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们香港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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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的手臂没有小周的手臂美。
孔雀的腰肢没有白珊的腰肢性感。
但是,孔雀适时地钻进我的心里。
在从顺德开往香港的快艇上,何总带来的那个胡虎一往情深地看着前排小周的后脑勺说,有种女人,什么地方都长得一般,凑到一起偏偏能勾人心肝。胡虎是这样看小周的,我可以用他这话来看孔雀。
我们在广州火车站下车后,还没出站,就有两个男人同时扑上来抢小周和王凤戴的首饰。我们几个还没反应过来,叶老师就已经将那两个干瘦的男人放倒了。其中一个用了鲤鱼打挺的招跳起来,亮出了匕首。只见叶老师一闪,手一扬,那只匕首掉在地上。等我们想起来要抓人时,那两个家伙已钻到火车底下去了。
掉在地上的那把匕首是挺正宗的瑞士军刀,在武汉广场,这种样式每把要卖四百几十元。小周捡起瑞士军刀,二话没说就塞给我。我说,有了这刀,龙潭虎穴也敢闯。
小周后来对我说,她就是要我闯虎穴。
大家对叶老师的身手功夫惊叹不已。叶老师刚说自己曾是武汉市少年武术比赛的女子亚军,又马上补充说,女人学这些不好,到头来没有男人心疼。男人喜欢病怏怏的林黛玉,喜欢王凤和小周这样的女孩。
在出站口外,有人举着牌子接我们。刚站定,又过来六个人。谈起来,他们也是坐的这趟车,只不过是软卧。接站的人将我们带到车站对面的流花宾馆。按照协议,从这时起,一切开销全由旅行社方面负责。此时才早上五点二十几分,广州的街头像乡下一样寂静。大家望着接站的那人在宾馆大堂里窜来窜去,以为他要开个房间让我们休息,他回来时,却叫我们在门外散散步,松松身上的筋骨。我们在门外站了足足两个小时,王凤已经撑不住了,软软地趴在王海的肩头。钟老打了一套太极拳后,摇头说这一带有瘴气。后来的那六个人围在旅行箱旁,用扑克牌玩“斗地主”。
我无聊地拿出瑞士军刀来玩。小周不远不近地站在我身旁。我喜欢瑞士军刀,现在的女孩也喜欢用瑞士军刀作为定情礼物送给自己的男朋友,白珊总说要送把瑞士军刀给我,我拥有它的日子却是在她离去之后的今天。我正要对小周说声谢谢,忽然发现周围情形不对,四个男人在偷偷地打量着我们。小周也发现了。那四个人将接站的人招过去说了一阵,接站的回来要我将瑞士军刀还给他们。我不肯,习惯上还以为仍在永清街一带,惹出祸来有沙子出面摆平。待我意识到此时是在广州街头、南方的黑帮更厉害、可以逼得武警必须用炮轰才罢手时,已不好在小周的面前收回先前的话了。况且,小周、王凤都不让我还。我让接站的人捎话过去,就说我们是去泰国参加泰拳比赛的代表团。接站的人过去不一会,那四个人就走了。
何总他们四个是坐出租车来的。那辆车猛地停在我们面前时,还以为是黑帮的援兵来了。叶老师迎上去帮何总拿东西,小周只是同另外三个人打招呼。从她嘴里我听出这三个人是林处长、徐科长和胡虎。林处长是女的,小周上去同她碰了碰肩头。
我能断定,徐科长就是在酒吧里碰到的那一位。
胡虎瞄准小周的目光,连钟老都能判断出企图。
上了开往顺德的中巴,胡虎要小周坐在他身边。小周将钟老按下来坐好,自己跑到后排坐下。
何总大声说的头一句话是,小周,胡虎多次建议你留短发,你终于金石为开了。何总的声音很洪亮。
胡虎也大声说,刚才在飞机上看见云里有黑乎乎的东西在飞,还以为是美国佬派去轰炸南斯拉夫的B2飞机,没想到是只老鹰。他说话时有意作一副酷相。
钟老碰碰我,小公鸡开始打鸣了,他小声说。
王凤在最前排回头说,你们不知道,是因为杨仁不喜欢小周的长发,小周才去火车上的理发室改发型的。
坐软卧的那六个人笑得最响亮。
王凤还要说,王海将她拦住。何总在他们后面,小声对叶老师说了些什么。见大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钟老开口了。小周还送了一把瑞士军刀给杨仁,我老了,跟不上形势发展。这是什么意义?钟老很诚恳地说。
开车的女司机冷不防说了句,这还不好懂,当贴身保镖,做守护神嘛!
