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狭路相逢
@心欣欣心：228、270、299，快来帮我三选一！老规矩，由点赞数决定，明天揭晓选择内容。随机抽取三位粉丝，分别赠送墨尔本风景明信片一套。奖品于2月18日上午九点通过@微博抽奖平台抽出。
陈欣怡发出这条微博后，紧接着在微博下方写了三条纯数字评论，分别是228、270、299。
她是微博头条文章作者，五万多的粉丝，平时会发布一些关于澳大利亚旅游、购物、美食等文章，还会写一些关于生活的心情文字。由于长期患有选择障碍，偶尔外出美发、下馆子等，她都会将心仪的几家商铺门牌号发一条微博，由粉丝们随意选择，点赞数量最多的门牌号，就会成为她的目的地。
2月18日上午九点，陈欣怡准时打开微博，发现228这个门牌号点赞人数最多，她心下了然，包含8——“发”的门牌号果然比较受大众欢迎。
但细看之下，她心中又滋生出疑团，点赞数一面倒的情况非常明显，这条抽奖微博的参与人数比以往多出一倍不止。
难道墨尔本风景明信片更合粉丝们的喜好？陈欣怡懒得深想，撇下疑惑，编辑了一条新微博公布选择内容。
@心欣欣心：最终结果是228！牙医诊所的门牌号。我打算加入高龄钢牙妹的队伍，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好而努力。感谢参与点赞、帮我做出选择的各位，奖品将会在一周内通过澳大利亚post寄出，三位中奖者请尽快将快递地址私信给我。
陈欣怡是行动派，发完微博立即拨了一通电话去Vsmile诊所，预约牙医。她对前台接听电话的护士要求预约一位会说普通话且医术高明的牙医。
选择诊所前，陈欣怡做过功课，三家诊所里都有华人牙医就职。她虽然在墨尔本完成了本科学业，但对牙医类的专业英语词汇并不熟知，找一名同是中国人的医生，除了交流诊疗方案更为方便，也更有亲切感。
护士表示这家门店的老板Dr.Alex Gu符合她的要求，她便与护士敲定三日后下午两点前去就诊。
最新发布的微博下面已经有了许多粉丝的新评论，都是问她为什么突然决定去正畸。
是啊，为什么呢？其实她的牙齿虽然算不得整齐漂亮，但远看还过得去，只是近看有些参差不齐。
初中时父母建议她去牙防所做矫正，由于亲眼见证姐姐戴牙套所承受的痛苦，她望而却步。高中时父母再次提出，可那般年纪，她已经懂得爱美，生怕牙套影响容貌。高中毕业后出国留学，她就更顾不上了……
现在陈欣怡已经毕业，获得了M大会计学士学位，也成功拿到了澳大利亚永久居住签证。可就在获得签证后的第二天，2月14日，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事。
冯毅晨在情人节那天提出分手，她又发现牙科保险账户里积攒了不少钱，不用可惜——这些约莫就是令她萌生成为大龄钢牙妹念头的根源了。
因不纯动机而产生的恋情都不会有好结果，即使付出过真情。陈欣怡不怨冯毅晨，甚至在他提出分手时，她还笑着调侃他是为了节省买玫瑰花的开支。那一天，唯一令她尴尬的只剩陪伴了她三年的老毛病——情绪流泪症，总在需要逞强的时刻掉链子，好比难得请客摆阔一次，结账时却发现囊中羞涩。
陈欣怡在澳关系最好且唯一仅有的闺密沙纯梦还为此愤愤不平，瞒着她打电话去痛骂冯毅晨，直到冯毅晨不堪其扰，将此事告诉了她，才阻止了沙纯梦连续三天的“电话骚扰攻击”。
2月21日，2:00PM，陈欣怡准时抵达Vsmile牙医诊所。
前台棕色皮肤的澳大利亚姑娘很是热情，让她坐在大厅沙发上稍候，还殷勤地为她倒了一杯冰柠檬水。
陈欣怡拿起玻璃水杯，喝了一口，目光环顾四周，对诊所内的环境颇为满意。以黑白为主色调的后现代装修风格，简约干练。一共上下两层楼，六间牙科治疗室，每间治疗室里想必都有一位牙医正在为患者服务。
二月的墨尔本正值夏末，气温居高不下，三十多度的艳阳天比国内江浙地带的盛夏更炎热。她又连喝了几口冰柠檬水，微酸的滋味在口腔喉咙里逐渐漫开，化解了盘亘在她体内的暑热。
