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梦碎长安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长安。

这是天下无数人所梦寐的追求。

庙堂之高，无外乎执掌九州，控万民于彀中；江湖之野，不过是牵引四海，制英雄于令下。

长安。只是一个太过美好的梦。

这江湖从来没有长安，连平静的一天都没有。南北十三省，无数门派，无数恩怨——有分歧就无法长安。

但是，九月风冷。

初九这一天，江湖中可以说是近年来难得平静的一天。

这一天云旗山掌门云从龙会同河西马帮帮主战天狼在长安大宴群雄。江湖中有名无名的俱已赶来，据说声势之大已惊动大内高手。

云从龙自从将军台一战之后已经隐退，云旗山大小一切事务俱由其大弟子佐御白打理。这一次云旗山广布名帖用的竟是云从龙的名号，这不得不让众人猜测。

有人说云从龙出山是为了江南追风马家，毕竟马家家主马颜与云旗山交往多年，江南追风马家在祁连山马场所产骏马良驹十之三四尽在云旗山。其追风名种来自大宛汗血，外人往往千金难求其一，但是云从龙执掌云旗山时，马颜竟一次送出十二对，出手不可不谓不豪！

也有人猜测是为了江北蒋家。毕竟蒋家三千金蒋瑶配于云从龙之次子云楼，两家已成秦晋之好。何况蒋家所藏昔年江湖名侠古梁修的绝世秘籍随着蒋家灭门业已被盗。

更有人说云从龙是为了少林所托：湖广利通镖局镖头孙桥平本是少林俗家五大高手之一，孙桥平被杀，少林不传之秘易筋经摹本也已失踪。所以这次群雄聚会连少林罗汉堂首座本修和尚也赶来了。

杨七还是那副萧肃的样子，只是他也不再是杨七了。他的面容赫然被一副青铜面具所遮。

云旗山本是无名之山，因创派奇人云天问爱其豪壮曲幽遂定名立派。这次为了众人之便，云旗山竟借得帝京第一风流侯爷黄澄渊的嘉霄侯府。也难怪大内震动。

已是黄昏。

远远可闻侯府之喧嚣，长街仍然有人走来。

杨七坐在街对面。

侯府四面建有高楼，楼上已有哨岗。翻墙入内几无可能。

所以杨七在等。

他已在这不可能之中发现了一个绝妙的规律。他在等，只不过是等一个绝妙的时机。

夕阳半落阁楼上，淡淡的余辉如血染练。在东和南阁楼之上，巡视之人转向西方的同时也正逢北和西阁楼上巡视之人面朝落日。

如果你有一瞬间猛然直视阳光，那么你就会产生短暂失明。

就在这一瞬间杨七已用掠影惊鸿的身法跃过了三丈的街道，跃进了丈五的高墙。

天色未如墨，灯火已如昼。

厅内旷阔落落，果然不愧为当今风流侯府。

云从龙同战天狼、本修和尚以及几位武林宗师人物上座，其余各众似众星拱月般散座周边，大多却是站着。杨七悄悄隐入人群密集处。

听得云从龙道：诸位远道而来，云某不曾远迎，乞望众位豪杰海涵。

声音中已用内力，响亮不失莽撞，威严并列谦逊。众人纷纷谦礼。

云从龙：云某本已不问世事，奈何近来江湖风波乍起，昔年将军台之约已似无效，不得不令先烈豪杰英魂难安，更令吾等侥幸残躯折骨。江南江北湖广三桩上至枯老下至卧怀二百六十五口命案想必诸位已然知晓。

听到此处，杨七不禁凛然，三桩命案，竟不放过老幼，此人凶残可见！

已有人在下面咬牙切齿：必定要将那龙门杨七挫骨扬灰，碎尸万段！

众人皆附和。

战天狼突然站起来：无论如何，必定要让龙门给个交代！

云从龙：战兄，我岂非已说过杨七不是凶手！

众人惊愕：杨七不是凶手？

战天狼：可那剑痕分明是天龙八式之起手式龙动天下！

本修和尚合掌：阿弥陀佛，云老先生想来已有确切把握，但战施主所言并无不对。想那将军台一战杨岙大侠何等威风，天龙八式一出，西域诸魔，太行鸪狼皆败剑下，这才有了这江湖十数年的安稳。