这时,王海说了实话,别让小周不好意思,这小刀是叶老师的战利品。
在我的眼角上,胡虎绷紧的脸松弛了一些,但在另一只眼角里,小周的脸又绷起来。
谁说我不好意思,到了香港,我非要买一把瑞士军刀送给杨仁。小周像是一下子放开了胆量。
还是那六个人带头大笑。
我忙说,有这把刀就行了。
这六个人全是一家电力公司的,单位太富了,钱不知道往哪儿花,便安排人一拨拨地出来公费旅游,所以,他们的笑声最多。六个人中,领头的姓万,另外五个人都叫他万组长。万组长心里还有一丝不满,公司里稍有点权力的人现在都去欧洲逍遥,他们是最底层的,只能到东南亚旅游。在旅游和逍遥的词义把握上,这些人比语文老师的体会还深。
车上的人都知道这点,大家并没有对他们的快乐进行抗议。他们好像知道自己单位的暴富是沾了几百万我们这样人的便宜,所以上车往后面坐,上船往前面坐,转运行李时,他们总是抢着组成一条人链。
在顺德港等着过海关时,大家纷纷往武汉打电话。好几个人对着手机说着同样的话:到了香港以后,电话费要翻几倍,没有要紧的事就不打电话了。小周拿过手机,默默地递给我。我接过来,愣了一会,才拨通家里的电话。铃声一响竟有人接听。我问妈妈怎么没去卖米酒。妈妈说这一盆糯米没发酵好,有些酸,她不能这么蒙人,所以就在家歇一天。她还告诉我,白珊昨晚到家里来坐了一个多小时,很伤心地哭了一场。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包钱。但爸爸不让动。爸爸要等我回去后再作处理。白珊对妈妈说自己要出趟远门。这话让我费了些猜疑。我想到她会不会到美国去生孩子,因为牛总从前总这么开玩笑,说自己若再娶老婆,一定要生个美国公民,这样才有当美国总统的可能。牛总的金钱是可以买通这条路的。
我将手机还给小周时,小周说,昨夜我怎么也睡不着。
大概是挑床吧?我刚开口就意识到她是在提醒昨夜的事。我尴尬地笑了笑。
小周说,帮帮我,你不会吃亏,我知道自己有多好。
小周走开了。何总和胡虎他们在叫唤。我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的背影。
顺德港的海关大楼建得很美,王海搂着王凤的腰,在大厅里转了一圈,又去楼上,然后到了大门外。正好钟老也转到门外,他们让钟老帮忙照一张合影。王凤推了几下王海,不让他太亲密,太亲密的照片不好意思拿出来给别人看。钟老手中的照相机刚好在他们亲密时闪亮一下。
王凤像是很容易疲劳,回到休息厅坐下不一会,就倚在王海的肩头睡着了。王海怕惊醒王凤,小声请我帮忙打开行李箱,拿出一件衣服披在王凤身上。我看见行李箱的小口袋里放着几瓶速效救心丸。王海知道我的目光所至,他分明轻叹了一声,眉宇间顿时挂上许多沉重的忧郁。
钟老坐到我身边。你怎么不给家里打个电话,我问。
我总在打电话,钟老说,并且免费。
对面有些不乐的小周眼睛忽然一亮。不知从哪儿跑出一只京叭,小狗长得只有猫大。京叭朝我们跑过来,冷不防冲着正在打瞌睡的王凤狂吠起来。朦胧中的王凤尖叫着直往王海怀里钻。王海吆喝了几声,京叭依然不肯退去。王海撩起一脚将京叭踢出老远。京叭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爬起来时腿都瘸了。一个穿制服的女人闻声出现了。她抱起京叭就要王海、王凤陪她去医院。我忍不住上去替王海他们分辩。见那女人不听,王海一个人跟着她走了。隔着大厅的玻璃门,王海在刚才照相的地方站着同那女人说了些什么。那女人一挥手,竟让王海回来了。包括何总和万组长他们十几个人都围上来问怎么了。王海说无非多说几句软话,出门在外,低低头没什么。王凤也说,我这老公,外面什么事他都能摆平。胡虎在人群里不轻不重地说,真不错,有老婆的这等信任。
有人在背后拉了我一把,回头一看是钟老。
跟着钟老走到大门外后,一眼看见那个穿制服的女人正在草地上遛狗。京叭的后腿还有点瘸,不过看样子肯定没事了。钟老走过去同那女人聊了几句,女人就将什么都说了。王海告诉那女人,王凤患了肾癌,而且还是晚期,她自己不知道,总想着要出国看看,他这才带她出来看看。那女人说她的哈哈一向很乖,从不惹人,她也奇怪哈哈怎么反常了。她从小就知道,狗通人性,谁开始走魂了,狗都知道,如果狗专门盯着某个人咬,这个人就快没命了。不然,她是不会原谅王海的,她买这条京叭,花了二十万港币。我一惊,再看钟老,钟老的剑眉上挂着一丝嘲讽。