一名金发碧眼的牙医女助理打开了其中一间治疗室的移门，微笑着向陈欣怡走来，陈欣怡刚想笑脸相迎，却被紧随女助理身后的颀长身影吸走了目光。
男人一身黑色牙医制服，短袖长裤，黑皮鞋，戴着浅蓝色的医用口罩，唯一露出的眼睛黑白分明，目光深邃而迷人。制服左胸口位置印有Vsmile的标志，双手戴着乳白色医用橡胶手套。
他抬手摘下掩住半边脸的医用口罩。
“噗——”陈欣怡太过惊讶，一时没控制住，口中还没咽下的柠檬水都被她吐在了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
如果说莫名喷水还不足够吓到牙医助理的话，陈欣怡突如其来的泪水就绝对将她吓得不轻。
“Oh,no！Are you OK?”女助理单手掩嘴，海蓝色的眸子瞪得大如铜铃。
“I'm good.”陈欣怡慌忙抽出纸巾擦干胡乱沁出眼眶的泪水，又连声道歉，用纸巾擦净了她喷出的杰作。
牙医助理身后的男人等陈欣怡处理完烂摊子，才举步上前，皱眉问：“你就是预约了我门诊的患者Sophia Chen？”
陈欣怡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口，眼中写满难以置信：“你就是这间诊所的老板，Alex Gu？”
“是。”顾栖迟仅仅回了一个字，陈欣怡却仿佛听到了他磨牙的声音。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感染了在场众人，但他们使用汉语进行交流，牙医助理及前台护士完全听不懂，只能满脸迷茫地围观。
陈欣怡有种拿上手提包就夺门而出的冲动，她万万没想到冤家路窄，竟选中了与她有过节的男人为她矫正牙齿。
顾栖迟绝对忘不了一个月前在Coles超市购物时，面前这个女人带给他的难堪。但基于职业素养，陈欣怡现在只是他的病人，个人恩怨先放一边。
“Aggie,take her to my room.”顾栖迟吩咐了助理一句，就扔下陈欣怡径自回了属于他的那间治疗室。
“Please come into the treatment room.（请进治疗室。）”女助理立即扬起微笑，对傻站着的陈欣怡发出邀请。
陈欣怡拿起放在沙发上的手提包，如蜗牛般慢腾腾地向着治疗室的方向挪动。
她的内心在哀号——早知道上个月她就不和他抢保健品了！
唉，千金难买早知道……
那日，陈欣怡翻阅了Coles超市最新一周的打折广告目录本，发现BLACKMORES的深海鱼油半价优惠。于是，她立即驱车赶到了超市，直冲保健品货柜。她的Sophia澳代淘宝店接了几个BLACKMORES深海鱼油订单，前阵子药房打折囤积的库存还差三瓶才够发快递。
她手提超市购物篮抵达货柜，一眼就看到货架上所剩无几的深海鱼油，不多不少，只剩下三瓶。
陈欣怡接连拿了两瓶放入购物篮中，再要去拿第三瓶时，另一只属于男人的手和她一起搭在了棕色瓶身上。
这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手背皮肤白皙，指甲修剪得相当干净，每一个指甲盖下都有白白的小月牙。
陈欣怡是标准的手控，看见他的手，就把正事给忘了，只顾着在内心赞叹这只手的主人如果是钢琴家或是外科医生，那就再合适不过了。
愣神的须臾，她占据了半壁江山的深海鱼油就被男人无情地夺走了。
陈欣怡感到手底下一空，回过神时，第三瓶鱼油已经进入对手的购物篮中。
“喂……这是我的。”陈欣怡这才抬头看清男人的相貌。
轮廓分明的脸庞，说是眉目如画都不为过——漆黑的双眸，高挺的鼻，薄而紧抿的唇，弧线完美的下巴；浑身上下的衣物皆属暗色系，黑衣黑裤黑皮鞋，唯有腰间的皮带是烟灰色；黑色暗纹衬衣下摆束在西裤里，显得略微紧身，将他的好身材展露无遗。
男人瞥了她一眼，仿佛没听见她说的话，掉头就走。
什么情况？听不懂普通话？
“Stop,don't move!”陈欣怡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又麻利地脱下针织外套丢入购物篮中，露出内搭的黑底白圆点七分袖连衣裙。她将衣袖撸到手肘以上，一副要找人打架的姿势。
