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研究古籍版本鉴定的基础
上面我们谈到,版本学各个方面规律的探索是根,古籍版本鉴定是果。这是不是说,古籍版本鉴定似乎纯属一种技术性的工作呢?当然不是。如果有着这样的理解而去从事古籍版本鉴定的研究,那就会在实际的工作中遇到问题而陷于无法解决的境地。因为古籍版本鉴定不能只满足于版本学规律的应用,而是同时还要在鉴定的具体过程中,对已探索到的规律性的认识加以检验,对某些认识的不足有所补充。也就是说,使已有的规律性的认识更为深刻、更为全面。当然,也不能否认研究古籍版本鉴定是带有一定的技术性的,但更多的是带有高度的科学研究性。它要求从事此项工作的人,不但要掌握古籍版本鉴定的技术,而且要掌握丰富的文化典籍,如目录学、版刻史、学术史、历史等方面的学识。下面简略地谈谈这些方面的学识修养在古籍版本鉴定上的意义。较详细的要在附编《研究古籍版本目录学应具有的知识》中叙述。
首先从目录学方面谈起。大家知道,在我国目录学的历史发展上,有着功用相同而体制不同的三种形式[6]。其中“类例分明,使百家九流各有条理”的一类,是分类编目。对于从事古籍版本鉴定来说,它是应该具有的基础知识和修养。关于分类编目,自汉刘歆撰成《七略》以来,几经变化,到了唐代,确立了至今仍于古籍上应用的经、史、子、集四部分类法。如房玄龄等的《隋书经籍志》,就是按四部分类编撰的。四部又细分为经部十类,史部十二类,子部十四类,集部三类,加道、佛二附类。至清编纂《四库全书》,子部有所增加,计四部四十四类。子类之下又有子目。这种编目,能使读者知其要领。张之洞在《书目答问略例》中说:“今为分别条流,慎择约举,视其性之所近,各就其部求之,又于其中详分子目,以便类求,一类之中复以义例相近者使相比附,再叙时代,令其门径秩然,缓急易见……”对于这样的书目,能使初学者得到学术门径的指导。其功用不仅对于学者可“于其中详分子目以便类求”而有益于学术,就是对于古籍版本鉴定的研究,也同样是有益的。因为书目上按照义例、时代所列举的大量书名,恰恰反映了古籍流传刻印的发展。书目上常见的一些用语就是如此。像《六经》,即指易、书、诗、礼、乐、春秋,始见于《庄子·天运篇》,至汉有《六艺》《五经》之称。《汉书艺文志》称《六艺》,又因《乐》亡,将易、书、诗、礼、春秋,称为《五经》。其后,各代续有《七经》《九经》《十三经》等名称的出现。再有,史部的正史,就有《三史》[7]《前四史》《十三史》[8]《十七史》[9]等说法。又如子部有《六子全书》[10]《十子全书》[11]等。这些,不正是古籍流传与刻印的发展史吗?从事古籍版本鉴定,如果熟知大量书名,又了解其刻印源流;既知其义例类别,又知其著作年代,这样,在具体的鉴定上就有了坚实的基础。有了这方面的学识修养,可以说已经熟知门径了。
其次,再谈谈版刻源流史的学识修养的重要性。如《九经》小字本的版刻,据知有北宋刻本、南宋刻本,明清之际有无锡秦镤翻刻本,其后又有翻秦本等见于著录。又如正史的《二十四史》中,历代汇刻行世的有明代南、北二监的《二十一史》,毛晋汲古阁的《十七史》[12];再如《文选》,有唐李善等六臣注六十卷本,唐吕延济等五臣注三十卷本,都有宋刻本行世,其后又有翻刻宋本[13]。如果一个从事古籍版本鉴定研究的人,具有丰富的版刻源流的学识修养,在识别古今真赝上,自然会从这些丰富的版刻中得到启示,并结合实践经验,对版刻不同的古籍,做出正确的适当的鉴定。
还有,历史学的修养,也是不可忽视的。就“史讳”而言,谁都知道,这在鉴定版本上是很重要的一项根据。至于学术史的知识修养等,可参考附编。
总之,古籍版本鉴定,在版本学的研究上,不是单纯的技术性的研究,而是具有高度科学精神与丰富的学识修养的一项学术研究。何可简单视之哉!
