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神话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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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少数民族的神话

中国的少数民族——包括台湾的高山族在内——目前已确定为单一民族的,一共有五十五个。它们的人口,约占全国总人口的百分之六点七。

在新中国成立以前,我国少数民族的经济文化发展,一般地说来,是处于低阶段的水平。但是,按照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某种艺术的一定繁荣时期绝不是同社会的一般发展成比例的。神话就是产生于人类经济文化发展低阶段的特殊的艺术。正由于如此,因而在我国各兄弟民族中,还保存着大量的神话。这些神话绝大部分是在口头传述的,近年才由文艺工作者搜集整理出一小部分。从搜集整理的这一小部分看,已可见到它们的丰富多彩、宏伟瑰丽。以前有些人以为中国没有神话,中国人缺乏神话幻想的能力,那是由于他们只看到汉民族中古文献里一点残缺零散的神话材料(有的可能连这一点也没有看到),没有注意到还有大量神话蕴藏在我国少数民族中的缘故。

目前我手头掌握的,已有五十三个少数民族的六百多篇见诸文字记录的神话(俄罗斯族和塔塔尔族的神话至今未搜集到),要详细地将它们评介出来,非我力之所能及,也不是短短的篇幅所容许的。现在且将所有神话分成十大类,就每类包容的神话举其大端略作介绍。

一、开天辟地神话。开天辟地神话,不是最早产生的神话,我们在“神话的起源”节中已经说过了。但是为了叙述的方便,还是暂从这里说起。开天辟地神话,为许多少数民族所共有,宏伟壮丽,各放异彩。归纳其说,大概可以分为四种。一种认为天地是神或神性英雄所创造的。如彝族史诗《梅葛》说,天神格兹苦用九个金果变成九个儿子,用五个去造天;又用七个银果变成七个姑娘,用四个去造地。瑶族神话说,万能女神密洛陀的师傅死了,密洛陀便拿师傅的雨帽来造天,拿他的手脚做柱子撑起天边四个角,拿他的身体当大柱撑起天的中央,等等。第二种是说古时天地不分,是神或具有神性的人将天地分开的。如水族神话说,古时天地相连,昼夜不分,漆黑一片,有女神伢俣,出来开天。她用手抓住两块,猛力一掰,天地就分开了。第三种是天地自分说,这种说法是将天和地都设想做了人。例如珞巴族神话说,最初,天地不分,混沌一团。后来,天从中间鼓了起来,逐渐离开了地。天和地结了婚,不久,大地便生了九个太阳。第四种是大鱼或巨兽创造了天地万物。例如哈尼族神话说,大鱼将右鳍上甩为天,左鳍下甩为地,又摆动身子,从背脊送出七对神和一对人,世间才有了天、地、神和人。怒族神话说,宇宙万物都是被巨人砍死的巨兽所变化的:巨兽的血化成石头,血脉化为金、银、铜、铁;毛化成树木森林;剩下两只眼睛,一只未腐烂,化成太阳,一只已腐烂,化成月亮,等等。

二、创造人类神话。创造人类神话经常是和开天辟地神话紧密相连的。天地开辟以后,就必须有人类来做天地的主人。所以汉民族神话有女娲抟黄土作人,达斡尔族也以为人类的起源是天神用泥土将人捏出来的,所以人身上的污泥总是搓不完。傈僳族神话则以为大地上最初的人类乃是远古聪明的神匠削木头作偶人制造出来的。瑶族神话女神密洛陀造人更是别致:她先设计用泥土、米饭、苞芒叶、红薯等造人都不成,后来背回一个蜂窝,白天炼三次,晚上炼三次,装在木箱里,经过九个月,听见箱子里哭叫声很大,打开箱子一看,见箱子里所有蜜蜂一个个都变成了人。以上是说神或神性的人直接用各种材料创造人。至于洪水遗民、兄妹结婚、再造人类,则是各少数民族创世神话共同的主题,举例就从略了。