男人顿住脚步，回头冷冷地瞅了她一眼：“有事？”
会说中文？那刚才就是故意抢走她的鱼油跑路咯？
陈欣怡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指着他的购物篮，说：“这位先生，你篮子里的深海鱼油是我先拿到的，理应归我，请你把它还给我。”
开玩笑，只差最后一瓶就能发快递了，代购店业务关乎她的生存大计，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男人视线下移，看到她购物篮中已有两瓶，同时也瞧见了她身着的连衣裙。
密集均匀分布的白点闯入他的视野，让他瞬间心跳加速，胸口憋闷，心口像是被猫爪挠了般难受。他立即别过头，深吸一口气，沉声说：“你已经拿了两瓶，一瓶四百粒，按照你的年纪，每日仅需服用一粒，两瓶足够你服用两年有余，做人不要太贪得无厌。”
陈欣怡见他不但不把鱼油还给她，说话也不拿正眼看她，语气还十足的嘲讽，半点绅士风度都没有，直把她气得咬牙切齿。
情绪一有起伏，她的老毛病又犯了，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争先恐后地涌出眼眶。
他们这处的动静很快引来了其他顾客的注意，这块区域刚好是华人集中的商圈，驻足观望的顾客里有不少是亚洲面孔。陈欣怡心一狠，冲上去抱住他的手臂，借着眼泪哭闹起来：“亲爱的，求求你不要跟我分手，我可以原谅你出轨，只要你回心转意，不再去见那个女人就好……”
她的哭声还在持续，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人掏出手机想拍摄视频。
顾栖迟此生从未遇见过如陈欣怡这般的疯女人，被她缠上时，他的脸色已经黑了一半，再听她口中喊出污蔑他的那些话，他整个人都处于暴怒的边缘。
但她身上的那件连衣裙就在他眼前摇晃，此刻他胸闷气短、手脚无力，只能咬牙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陈欣怡将眼泪蹭在他手臂上的衣料上，偷偷一笑，小声说：“把鱼油还我，我就放过你。”
他拿起篮中的鱼油，一下子扔进了她的购物篮里，骂道：“疯女人，放手！”
奸计得逞，陈欣怡立即松手，冲围观群众挥挥手，说：“散了散了，我和我男人和好了。”
待围观人群退去，陈欣怡得意扬扬地冲手下败将挥手道别：“后会有期哦。”
顾栖迟脸色发白，恨恨地瞪着她扎了马尾辫的后脑勺，明明长有一张清纯靓丽的脸，行为举止却与外貌大相径庭，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人不可貌相”！
助理Aggie见陈欣怡挪到了治疗室的门边，就停住脚步，两眼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由得再次催促她。
陈欣怡满脑子都在回想当初顾医生的脸色有多黑，越想越不敢进门，但又害怕没看成牙医，反被扣了就诊费，抠门因子终于战胜了内心的惶恐。
顾栖迟坐在电脑前，Aggie让陈欣怡躺上牙椅，又帮她系上一次性胸巾，还给了她一副遮光护目镜。
助理准备完一切，顾栖迟才重新戴上口罩，换了一副全新的医用手套，戴上无色透明的防护镜，走到靠近陈欣怡头部位置的椅子上坐下，说：“张嘴。”
陈欣怡听话地张开嘴，心想顾医生的嗓音很好听，如果说话的语气不那么冷冰冰就完美了。
“再张大点。”
她继续配合：“啊——”
Aggie从架子上的一排牙医专用医疗器具里挑出口镜和探针，递给他。他左右手各执一件器械，微微俯身。
陈欣怡余光瞥见那些细长冰冷的不锈钢器材，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紧张感漫上心头。
顾栖迟将口镜探入她的口中，微微扒拉了一下她的口腔内壁，想看清楚后槽牙的状况。
尖锐的探针在她眼前银光一闪，她的身子立刻陷入僵硬，泪水从眼角直流而下。