我们回去时,缓过劲来的王凤正在同王海玩着拍巴掌的游戏。她还开心地对大家说,这是在家同儿子学的。我和钟老无语地拿起行李。接站的那人在远处招呼我们进关。
上船后,钟老买了一份《星岛日报》,我以为他会在娱乐版上寻找林青霞,哪知他一下子就翻到财经版上。整个航程,钟老都在报纸上度过。坐在他旁边的胡虎很烦报纸挡住了前排小周的背影。他几次要钟老将报纸叠起来看,钟老总说,看报就是看报,一叠起来不就成了看书看杂志。林处长见胡虎语气越来越不对,就开口要胡虎谦让点。胡虎不能再说什么,他起身往外挤,然后坐到最后面的空位上。何总上厕所时发现胡虎垮着脸独坐着凝望外面的水天,就叫小周去问问他哪里不爽。小周过去挨着胡虎坐了十几分钟。钟老小声对我说,他弄巧成拙了。
小周回来后淡淡地说了两个字:没事。接着又轻声专门告诉我:他在发心烧。
船在香港维多利亚港停靠后,岸上有个女孩在向我们招手。
孔雀!我欣喜地叫道。
万组长他们马上追问,又不是动物园怎么会有孔雀。除了他们还有别的人,大家都想知道孔雀在哪儿。小周告诉他们,孔雀是个女孩,是我们的领队。接着她告诉我,孔雀不可能出现在码头上,她无法进关来接我们。我再看时,那个女孩果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香港的海关如同虚设,我们大包小包地走过去时,那些穿制服的男女,就像内地政府机关的人一样,在岗位上聊天聊得眉飞色舞。我们正在议论哪儿的中国人都一样,那个穿制服的男人猛地停止嬉笑,冲着好好走路的林处长突然说,你,带了违禁品吗?林处长一惊,下意识地用手捂了一下皮包。她说,没有。另外几个穿制服的马上板起脸,要她将皮包打开看看。何总正要过去,有人吆喝起来,不让停留。我们只好远远地看着。林处长包里没有多少东西,除了大约两千人民币,其余的都是些化妆品。那些人仿佛就是看林处长不顺眼,检查完了以后,还要审视一番。
林处长总算过来了,她说,真是莫名其妙。
小周赶紧上去帮她拖旅行箱。
来到外面的大厅,我又开始寻找孔雀。
一个瘦瘦的年轻男人毫不犹豫地上来问,哪位是何总?何总应了一声。年轻男人又问,十六位都到齐了吗?这次是叶老师回应说到齐了。
我们就这样毫无道理地跟上人家上了外面的一辆中巴,根本没见着孔雀。那位年轻男人也不怕我们没跟上,只顾自己在头里走,钟老和王凤有些跟不上。
6
孔雀曾说,我们香港见。没见着她就先见到了香港。
餐厅里有二十多张圆桌。大家清一色都是六菜一汤。听听那纷杂的四川话、东北话和上海话等等,就知道彼此全是大陆来的。让林处长心烦的是,当服务员的那些香港人上菜时,从不将碗碟放到合适的位置,非要自己动手挪一下,有时还得挪过半张桌子。还有荤菜素菜等也不注意错开来放,几乎每人都得站起来十几次,将手伸到别人面前去夹菜。这让人很难堪。先吃完的人一撤离,马上就有几个服务员围上来,秋风扫落叶一样,拿起用过的餐具,砰砰地扔进一只大竹篮里,然后将一次性桌布往上一裹,露出下面干净的桌布。依然是那些服务员,又从另一只竹篮里拿出十套干净的餐具,扔一样摆放在餐桌上。何总掐着手表统计过,他们每翻一张台面,决不超过两分钟。
我们在香港新机场“集合处”,议论这半天里香港的印象。乍一看,这里的一切杂乱无章,身居其中后,才知道它是一只设计奇妙的魔方。香港的街道窄得像武汉江汉路一带的老街,可就是看不见被车堵死的路口,连警察也看不见。我们一致认为,这主要是香港没有军牌、警牌和O字牌的车带头破坏交通规则。
这一天,我们只是路过香港。午饭后,有一个小时的逛街时间。在码头接我们的年轻人叫英伦,他吩咐如果万一有谁走失了,就请自己打的到新机场集合处等。结果十六个人只沿着湾仔的一条街走了几百米,见到的全是酒吧。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个集合处是香港人的点睛之笔,新机场太大了,在同一秒钟里,可以给两万人办理登机手续,但集合处只有一个。那块牌子就是特区首脑,说不错,也走不错。
香港的一切都要用银行的电脑来计算。
何总告诉林处长、徐科长和胡虎,今天要先飞到台北,再从台北飞曼谷。这三个家伙顿时眉开眼笑,说没想到自己成了解放台湾的侦察员。叶老师、小周和王凤在一起议论了好久,想不通香港人怎么这样傻,这么从台北一经过,绕行了几千公里,不等于将港币往太平洋里撒吗?