三、始祖诞生神话。与创造人类、再造人类神话比较接近。所不同的是,前者往往带着泛指的意味,而后者乃是说某一民族乃至某一民族的一个支系的特定的始祖诞生的由来。如汉族神话说简狄吞燕卵生商民族始祖契,姜嫄履大人迹生周民族始祖后稷,就是这样的例子。此外如像满族神话《佛库伦》、朝鲜族神话《天王恒雄》、蒙古族神话《天女之惠》、傣族神话《叭阿拉武》、德昂族神话《德昂祖先》等,则大抵叙写神或人误吞异物(例如满族佛库伦误吞朱果,傣族叭阿拉武之母误饮椰子水)或人(包括动物)与神结婚(例如朝鲜族熊女与天王恒雄结婚,蒙古族青年猎人与天女结婚,德昂族仙人后裔与龙女结婚),因而生出该民族的始祖。而高山族神话《两粒蛋》说,高山族排弯人的始祖生在两粒圆蛋中,更是民族支系始祖诞生神话的独具一格者。

四、活物论神话。这是一切神话中起源最早的神话,在“神话的起源”节中我们已经大略讲述过了。汉族的活物论神话,保存在文献记录和口头传说中的,已经不多了,而具有活物论神话因素保存在少数民族中的,却极为丰富。前面所举开天辟地、创造人类、始祖诞生诸神话中,都杂有活物论神话的成分。单篇活物论神话可举为例的,有苗族的《阳雀造日月》《公鸡请日月》《美丽的娘阿莎》、藏族的《马和野马是怎样区分的》、达斡尔族的《杀莽盖》、珞巴族的《阿巴达尼试妻》等。至于近似寓言、童话的龟兔赛跑型的活物论神话,也有数例可举,姑且从略。

五、解释自然现象神话。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说:“昔者初民,见天地万物,变异不常,其诸现象,又出于人力所能以上,则自造众说以解释之。凡所解释,今谓之神话。”可知解释自然现象神话,实在是除了动植物神话而外一切神话的开始。这类神话,常视自然现象为活物,因而又带着浓厚的活物论神话色彩。我们在“通向文学的神话”节中所举壮族神话《太阳、月亮和星星》,就可作为一个能说明问题的很好例子。不具活物论色彩的,可举的例子尤多,如哈尼族的《风姑娘》、赫哲族的《彩虹》、黎族的《兄弟星座》、藏族的《七兄弟星》,以及白族民间传述的《望夫云》等,都是。现将珞巴族的《雷鸣和闪电》引述如下:

 

哈鲁木男神和哈尼亚女神是兄妹俩。哈尼亚长得十分漂亮,哈鲁木就整天追求她,并要求哈尼亚同他结婚。可是,美丽的哈尼亚却不喜欢他,总想避开哈鲁木的追求。为了掩护自己,不让哈鲁木发现她,便摆动长长的浓发,使天空顿时变得乌云滚滚,从而发生怕人的雷鸣;有时,哈尼亚不得不用长发上的长针,刺追赶他的哈鲁木,从而发出了耀眼的闪电。

 

六、推原神话。“推原”,就是推寻事物的本原。汉族有蚕马神话,借一个被马皮所裹而化身为蚕的姑娘的神话故事,以推寻蚕桑的来源。作为解释自然现象的共工触山神话,也可以当作推原神话看待。因为“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地貌的形成,正是共工触山事件造成的结果,触山事件是它的本原。由此看来,推原神话包括的范围是比较广泛的。扩而言之,乃至天地开辟,人类及万物的由来,莫不与推原神话有关。少数民族的推原神话,常常零星片断地结合在开天辟地、创造人类的神话里,并不单独构成一个神话。例如彝族神话《创造万物的巨人尼支呷洛》说,尼支呷洛去射太阳和月亮时,被他踩过的蕨草,后来头一直往下垂着,葡萄藤也被压得到现在都直不起腰;白公鸡去请太阳月亮,用刀在自己的红帽子上割了几条口,借以表示双方永不反悔,直到今天,公鸡冠子上仍然留着几条锯齿形的痕迹,等等,便是。