顾栖迟惊得收回手，上一次在超市里的回忆实在太过难堪，他下意识就皱了眉：“这次你又想做什么？”
Aggie已经手忙脚乱地去拿纸巾，她从业这些年，还没见过做基础检查时就哭鼻子的病人。一般只是拔智齿、打麻醉药或是洗牙时，才偶有痛觉敏感的病人落泪。
“我看见尖锐的针头害怕。”陈欣怡撇嘴，委屈地说。
“那就闭上眼睛。”顾栖迟反复告诫自己要有耐心，要冷静，不要同她计较。
依言照做，没有视觉冲击，她果然冷静了下来。
顾栖迟做完检查，甩了一个极具爆炸性的决定给陈欣怡，直把她听得脑袋发蒙，刚止住的眼泪再次沁出眼眶。
“你想做矫正，需要先拔掉四颗智齿。”
陈欣怡刚才就觉得顾医生一定会伺机报复她，谁知报复来得如此快！好狠的心，一下子就干掉她四颗牙，想要她的命吗？！
顾栖迟见她越哭越凶，像是洪水决了堤。他抬手接过助理递来的纸巾盖到她脸上，满脸嫌弃地说：“听到拔牙就能哭鼻子，你是三岁小孩儿吗？”
陈欣怡伸手压了压纸巾，吸走泪水：“凭什么做矫正非得拔光智齿？”
“你的智齿每一颗都是阻生齿，还得了龋齿，不拔掉，留着过年吗？”顾栖迟仗着说中文助理听不懂，就故意拿话讥讽陈欣怡，反正没有人证能说他对病人态度不佳。
陈欣怡掀开纸巾，腾地坐起身，怒气冲冲地道：“我就要留着它们过年，怎么着？我就不信不拔智齿还不能做矫正了！”
顾栖迟眼中写满对无知患者的鄙夷：“戴上牙套，刷牙困难，清理不便，会让龋齿的情况更加糟糕，智齿又不能进行补牙。你不相信我的判断，可以另请高明。”
“哼！另请就另请！”陈欣怡跳下牙椅，提了包就想走人。
顾栖迟凉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陈小姐，即使你想另请高明，这一次的检查费也不能免除。麻烦你结清费用再离开。”
陈欣怡恨恨地从包里掏出医疗保险卡，拍在了前台护士的面前。她的保险足够支付小小的检查费，她还不在意。
陈欣怡驱车回家，到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用Google搜索Dr.Alex Gu的信息资料。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Dr.Alex Gu，中文名叫顾栖迟，毕业于名校M大，牙科学硕士，墨尔本地区青年华人牙医里口碑最佳、技术最过硬，且零差评的牙医。患者在网上给他的评价皆是：亲和，有耐心，平易近人，医术高明，收费合理。还有明显是女患者留下的评价：顾医生长得好帅，他的眼睛太迷人了，即使戴着口罩，都掩盖不住他的魅力！
陈欣怡看完评价，嘴角抽了又抽，看来顾医生唯有对她凶巴巴，可见他很记仇，心眼儿小着呢！只是没想到他们还是校友。
长得帅有什么用？气量大才是好男人！
她又搜索了矫正前是否需要拔智齿的相关信息，发现十有八九的患者都谈及在戴牙套前经历了拔牙。有些人不止拔掉了智齿，为了矫正后更加美观，还拔了上下对称的四颗好牙……
陈欣怡心有戚戚焉，双手离开键盘，捂住小嘴，原来顾医生对她还算客气。
陈欣怡非常相信网络上搜集到的信息，更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她没出息地打电话到Vsmile，再次预约了顾医生的门诊。
两天后顾栖迟见到陈欣怡，虽颇感意外，倒是没有嘲笑她去而复返没骨气。
顾医生让她坐下，说是需要询问既往病史及一些必要的问题。
“目前身体状况如何？有过敏史、手术史、重大病史吗？”
陈欣怡端坐在他的面前：“目前健康，没有这些病史。”
他在表格上用笔记录了一下，接着问：“心脏、肝脏、肾脏、高血压、糖尿病，有相关疾病吗？”
“没有。”
顾栖迟的声音有一种醉人的魔力，即使是一些枯燥乏味的问题，她都愿意耐心倾听并一个接一个回答，直到他问道：“目前怀孕了吗？”
陈欣怡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脸，小嘴张得足够塞下一只鸡蛋。
见她不回答，他重复了一遍问题。
“我未婚且单身，患者信息注册表里都写清楚了！”陈欣怡拔高音量道。