[1] 《隋书经籍志·簿录类》:“古者史官既同典籍,盖有目录以为纲纪。体制洇没,不可复知。孔子删《书》,别为序,各陈作者所由,韩、毛二《诗》,亦皆相类。汉时刘向《别录》、刘歆《七略》,剖析条流,各有其部,推寻事迹,疑则古之制也。”又说:“刘向等校书,每一书就,向辄别为一录,论其指归,辨其讹谬,叙而奏之。”余嘉锡《目录学发微》说:“目录之学,由来尚矣!《诗》《书》之序,即其萌芽。及汉世,刘向、刘歆,奉诏校书,撰为《七略》《别录》,而其体裁遂以完备。”
[2] 方厚枢《从目录学入手》一文说:“我国古籍数量浩如烟海。仅收入各种丛书的古书,据《中国丛书综录》子目统计,就有三万八千八百九十一种。没有收入丛书的单刻本……清代以前的……,估计不会少于一万种。清朝一代的……,据……《贩书偶记》……,约有一万种;再加上小说,戏曲……,据估计,我国古书的总数约有七八万种之多。”(原载《光明日报》,转引自河北省文化局编《古旧图书业务知识》,1962年版,第380—384页)
李诗《谈谈我国古籍》一文说,我国古籍非常丰富……大致的估计,现存……约有七万种到八万种……我们已有的数据有下列的几个:
a.收入古籍丛书中的单种古籍……《中国丛书综录》……统计,其数字为三万八千八百九十一种。
b.未收入丛书中的单刻本……《贩书偶记》的记载……(清朝一代的)约有一万种;清代以前遗存的单刻本……估计也不会少于一万种。
c.“地方志”……,《中国地方志综录》的统计,是七千四百一十三种。
以上三大数据,就接近七万种,还有大量的通俗小说、戏曲、唱本和佛经、家谱、金石拓本等没有统计在内。(见《文汇报》1961年11月1日、8月11日版)
[3] “古籍”是个笼统的名词,指书籍著作的时代划期而言。我们现在一般地将“五四”以前的著作划为“古籍”。(见《文汇报》李诗《谈谈我国古籍》)
李颖珊《古籍分类的研究》中说:“什么是古书?我国古籍,至为众多,应当分类的,固不在新旧上有所区别。但是我们现在研究的是古书分类,在事实上,不能不把新书旧书加以划分,以定范围。因此,我们暂时认定,所谓古书是指鸦片战争以前,即中国进入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以前人们所著、所印写的书籍。为了扩大研究,推广用途,近代之人(包括外国汉学研究者)所著而包含的内容,均为古事古物(如考古史与金石甲骨文字等)和说古经、辨旧事的一类书籍,我们也不能不认为是与古书有关的著作,而以古书同等对待。至若古书重刊,古书新印,书虽出于近年,而内容全系古籍,那就不问他装订如何,不能不视为与古籍一样了。”(1958年7月在古籍训练班的讲话)
《古旧书业务知识》一书上说:“什么是旧书?所谓‘旧书’是为了区别于‘古书’而论的。我们一般习惯上把木刻本线装书称作‘古书’,把铅印本的平装或精装本称为‘旧书’。从时间上说,旧书的出现,只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但又不能完全按历史分期的办法,把自鸦片战争以来所刊印的书籍都列入‘旧书’范围。因为这个时期我国固有的手工雕版印刷书籍还在广泛地使用。大体上把凡是用机械印刷的书籍,包括铅印、石印、影印、胶版等印行出来的书籍列为‘旧书’是可以说得通的。”(北京市图书发行印刷职工业校讲义,1964年7月)
[4] 《汉书·河间献王传》说:河间献王刘德“从民得善书(按,意即善本)必为好写与之留其真”。
[5] 叶梦得《石林燕语》卷八:“唐以前凡书籍皆写本……而藏者精于讐对,故往往皆有善本。”
[6] 余嘉锡《目录学发微》(中华书局1963年版):“综以上诸家之说观之,则其要义可得而言,属于第一类者,在论其指归,辨其讹谬。属于第二类者,在穷源至委,竟其流别,以辨章学术,考镜源流。属于第三类者,在类例分明,使百家九流,各有条理,并究其本末,以见学术之源流沿袭。……以此三者互相比较,立论之宗旨,无不吻合,体制虽异,功用则同。”
[7] 南北朝宋裴松之注《三国志·吴志·吕蒙传》引《江表传》所记孙权和吕蒙的谈话:“至统事以来,省三史,诸家兵书,自以为大有所益。”
[8] 唐,吴武陵著有《十三史驳议》一书。
[9] 明薛应旂《宋元通鉴》卷一百二十八。
[10] 明顾春世德堂刊有大字本《六子全书》。(《老子》二卷,河上公章句。《庄子》十卷,晋郭象注,唐陆德明音义。《列子》八卷,晋张湛注。《荀子》二十卷,唐杨倞注。《扬子法言》十卷,宋司马光集注。《文中子》十卷,宋阮逸注)
[11] 清苏州书坊汇刻。
[12] 顾炎武《日知录》:“洪武初,悉收上国学。(按指元时的刻版)今南监《十七史》诸书,地理岁月,勘校工役并存,可识也。”据知南监《十七史》悉收元大德丙午(1306年)十路儒学合刻之《十七史》之有存板者,加以补缀而成。据著录可征者,知元刻史版有太平路之《两汉书》,池州路之《三国志》,瑞州路之《隋书》,信州路之《北史》,平江路之《唐书》,杭州路之《辽史》《金史》等。因之,南监之《二十一史》多存宋监和元各路儒学旧版,其中有宋版七,即《宋书》《齐书》《梁书》《陈书》《魏书》《北齐书》《周书》,为南宋绍兴十七年(1147年)井宪孟刊于四川的《眉山七史》版;有元版十,即《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晋书》《南史》《北史》《隋书》《唐书》和《五代史》。其《辽史》《金史》为翻元版者,《宋史》《元史》二书为明版。
[13] 《文选》为梁昭明太子萧统所撰,自隋曹宪以后,研究和注释《文选》成为一项专门学问。唐初,李善曾受学《文选》于曹宪,其所注《文选》可称集大成。历来有“淹贯古今”的评价。至开元六年(718年)工部侍郎吕延祚,召集吕延济、刘良、张诜、吕向、李周翰五人共为之注。世称《五臣注文选》,与李善注别行。《中国版刻图录》收有宋淳熙八年(1181年)池阳郡斋刻本《李善撰文选注》,后有尤袤跋尾,故世亦称尤延之本。清嘉庆十四年(1809年)顾广圻为胡克家校刻本即据此影刻。今传有中华书局印行胡氏翻刻之本。《中国版刻图录》还收有宋杭州开牋纸马铺锺家刻三十卷本《文选五臣注》残本。此书现存第二十九卷(藏北京大学图书馆)、第三十卷(藏北京图书馆)。《图录》另收《文选注》系合李善注与五臣注为一而合刻者,为宋绍兴明州刻,递修本,约刻于绍兴二十八九年(1158—1159年),明袁褧嘉趣堂仿宋裴氏刻六臣注本,胡刻李注《文选》。湖北崇文书局翻本、广州书局翻本,传世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