七、风俗神话。推原神话又和风俗神话关系密切。在某个风俗神话中,叙述某种风俗、习惯的起源,自然也可算是一种推原。只不过推原神话所推的原是具体的事物,而风俗神话所推的原是风俗、习惯罢了。有关风俗的神话、传说和故事,在汉族是所见不鲜的。也有专门记载这类神话、传说和故事的书籍,例如汉末应劭的《风俗通义》、六朝梁宗懔的《荆楚岁时记》以及宋陈元靓的《岁时广记》等都是。少数民族中,风俗神话也占着一个显著的地位。拿有关节日的神话来说吧,就有白族、纳西族、彝族等的火把节,苗族的芦笙节,壮族的达媓节,傣族的泼水节,仫佬族的依饭节,布依族的牛王节,等等,都各有神话传说来说服它们的起源。至于纯粹的风俗神话,则有瑶族的“黄泥鼓”、壮族某些地区的“牛头舞”、蒙古族的“保牧乐”(将一指宽的牛皮缠在牛骨头上以为天神的象征而奉祀之)、满族祭祖时所祭的“北极星”、东乡人婚礼时有呼“哈利”的习俗,等等,都各有一段神话传说,以作这些风习来源的诠释。

八、征服自然神话。以上所说三种神话——解释自然现象神话、推原神话和风俗神话——大都偏于对自然现象或社会生活现象作解释。神话进了一步,就有要征服自然、支配自然和改变不合理的社会生活的愿望,这就产生出了一批征服自然和曲折地反映阶级斗争以及与此相联系的民族斗争的神话,后者大都演化做了民间神话。汉族的“夸父追日”“精卫填海”“愚公移山”“羿射九日”“鲧禹治水”,等等,所表现的都是对自然的征服。少数民族神话所表现的,则比较集中在射日月尤其是射日这件事上。瑶族神话有格怀射日,壮族神话有侯野射日,水族神话有旺虽射日,布依族射日神话最为丰富,有年王射日、王姜射日、伏羲射日或伏羲兄妹射日,等等。日月兼射的有彝族史诗《勒乌特衣》中的支格阿龙,苗族神话叙事诗的《杨亚射日月》等。单独射月亮的只有瑶族民间所传的《射月亮》故事中雅拉射月一个,大约是羿与嫦娥神话的演变,是把带悲剧性质的神话演变为带喜剧色彩的故事了。

九、民间神话。民间神话的内容和格局,原是多种多样。一般说来,它们的故事性较强,有曲折动人的情节,有比较合理的结构与安排,表现的内容,属于社会生活的较之属于自然现象的比重更大。有的叙写了人神恋爱,如羌族的《木姐珠与斗安珠》、怒族的《女猎神》;有的叙写的是英雄历险,如鄂温克族的《不怕磨难的巴特尔桑》、哈尼族的《阿扎》;有的还带着活物论神话的痕迹,如东乡族的《蛤蟆灵丹》、蒙古族的《猎人海力布》;有的则是历史的曲折反映(其中一部分写了阶级斗争和民族斗争),如纳西族的《人类迁徙记》、壮族的《岑逊王》、侗族的《吴勉》、羌族的《太子坟》;也有叙写英雄诛妖、为民除害的,如裕固族的《莫拉》、撒拉族的《阿腾其根·麻斯陆》;也有叙写畸形儿不平凡的经历的,如高山族的《人生蛋》、拉祜族的《独头娃娃》;也有的是受了佛经神话的影响,如傣族的《金羚羊夫妇》;也有的是受了汉族神话的影响,如白族的《雕龙记》。真是种种色色,不一而足,表现了神话丰富的幻想,无往而不宜。

十、融入史诗和叙事诗中的神话。有些神话,不是通过口头传述,而是早已融入各民族史诗和叙事诗中,在民间广泛传唱而保存下来的。史诗著名的有苗族的《苗族古歌》、布依族的《开天辟地》《十二个太阳》《洪水朝天》《兄妹成婚》《万物起源》、彝族的《梅葛》《阿细的先基》、瑶族的《密洛陀》、纳西族的《创世纪》、白族的《开天辟地》、拉祜族的《牡帕密帕》等。英雄史诗最著名的有藏族的《格萨尔王传》,它长达数十部,有一百多万行,气势宏伟,色彩绚丽,是目前所知的世界第一长诗,它所塑造的格萨尔王也是世界第一流的神话英雄人物。其余著名史诗尚有蒙古族的《江格尔》、柯尔克孜族的《玛纳斯》、维吾尔族的《乌古斯传》、布依族的《安王与相王》等。民间叙事诗在少数民族中更是发达,举其具有神话意味的,则有彝族的《虎皮骑士》、彝族支系撒尼人的《阿诗玛》、傣族的《召树屯》《相勐》《千瓣莲花》、蒙古族的《两匹骏马》、纳西族的《赶马人之歌》,等等,其中以《阿诗玛》尤为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