他抬眸好笑地瞥了她一眼：“你是否未婚，我没兴趣留意。未婚先孕，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陈欣怡心中愤愤不平，抹了把眼角差点溢出的泪水，又不好对他解释她生气的原因。试问，哪个未婚处女，被人用不确定的眼神询问是否怀孕，能感到高兴？
顾栖迟毫不在意她的情绪变化，继续提问：“月经规律吗？末次月经是什么时候？”
陈欣怡已然傻眼，谁来告诉她，为什么拔个牙，还要记录女患者月经之类的私密事？
顾栖迟不觉得尴尬，却看出陈欣怡不乐意将这些信息诉之于口，便把表格和水笔递给她，说：“英语水平还行吧？看得懂就自己填。”
陈欣怡往表格上一瞧，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还真有一条是询问女患者月经问题的……
她抬头瞥了顾医生一眼，原来他是担心她看不懂医学类的专业词汇，才耐着性子逐条翻译成中文，与她一问一答。
她只好提笔默默地将羞于启齿的信息填写到表格里。接下来都是一些常规问题，是否有牙周病、打呼噜、磨牙等问题。遇到不认识的单词，她就问一问顾医生，他倒是都耐心地给予了回答。
终于将表格填完，顾栖迟开了一张照X光的单子交到她手上：“正面侧面各拍一张，拿到片子后才能拔牙。拍片地址背面有，最近的一家距离这里只有一百多米。”
陈欣怡接过单子，试探着问：“需要自费部分吗？”
顾栖迟看着她一脸抠门的表情，扯了扯嘴角：“Medicare全包。”
听闻使用医疗卡费用全免，不用自己掏腰包，陈欣怡开心极了，瞬间笑靥如花：“那太好了，谢谢顾医生。回见。”
顾栖迟被她过分明媚的笑容晃花了眼，挺好看的一张脸，怎么就长在了这么一个抠门的疯女人身上？
陈欣怡麻溜地拍完片，拿着X光片走出医疗机构，手机欢快地唱起了来电铃音，屏幕显示来电人——沙纯梦。
陈欣怡莫名感到头皮发麻，纯梦不发微信，直接打电话给她，绝不会有什么好事。
她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一滑，抢在沙纯梦开口前，先声夺人：“如果不是好事，你就不必说了，谢谢您嘞。”
“不是坏事，也算不上好事，我能说吗？”沙纯梦将陈欣怡的玩笑话当了真，竟深思一番，判定了事情的优劣才做出回应。
“说。”
沙纯梦得到允许，声音都变得愉悦起来：“我刚才接到一个买家投诉，她拍了包裹开箱照片给我，照片里Swisse蔓越莓的瓶盖开着，胶囊洒满了纸箱。她要求我们退款补偿，不然就给差评。你说一旦遇到以差评作为威胁的买家都不要立即处理，必须交给你，所以……”
陈欣怡扶住额头，哀叹：“这还不算坏事？”
“保健品塑料罐确实坏了，理应赔偿，算不得坏事吧……我把买家提供的照片发到你微信里，你给瞧瞧。”沙纯梦的声音里满含疑惑。
陈欣怡打开微信仔细一看，瞬间郁闷得气不打一处来。不愧是“傻蠢萌”，这么简单就轻信了买家！
大一那年，陈欣怡开了Sophia澳代淘宝店，沙纯梦非要掺上一脚，陈欣怡不想泼她冷水，只得将售后工作交给她，偶尔再带她一起去快递公司打包货品、装箱发货。由于沙纯梦没有驾照，陈欣怡负责开车外出采购，回来后还要拍照修图，编辑上传淘宝商品页面。
售前工作沙纯梦做不好，总是放跑客人，她只能一并担下。纯梦唯一靠得住的就是做账，收支明细记录还算条理清晰，她俩轮流做，也算学以致用。就这样，每月净利润里她分给沙纯梦两成。可叹纯梦头脑简单，识不破骗局，很多淘宝买家都是恶意讹诈，纯梦几次被人骗得退款赔钱，对方却连货物都没有退回。
“蔓越莓的药瓶是塑料的，不是玻璃，密封条很紧，怎么可能无故打开？快递纸箱没有破损，我打包的胶带也没有二次包装的痕迹。这分明是买家收货后，自己将瓶盖打开，撒了一箱子，再跑来讹诈你！退完款，她绝对捡回去继续吃，你信不信？”
沙纯梦的头脑终于清醒了几分，却仍旧游移不定：“可她说……胶囊掉在箱子里弄脏了，不能吃。所以，要求退款不退货，反正开过封的保健品退给我们，也不能进行二次销售。”
陈欣怡恨铁不成钢，被骗了那么多次，她怎么就不长点教训？
