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艺术理论与作为建筑美学基础的自然哲学
从上文的文化结构模型可以看出,审美是文化的主要方面之一,审美的主旨不再停留于关注人的生存和社会的维系,而是要在此基础上表达出对人类作为自由主体的升华。对审美和艺术的研究,首要的任务是要阐明“美”的概念。在美的概念下,包含各种性质不相同的事物,有自然美的日月星辰、花草树木;有艺术美的音乐、绘画、文学;有人类对自身观照的人体美,甚至所谓的思想道德行为美。“美”在日常用语中是个多义词,对于美,每个人都可以发表自己的意见。因此困难不在于“什么是美的”,即对个别事物做审美判断或经验描述,而是在于“美是什么”,即在各种事物中找出“美”的普遍本质,即对“美”做出最本质的概念限定。
普遍认为,对“美”的研究不在自然科学的范围之内。自然科学,按照胡塞尔的观点:
是这样一门科学,它设想一个在空间上三维伸展、在时间上一维延续的世界在对我们的官能起作用,在这个设想的基础上,它试图解释那些正常地和纯粹地(不受特殊心理状况和过程影响地)被感觉到的物理现象的前后秩序。它没有去说明这个世界的绝对状况,而是满足于将那些引发感觉并且在其作用中相互影响的力量归诸于这个世界,并且确定这个力量在并存和相继方面的规律。[1]
对胡塞尔来说,自然科学可以被定义为关于物理现象的科学。物理现象不再被定义为那种由物体通过官能对我们心灵的作用产生出来的现象,因为“物体”在现象学的考察中仍然只是一个形而上学的假设,物体在现象学的意义上只是意向的产物。搁置一切“假设”之后,唯一具有决定性的东西是现象。在胡塞尔那里,和物理现象相对的是心理现象。一般地说(尽管胡塞尔并不赞同),物理现象对应于外感知,心理现象对应于内感知。自然科学所处理的物理现象,它与那些被想象的现象无关,而仅仅与那些在感觉中出现的现象有关。感觉和想象皆是现象,对于意识来说,被给予之物是一个本质上相同的东西,无论被表象的对象是实在存在的,还是被臆想出来的,甚至可能是悖谬的。[2]那么何为感觉?何为想象?胡塞尔以意向体验的种属不同做出区分,关键在于如何完整地理解行为的对象关系。所谓的内在内容(想象)毋宁说是一些意向的(被意指的)内容而已,那么另一方面,那些属于意向体验实项组成的真正内容(感觉)就不是意向的:它们建基于行为之上,作为必然的基点而使意向得以可能,但它们自身并没有被意指,它们不是那些在行为中被表象的对象。我们看到的不是颜色的感觉,而是有色彩的事物,我们听到的不是声音的感觉,而是一位歌手的歌唱。[3]胡塞尔将素朴直观的行为称作感性行为,将被奠基的、可直接或间接地回溯到感性之上的行为称作范畴行为。[4]如果我们认为对审美体验不仅是一种主观感性,而是如康德所说,而是有权力对所有主体提出客观性的要求,那么,审美体验就一定与范畴(形式)直观有关。
显然,审美不仅仅是对物理现象的素朴感觉,我们暂且可把审美笼统地归之于心理现象,在最基本的层面也应属于某种感知。胡塞尔这样说道:“一个实在的生物,如果它自身仅仅具有像感觉体验这样一种内容,同时它无法对这些内容进行对象性的解释,或者通过它们而使对象被表象出来——并且更无法在进一步的行为中占对象发生关系,无法判断对象,无法为对象感到高兴或沮丧,无法爱对象和恨对象,无法欲求和讨厌对象——那么就没有人会愿意将这样一个生物称作是一个心理的生物。”[5]感知是一个主体的意向过程,是对现象的立义。胡塞尔对感知有这样的详细论述:
每一个感知的特征都在于这样一种意向,即:它的对象当作一种在生动的自身性中的东西来把握。与这种意向相符合的是在突出的完善性中的感知,当对象的确是在感知自身之中并且是在最严格的意义上“生动”地、毫无保留地被把握为它本身时,也就是说,当对象被实项地包含在感知本身之中时,这种感知就是相应性感知。因此,显而易见,甚至可以从感知的纯粹本质中明见地得出,相应性感知只能是“内”感知,它只能朝向与它一同被给予的、与它一同属于一个意识的体验。[6]
审美体验包含在感知中,但按照最一般的词义,显然并不是所有的感知都被指称为审美。胡塞尔的现象学研究搁置任何形而上学的东西,所有的概念、理论都必须还原为对现象的纯粹描述;这样一来,作为“现象”最终根据的“意向”在胡塞尔那里没有得到进一步的解释。意向又源于何?它又有何种本质?与意向密切相关的“行为”是否能得到一种统一的解释?这些根本问题在胡塞尔那里也同样被搁置了起来。胡塞尔现象学的逻辑研究,也拒绝任何心理学的东西,按照胡塞尔的说法,他的现象学逻辑研究严格限定在“形式”,而对心理内容,也就是说对各个主体偏好、不同心理状态和各个主体对环境条件的偶然不同反应不做探讨,而是对所有这些行为、事件能够发生的一般条件做出现象学的澄清或纯粹描述。其实,从胡塞尔对意向的种种论述看来,他无疑借鉴了叔本华的“意志”概念,只不过在掩饰了的“意志”本体论上,披上了一件现象学的外衣。既然胡塞尔本人也承认甚至强调先天的东西,而胡塞尔的逻辑研究针对的就是先天有效的形式,而不是后天形成的偶然经验,那么所谓的现象学还原,如果追求最终的解释性,是不可能离开形而上学的概念的。要阐明“美”这种本来就抽象的概念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