本修说话并未用内劲，虽然短短数语，众人却已痴醉，仿佛那一战风采已在此时风中！

武当止水道长道：七公子出山第一战即在我山中，以贫道而观，论武功，胆识，此人可为江湖后起第一人。

战天狼：不知道长可知其为人？

止水不语。

一面之缘固为重要，但江湖险恶岂是一面可论。数十年过命的交情说翻脸就翻脸，今天的床头人，明天的陌路魂，本就是谁也说不定的。

云从龙忽然道：云梦崖有一招“长河落日”本就脱胎于天龙八式的起手式龙动天下。

本修：但将军台一战后云梦崖木头人铁塔罗汉逝世后，江湖中已不闻云梦崖消息。

战天狼冷笑：除了龙门杨七还有谁！

众人不曾理会云从龙、本修、止水的言论，却对战天狼的言语大加附和。

杨七嘴唇已发白。

云从龙正待言说，蓦然听得东南墙头有人笑到：一犬吠形，百犬吠声。古人已妙透人间矣！

众人尚未醒悟，云从龙却已皱眉，战天狼已怒喝，唯有杨七嘴角微微扬起。

战天狼：何方小子口出狂言，置吾等与天下豪杰于何地！

言未毕，东南墙头人影一闪，厅中已有一白衣少年悠然而现。

那少年面如桃花，清秀若藐姑射仙子！倒像一个女儿身。

却听到少年说：你用不着激怒众人，就凭你还不够格呢！难道你想做号令天下的人物吗？

白衣少年轻功固然卓绝，一张巧嘴不输其武，瞬间战天狼气势已颓，豪杰中已有大片不满之声。

战天狼：好小子，竟然耍起你老子了！

那少年却也不怒，微笑着说：我说长安街的流浪狗怎么不叫了，原来是找到老子了啊！

众人已哄然大笑，云从龙也已哑然。

只是笑声未散，破风声已起，战天狼的御风挡马枪已冲白衣少年而去，杨七正待出手，却见少年轻轻一转躲开了快如闪电的一枪，那妙曼的身姿恰如洛神凌波。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少年一手已抓住长枪。

战天狼已愣住。突然撒手，反身坐回位子。

白衣少年也愣住。突然双手一举，长枪已在战天狼桌上。

云从龙大笑：战兄不必气馁，这小兄弟只不过占了身法的便宜。

明眼人一听即知是为和泥之辞，但白衣少年却不依不饶：明明是输了，就是输了，身法不是武功吗？再说比内力，他也不是我的对手。

云从龙当然明白，从那一举手递枪始，他便看出这少年必定内力不凡。

战天狼突然道：战某输则输矣，云老先生不必为我说辞。

白衣少年抚掌：这还像个大侠。

本修合掌：敢问施主何来？

白衣少年却笑道：大和尚，我只不过是想让你们明白一件事。

说完少年三拍手，院中立刻便有十二名大汉前来，手执木棒。只听得“砰砰”声响，十二根木棒竟已没入青石板！

众人惊呼！

云从龙看着十二根木棒，神情肃然。

白衣少年从旁边一俏丽女子手中接过长剑，只见剑身古朴，出鞘无声。

杨七凝视，心中一惊，此剑竟是江湖失落已久的藏锋！

少年起手，众人尚在惊叹宝剑之奇之怪，十二根木棒已在上段一尺处砍断，细看十二处缺口，切口各异。

云从龙已惊呼：天龙八式！

本修和止水也已骇然！

只有杨七锁眉长思：此剑法只形似天龙八式之龙动天下，却不及龙动天下变化之无尽！

果然，少年笑道：你看看，并不是只有龙门才会使一招杀死十二人的剑法。

未待诸人反应，少年再拍手，又有十六人手执木棒前来，拔掉已断木棒，“砰砰”作响，十六根木棒又已没石！少年随手一指，其中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已上前来。

少年道：你且试试看。

那年轻人拿出后面一人递来的长剑，杨七再次惊讶：名剑破风。

拔剑动身。

若非亲眼所见，大家绝不会相信这少年的身法也甚为巧妙，一剑竟断十六木，切口各异！

云从龙及众人已长叹：这少年功夫已了得，那知手下也这般不凡，何况出手即是名剑。

云从龙起手：不知公子何称？

少年笑道：云老先生不必多礼，我只是来告诉你们，犯下那三桩命案的并不一定是龙门的人！

云从龙：确实如此！可不知线索另在何处？

少年有意无意瞥了杨七所在的位置一眼，竟对杨七笑了笑。杨七正自惊异，突然一道黑影如闪电般穿过人群直扣白衣少年的咽喉！

云从龙半步踏出，只得收回。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聒碎阵阵，本以为少年已无敌，那知其中更有高手！

那黑衣人压着声音，如同刀割案板一样刺耳道：你想死？

白衣少年竟已双目泛红，呼吸紧促。

云从龙沉声道：这位朋友，为何刁难这位公子？

黑衣人冷哼：你无非想知道江南江北湖广命案的真相！我劝你还是不要掺和为妙，否则……

战天狼已忍不住提枪欲发：否则又怎样？云老先生，本修大师，止水道长，先让我来会会这阴森森的小鬼！

黑衣人长笑：就凭你！

说完欲拔背后长剑。

只听得铮然一声，黑衣人已如断鸢般撞向后墙！

黑衣人剑已断，左臂已断！

本修和尚长叹：好快的速度！

止水道长也长叹：好强的内力！

云从龙盯着那青铜面具半晌才叹：好厉害的人！

这一瞬间，杨七拔剑斩断了黑衣人的剑，折断了黑衣人的左臂，撞飞了黑衣人，且未伤到白衣少年！

这种速度，手法，眼力，当真世无匹敌！

黑衣人挣扎站起，毫不在意左臂已断，阴恻恻地笑道：好，果然是你。哼！

语音未落人已翻墙。

只听得风中传语：欲知真相，九月二十，太行鸪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