这个话题,大家一直说到曼谷,猜测这会不会是台湾的李登辉施展诡计阴谋。在台北桃园机场落地后,一片夜色中,灯光并不比武汉的迷人。机场里的免税商场也是清一色的小姐,她们中没有一个比得上小周。小周走到哪里,哪里的小姐就用醋醋的目光轰炸她。小周同我贴得很近,好不容易碰见一个台湾男人,他对我说,你太太真漂亮。他这么做,目的只是借机多看小周几眼。
从台北起飞的航班要到阿姆斯特丹,夜里十点五十才让我们登机。一位小姐在广播里告诉这一点时,王凤说,这声音很像四九年国民党战败前夕的那些中央社的女播音员在说话。闭目养神的林处长突然开怀大笑起来。徐科长向她使了个眼色。林处长说,怕什么,我还希望这儿有窃听器,让李登辉听见了才好。
我们的飞机于凌晨三点抵达曼谷机场。
待到进入太阳酒店的房间后,已是凌晨四点了。我让钟老先洗澡先睡觉,钟老脱光衣服洗到一半时,突然从卫生间里冲出来,他想明白一个道理。香港不仅占去了我们的时间,还赚走了我们的钱。我们的晚饭是在飞机上吃的,我们的夜晚是在机场和飞机上度过的,而这些钱本该是要付给酒店的……他没说完,我已明白,是我们替旅行社省了钱。
窥见了他人的秘密总是令人兴奋。钟老腰上像枪眼一样的伤疤,一颤一颤的,如同女人脸上的酒窝。
我拿起电话,打到隔壁房间找小周,告诉她我们的发现。小周说,还有别的什么吗?我刚一迟疑,她便挂断电话。
小周在生气,因为孔雀突然出现了。十六个人都像找到组织的地下工作者一样高兴,小周惟独对我的笑,怀着深刻的不满。
7
孔雀突然出现在曼谷机场。
从台北到曼谷,飞机飞了三个多小时,加上一个小时时差,实际上是四个多小时。空姐给我们的《联合报》和《中国时报》上几乎都是些无聊的政治文章,远没有前排的王海、王凤夫妻耳鬓厮磨的动作让我注意。他们喝饮料时,还恩爱地做了个喝交杯酒的姿态。一旁正在给别人添咖啡的空姐瞄见后,眼圈当即红了。随后她拿来一小瓶黑水晶一样的葡萄酒,塞到王海手里,说好好待你太太。王海推辞了几下,见空姐要伤心了,只好收下。插在飞机座椅后面口袋里的《华夏精品》杂志第二十页上有这种酒的介绍。它的英文名称为Colio Lcewine,中文叫可丽儿冰酒,是让葡萄在零下二十至三十度冻成浆果了,再行酿造。完整的包装是四瓶一盒,卖价为六千七百四十新台币,分开了每瓶值一千六百八十五新台币。王海在这样贵重的礼物面前表现得很镇静,他问了另一位空姐后,决定收下它。那位空姐的丈夫是台北有名的棒球投手,每次妻子飞行归来,必定要在家中点上红蜡烛,开一瓶冰酒喝交杯,但是一个月前,这位棒球投手在一起车祸中死在台北街头。
在这样的背景下,小周、胡虎和我心情都很激动。胡虎写了张纸条托叶老师和何总传给小周,听叶老师的口气,还是一首诗。小周看了一眼后,将它放在小桌板上,等着让它自动滑落下去。我想起白珊,当然更想孔雀。
钟老端起饮料杯同我碰了一下,他长长地叹口气。
在曼谷机场下飞机时,那个空姐专门对王凤说了句“你真幸福”。王凤将儿子的照片给了她作纪念。
这一次,我和钟老同时叹了一声。
王凤对这位不幸的女孩说,若有机会到武汉,欢迎你来家里做客。王海则说,我太太能做一手地道的湖北菜。
经历计划之外的告别后,我们随即在机场出口见到孔雀。
孔雀一副泰国女孩打扮,远远地冲着我们用泰国话说,龙龙水晶晶!屁屁老妈妈!