“店铺规则不记得了？所有包裹必须当着快递员的面开箱检查，有问题直接拒签，否则一律不赔偿。快递员是人证，在没有人证在场的情况下开箱，难道你不应该怀疑是她自己弄成这样的？”
沙纯梦恍然大悟：“对，对哦……那我去回绝她。”
“不必了，我来处理。”陈欣怡挂断电话，无奈地连声叹气。陈欣怡家的经济条件只有小康水准，父母为她支付了高昂的学费，剩下的生活费就得靠她自己解决。来到澳大利亚后，她除了完成学业，课余时间都在忙活副业挣钱，几乎没有时间与同学一起玩耍，导致这些年来唯一的好友就是曾经与她一起合租的沙纯梦。
她与沙纯梦可以说是“没头脑与不高兴”组合，她天天为生计奔波，烦恼不断，感觉没有什么事值得她开怀大笑。而沙纯梦粗线条，没头脑，天真又好骗，还是月光族，这些年没少给她添麻烦。
奈何每当沙纯梦月中就花光父母给的生活费，可怜巴巴地来乞求陈欣怡接济时，陈欣怡又狠不下心不管。当她被人骗了钱、骗了感情时，陈欣怡非但做不到不管她，还打从心底里可怜她。就这样，陈欣怡被沙纯梦死死缠上，一缠就是好些年，直到沙纯梦毕业后嫁了人，陈欣怡才微微松口气。
她们之间只能用“孽缘”两个字来形容才足够贴切。
当晚，陈欣怡告诉沙纯梦明天她要去牙医诊所拔智齿，沙纯梦自告奋勇地申请陪伴在她左右，负责将拔牙后负伤的“战士”送回家里。
翌日下午，陈欣怡顶着复杂紧张的心情，在Vsmile诊所门前等来了姗姗来迟的沙纯梦。
“大姐，你再不来，我的预约就要被取消了！你办事几时能靠谱点儿？”
沙纯梦是坐公交车来的，因途中需要换车，她看错了方向，坐上反方向的车，结果一来一回，就耽误了时间。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快进去吧！”沙纯梦急得满头大汗，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写满愧疚。顶着一张萝莉脸卖萌讨饶，几乎没多少人能对她狠心，包括陈欣怡。
去到治疗室见上顾医生，沙纯梦更加不淡定了，操着自以为小声的音量对陈欣怡咬耳朵：“怎么不告诉我你的牙医这么帅啊？早知道我就化妆来了……”
话音未落，顾栖迟冷冷地扫了这边一眼。
极度尴尬的感觉从陈欣怡的头皮蔓延到了她的脚底板，她已经开始后悔同意沙纯梦作陪了。
顾栖迟看过陈欣怡带来的口腔X光片，走出治疗室去吩咐助理准备麻醉针。
陈欣怡等他走远，瞪了一眼沙纯梦：“你能不能有点已婚妇女的自觉？你老公知道你在外面这么花痴吗？”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顾医生可比我老公帅多了！长得好不说，连身材都那么棒，简直就是男神嘛！欣怡，你攻略做得真好！”
陈欣怡嘴角抽了抽，天知道，她只查了公寓附近的牙医诊所中哪几家有华人牙医，根本没心思去关心牙医的颜值。
顾栖迟带着助理Aggie再次返回治疗室，Aggie准备了注射器、拔牙钳、牙挺、牙钻、锤子、刮匙等器具。
“下巴处的阻生智齿需要开刀，术后我给你开一些止痛消炎药，你去药房买。”
一听到“开刀”两个字，陈欣怡就蒙了，她来之前查了资料，复杂的情况就需要牙医用手术刀切开牙龈，还要削掉一小块颚骨，以便拔除智齿。看资料时，她就害怕自己需要面对这样的情况，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泪水应景地沁出陈欣怡的眼眶，顾栖迟与她几次接触下来，已经将她视作胆小如鼠、遇到一点小挫折就要哭鼻子的软弱女人。
“现在就哭，是不是太早了？”顾栖迟鄙视完她，就抬手指着牙椅，吩咐说，“躺上去，我给你消毒。”
“等等！我回家百度了，国内牙医都是拔一颗智齿，让病人回去休养一段时间再拔第二颗，你怎么能一次给我全拔了呀？这不得痛死我吗？”
顾栖迟笑了，笑容里满是轻蔑：“他们技术不过关且医疗设备没有这里的先进。长痛不如短痛，受一次苦，一劳永逸，不好吗？”
“不好，肯定很疼。顾栖迟，你该不是公报私仇，想整我吧？”四处创口集中在一起痛，能好受吗？陈欣怡越想越害怕。
