成的不利发展条件，是客观存在的，后发国家只能客观面对，大部分都可以归结为原发性后发劣势。但是，还有一些后发劣势则是由于后发国家战略失误而形成的，本来可以避免，这些后发劣势可以归结为继发性后发劣势，这些劣势主要包括：

1.经验借鉴陷阱。发达国家在其现代化进程中积累了丰富经验与教训，可供现代化的后来者借鉴，这是后发国家面临的主要后发优势。然而，由于后发国家与发达国家国情差距甚大，让处于现代化初步发展阶段的国家去借鉴发达国家的经验显然是不合适的。并且由于现代化的时空差异巨大，当今的后发国家的现代化处于一种时空压缩状态，国内外发展环境与先发国家差距甚大，盲目“借鉴”，教条主义地模仿先发国家的发展经验，必然会造成发展的错位。

2.技术引进陷阱。技术的不断进步必然产生扩散效应，有利于后发国家的技术引进，然而发达国家的技术转移一般较保守，转移的技术大部分是传统技术或过时技术，最先进的技术被严格控制。并且发达国家为了保证其领先地位，利用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的技术差距的扩大，采用技术的黑箱化或模拟黑箱化等各种手段，在合法保护知识产权的旗帜下，使后发国家的科技进步更加困难。发达国家的技术进步主要是节约劳动，对于人口过剩的后发国家来说，技术的适用性也是个严重问题。如果后发国家仅仅满足于技术引进优势，忽视本国的自主技术开发能力，必然导致贸易条件的长期恶化，陷入技术引进陷阱。

3.产业转移陷阱。技术进步的加快导致发达国家产业结构的调整和产业转移，为后发国家的工业化提供了机遇。然而，从发达国家转移的产业一般是本国淘汰的产业，要么技术落后、在本国丧失竞争力；要么是能耗高、污染严重的产业。产业转移的主体是跨国公司，由于母公司一般在母国，利润回流严重，并且转移的产业进口、出口都在国外，对承接国产业的前向后向拉动不足。虽然通过承接发达国家的转移产业，后发国家可以获得一定的发展，但这种依附性的发展只会固化差距，使自己始终处于产业链的低端，在国际分工中处于不利地位，并且可能加剧本国的生态与能源危机，得不偿失。

4.外资利用陷阱。后发国家在发展过程中可以利用发达国家的过剩资本解决资本短缺问题，这也是后发国家特有的后发优势。然而，外资是一把双刃剑，利用得好可以弥补本国资本不足，利用不好会导致依附性发展。一些国家盲目引进外资，给予大量优惠政策，对本国企业形成挤出效应；在本国工业基础比较差的情况下，外资经济成为一种飞地经济，对本国的溢出效应很小；一些外资企业还垄断后发国家核心产业，造成后发国家的依附性发展。并且由于后发国家制度不健全，腐败严重，外资偷、漏税现象普遍，导致利润大量输出，一些外资注重短期利益，流动性过大，不断在后发国家制造经济泡沫，造成金融动荡，影响经济发展。特别是在后发国家政府普遍失灵的情况下，盲目引进外资造成资金大量浪费，甚至成为权力阶层寻租的战利品，给一些国家带来沉重的债务负担。

5.文明借鉴陷阱。后发国家可以借鉴发达国家先进的制度与文化，这也是后发国家的后发优势。但是，社会发展具有阶段性，也具有整体性，在经济基础还很落后的情况下，后发国家盲目或片面地借鉴西方发达社会的政治体制、消费观念、宏观调控体制，建立西方式的高福利社会，脱离本国实际，导致社会系统的紊乱，造成欲速则不达的后果。在非洲强行推广民主制，在南美蔓延的示范消费，在一些后发国家建立的超出国力的福利制度，都是盲目借鉴西方文明的结果。

对于后发国家来说，原发性后发劣势客观存在，不可回避，而继发性后发劣势则是由于人的主观选择失误造成的，本来可以避免，并且很多继发性后发劣势是由潜在的后发优势转变而来的，使后发国家经济赶超误入歧途。因此，对于后发国家来说，一方面，要尽量利用后发优势，减少战略失误，防止继发性后发劣势的形成；另一方面，应该积极创造条件，克服内源性后发劣势、变后发劣势为后发优势，降低发展成本，实现经济赶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