小周对我说,我也会说这两句,意思是小姐真漂亮,小伙子真帅!
我仍要单独问孔雀,她的翻译结果同小周一个样。
小周对我的不高兴就是从这儿开始的。
我又问,不是说好香港见吗?
你怎么成了我的老板?孔雀反问。
孔雀冷了一会儿,又热情起来。她站在一辆大巴门前,给我们每个人献上一串佛珠一样的花朵,并说这是泰国旅游的第一个项目,美女献花。孔雀还会双手胸前合十。
大巴开往太阳酒店的路上,孔雀介绍说刚才那串花是泰国人的一种祝福,她请我们为这种祝福每人付上十元人民币的小费。孔雀还让我给收一下。我正在迟疑,何总就让小周付了他们六个人的,万组长接着将他们六个人的六十元一齐付了。我只好向钟老和王海伸手,最后又添上自己的十元。坐在最前排的那个皮肤黝黑的男人笑眯眯地从我手里接过一百六十元人民币。
这个男人姓蔡,他自己让我们叫他屁屁蔡。屁屁蔡的中文是父亲教的。他父亲在国民党军队当兵,四九年被解放军撵到泰国。他不无自豪地说,父亲娶过三个泰国女人做老婆。钟老不失时机地说,少不了也种鸦片。屁屁蔡大方地回答,我们这儿有两大传统是丢不掉的,一是毒品,二是精神污染。精神污染这个词的应用显然让屁屁蔡兴奋起来,他声明这是去年北京一个旅游团的人教给他的,来泰国的人都是想让精神污染一下。车上的人都懂他的意思大家一齐笑。屁屁蔡说,来我们这儿就是要让身心都得到放松,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污染,染得再黄也不会有人管。只要你们将随身带着的人民币、港币和美元都留在这儿就行,泰国经济现在糟得像一滩粪。
屁屁蔡一路只说了这么一句不带挑逗的话,另外一句正经话是在房间分好后,告诉我们,上午八点钟morning-call。
还没有morning-call我就醒来,钟老的鼾声让我勉强睡了两个小时。我撩开窗帘,一点也不相信自己正身处异乡。曼谷的朝阳也是千篇一律。钟老鼾声的间隙里,还夹杂着王凤在隔壁房间里惊恐的梦呓声。我穿好衣服,一个人下楼走到酒店外面,胡乱转了一通,除了汽车,到处都是身着袈裟的僧人。这让我怀疑在佛教如此盛行的地方,毒品与色情真的那么多吗。后来,我碰见两只黑狗,它们狠狠地盯着我,我假装不慌不忙地转身往回走,那两只黑狗竟然一直跟到酒店门外。
我在大堂里与孔雀碰了面,孔雀刚交完电话费,见到我时嫣然一笑。她问我怎么不睡觉。我问她这家酒店是不是真有三星级以上标准,怎么就像武昌火车站附近的私人旅社,里里外外的动静全能听见。孔雀要我理解,人家夫妻见到异国情调,自然会亢奋。我将同钟老一道听来的话告诉她。
我说,肾癌晚期的人,连欲念都没有了。
孔雀不以为然,男人就是好哄,王海骗别人将你们也捎带上了。她说。
你是不是在哄我?我马上说。
到了芭堤雅,你会快乐的。孔雀说。
我们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孔雀要了一杯咖啡,也替我要了一杯。她笑眯眯地要我买单。
还在失恋吗?孔雀呷了口咖啡,曼谷的咖啡可以品出女人的体香来。她说。
我说,从认识你以后,就过去了。
孔雀一撩头发。我当然明白,真的,我还没有碰见过不喜欢我的男人。说出这句话后,孔雀早起的倦容全在脸上消失了。
这是不是你提前来曼谷的原因?我盯着她的眼睛问。
别吃我的醋好不好,孔雀眼睛一眯,笑成一道缝,我在清迈联系了一个业务。老实说,我得赚点钱。不是为了让你听着舒服,白珊跟上牛总不会有好结果。孔雀说。
我问她怎么知道,她闪过去不回答,反而说,我已经看出来,小周对你有意思了。
那又怎么样,我现在只喜欢你。我一咬牙说。