闻言，顾栖迟脸上浮现了显而易见的怒气：“你可以怀疑我的医术，但你没资格质疑我的医德。”
陈欣怡了，他发起怒来还挺可怕。她只得转头问Aggie，过去的病人是否也是一次性拔掉全部智齿，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陈欣怡才颤颤巍巍地坐上牙椅，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无影灯照在她脸上，吓得她连忙闭上双眼，任由泪水横流，不敢再看。
沙纯梦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望着他们这边，为陈欣怡鼓劲：“欣怡，不要怕，有我陪着你呢！”
有你陪着管什么用？！刀子还不是割在我的牙床上？陈欣怡浑身僵硬，紧张得牙齿直打战，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
顾栖迟用碘伏棉球在她口外皮肤上消毒，她感觉皮肤凉凉的，接着被Aggie罩上了无菌洞巾，只露出口鼻。
“张嘴。”
顾医生一声干脆利落不带温度的吩咐，简直就像是催命符，陈欣怡知道，她的苦难就要开始了。
接下来是口内消毒，她偷偷睁开眼睛，瞧见顾医生拿起注射器准备给她打麻药。又细又长的不锈钢针头戳在牙龈里，那种感觉只是想象一下，她就心慌慌。
所幸，顾医生的医术确实高明，她吓得直哆嗦，他让Aggie按住她，在她刚感觉到刺痛时，他就完成了注射。没多久，她的半边脸便陷入了麻痹状态。
给她注射完，需要等麻醉药完全起效，顾栖迟坐回椅子，与Aggie闲聊起来。
陈欣怡侧耳倾听他们的对话，竟发现了顾医生的重大弱点。Aggie调侃他昨天中午出门用餐时没开车，还忘了带手机，在丧失导航的情况下，他在诊所附近几百米的地方迷路，幸好被其他牙医撞见，才将他带回了诊所。
“扑哧——”陈欣怡原本紧张到极致的心情，成功被顾医生是超级路痴这个爆炸性的消息给缓解，她更是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全诊所的工作人员都知道顾栖迟是路盲，他本不介意被下属取笑，但如陈欣怡这样的疯子胆小鬼嘲笑他，他就觉得十分不舒坦了。
“还能笑得出来？不错。一会儿我给你上刀子、牙钻、锤子时，希望你还能保持微笑。”
顾栖迟冷飕飕的声音钻入陈欣怡的耳朵，她浑身一抖，脑海里立即浮现出那些要命的器械探入她的口腔里“行凶”的画面，弯起的嘴角霎时偃旗息鼓，眼眶里再次弥漫起水雾。
接下来发生的事，简直就是陈欣怡的噩梦。痛吗？不痛，麻药效果极好。但是，那些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以及嗡嗡嗡的牙钻磨牙声，令她浑身上下的骨头都感觉受到了强烈冲击，她只能用泪流满面来表达内心产生的极端恐惧。
陈欣怡算是彻头彻尾地弄明白了什么叫作“拔”牙！
一颗拔完接着是第二颗，起初陈欣怡还在内心默数，后来她直接放空了大脑，将自己当成砧板上的猪肉，任由顾医生为所欲为。
直到顾栖迟将止血棉球塞到她的创口上，说了一声：“好了，咬紧。”她才从恐惧的深渊里回过神。
Aggie帮她清理了从嘴角流到下巴上的血液，还直夸顾医生医术高明，四颗智齿牙根都没有断在里面，为她拔得干干净净，不然以后老了牙根长出来，还得再拔一次，多受一次痛苦。
听了Aggie的话，陈欣怡终于止住了眼泪，心道，虽然吓得半死，但他确实操作得很快，没过多少时间，四颗智齿就与她分了手。
陈欣怡被Aggie搀扶起身，沙纯梦的视线落到她的脸上，猛地惊呼起来：“Oh,my God！欣怡，你的嘴唇好肿啊，像香肠……还在流口水……”
沙纯梦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在陈欣怡的头顶炸开，她连忙跑去洗手台，看向墙上的镜子。镜子里的她上下嘴唇合不拢，肿成了一张香肠嘴，脸颊也轻微浮肿，最夸张的是，麻药没退，口水直流，她还不自知！这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她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活埋了。
这一次，陈欣怡承认，绝对不是情绪流泪症作祟，她就是想号啕大哭：“顾栖迟……你怎么把我整得这么丑啊……我不管，你把手机号留给我，万一回家后我的嘴还没消肿，我要找你算账！”
一席话陈欣怡说得泪流满面，还附带着川流不息的口水，口齿也不甚清楚，那画面，沙纯梦在一旁看着，差点发笑。
顾栖迟已经没有耐心再应对陈欣怡的无理取闹：“你那么喜欢使用百度，怎么不顺便搜索一下术后应有的症状？不要拿无知当正义。”
他开出一张购买药物的处方单递给沙纯梦，又给了她一只医用口罩，全然是不想再搭理陈欣怡：“拿着这张单子帮她去药房买药，三十分钟后吐掉棉球，二十四小时内不要刷牙、不要使用漱口液，食用流质食物，勿食刺激性食物，忌烟酒。半个月后再来复诊。她嫌丑，你就让她戴口罩出门。好了，带她去前台缴费吧。”
话毕，顾栖迟果断抬脚走出治疗室，将口水直流的陈欣怡扔在了原地。
沙纯梦手里拿着药单及口罩，目送顾医生离开的背影，一脸花痴，喃喃自语：“凶人都那么帅气，真是没天理了！我要换掉我的牙医，来投奔顾医生。”
陈欣怡用纸巾擦干泪水与口水，恨恨地从沙纯梦手里抽走口罩戴上，走去前台缴费，心里还在腹诽：顾栖迟，你别让我逮着机会，风水轮流转，总有一天换我来嘲笑你！
顾栖迟觉得自从遇上陈欣怡，他就开始走霉运，在超市购买保健品被围观群众当成负心渣男，牙医诊所里亲和、有耐心的顾医生人设，也被她逼得崩塌破功。陈欣怡总有能力将事情搅得一团乱，一再挑战他的底线。
由于被陈欣怡侮辱了医德，他下班回家气都未消，开门锁时用力过猛，家门倒是打开了，钥匙却卡在了钥匙孔里拔不出来。
顾栖迟反复用力拧动，钥匙就是纹丝不动地卡在里面。尝试了一刻钟无果后，他只得作罢，看了眼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他又开始犯愁。
澳大利亚不比中国，没有那么多二十四小时上门服务业务。正规换锁修锁公司里的技工，上门服务费昂贵不说，还和白领差不多时间下班，周末很多都不上工。但他总不能放任钥匙卡在门里直到明天早上，真这样，他今晚就不用睡了，时刻守在门前以防入室抢劫吧。
思来想去，他终于有了主意。华人论坛上有许多人做兼职，时间好商量，有空就能上门服务，虽然不够正规，但眼下他也没得挑。
顾栖迟坐在门前台阶上，摸出手机，打开华人论坛，果然有许多上门修理服务的自荐帖，修门锁、修水管、修电器、疏通下水道……应有尽有。
他打开了一个热度比较高的换锁修锁帖，楼主注册用户名Mike，性别男，服务时间灵活自由，可加微信沟通。帖子下面的楼层里，有不少给楼主好评的服务反馈。
顾栖迟没精力再翻阅其他帖子，直接就加了Mike的微信，向他要求尽快上门服务，价格好商量。
Mike回信息很快，答应马上动身去他家，问他要了地址及手机号码。
顾栖迟微微松了口气，不由得在内心感叹，还是华人好，勤劳肯干，不像老外，一到下班时间准跑得没影儿了。
他毕业后留在墨尔本，一人住独栋的家，父亲在阿德莱德经营西餐厅，逢年过节父子俩才会聚上一聚，平时都各忙各的事业。独居有独居的自由，但也有许多不便之处，比如出了任何岔子都得自己解决，而他最烦的就是处理这些生活琐事。
大约过了一刻钟，他就瞧见一辆红色凯美瑞向着他家的方向驶来。天色已暗，月亮也躲进了厚厚的云层，唯有门廊前的壁灯及凯美瑞的车灯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他内心闪过一丝怪异的感觉，开正红色的车，这个叫Mike的男人似乎挺高调。
汽车侧停在他家门前的停车位上，从车里走下来一个女人，待他看清楚女人的模样，立即从门前台阶上弹身而起，脸色极其难看：“你跟踪我？我已经下班了，就算有问题，也请在上班时间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