请别这么想,否则到了芭堤雅你也会感到痛苦。孔雀说。
我说,无非再像白珊那样来一次。
我不会让你走到那一步。算上这一次,我已经带了十一个团来泰国了。孔雀一转话题,每次都一样,自费的少,公费和老板请客的多,一路上尽闹矛盾。不知这一次怎么样。她忧虑了一下。
我愿意她继续说下去。
孔雀说,公费和自费的都好说话,不好说的是老板请客的那帮人。到了芭堤雅你就知道,那里很多自费项目,公费的人基本都去看,自费的人基本都不去看,然后大家就一齐看老板请客的那些人怎么虚伪。
离约好morning-call还差半个小时,孔雀突然说,你能陪我去一趟清迈吗?现在就走。
不是贩毒吧?我说,行,别人敢贩毒我为什么不敢。我站起来。
神经病才贩毒,孔雀压低嗓门说,充其量不过是走私。
孔雀答应晚上回来陪我夜游湄南河。这个项目是日程上没有的。至于白天参观鳄鱼养殖场、郑王庙、大皇宫和玉佛寺等,我本来就兴趣不大。
男人如果不能自己去创造,最少也要自己去发掘,唾手可得的东西,男人往往不屑一顾。
孔雀给屁屁蔡打了个电话,然后就带我上路了。她租了一辆的士。一出曼谷我就睡了。醒来时已经在清迈。我按孔雀的吩咐戴上墨镜,腰里别着那把瑞士军刀,像保镖一样跟着她走进马路边的一户人家。两个讲中文的泰国男女冲着孔雀熟识地打过招呼后,那男人就领着孔雀往楼上走。孔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沉稳地走上楼梯。留下来陪我的女人第一句话就问我泰国小姐怎么样。我装模作样地说,个个都像受过专门训练。那女人知道中国男人中流传“会玩的玩嫂子,不会玩的玩婊子”的说法,她说泰国小姐十五岁的功夫就能比得上中国的嫂子。我接下去说她讲的话有道理,没有吹牛。她马上问我现在要不要小姐,她认识一个小姐特别棒,可以随叫随到。我一本正经地说,做生意时不能干这个。她惋惜地告诉我泰国小姐同泰国宝石一样多。
我在楼下同泰国女人泡了半个小时,孔雀才下楼。
先前背在孔雀身上的红皮包不见了,一只只有巴掌大小的黑色珍珠鱼皮包歪歪斜斜地挂在她的身前。她一脸笑意地告诉我回曼谷去。我将她全身上下看了个遍,惟一能装东西的,只有那只珍珠鱼皮小包。我只能想到,孔雀红皮包里假如装的是钱,作为等值,这小包里必然是毒品。
那个泰国男人开上自己的车,陪着我们走出二十多公里,才调头回去。
孔雀看出我的情绪。你为什么生气?她说。
我指了指珍珠鱼皮包说,这里面装的什么?
你怎么可以怀疑我?她说,让你猜一猜,什么东西可以象征爱情。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是什么,别的问题反而被想出来。孔雀这样做是不是在利用自己的感情,我在心里问。
回到曼谷已经是晚九点五十。孔雀执意到一家麦当劳店里买了些吃的拎回酒店。她问我还游不游湄南河,我望着她疲惫的样子,残酷地说,游!
孔雀只好说,这么晚了,不怕上贼船。
虽然孔雀说待会儿见,我还是感到她会变卦的。
经过小周和叶老师的房间时,敞开的屋子里忽然传出王海的声音,说曹操,曹操到。
我探进头去问,你们说我什么了?
王凤牵着王海的手说,不是我们,是小周在说你。
见钟老、何总,还有胡虎、徐科长、林处长都在,我便进去。小周捂着肚子躺在床上。钟老告诉我,刚才小周正说回去后要投诉孔雀,身为领队,竟然私自带着个别团员偏离旅游路线,不知干什么勾当。钟老说,小周今天比害相思病还痛苦,三餐饭都替屁屁蔡省了。我问她想不想吃方便面。小周反问,有吗,我喜欢吃统一100。我包里正好有这个。我说。
我回房间拿方便面时,叶老师打电话让服务员送来一瓶开水。胡虎赶忙掏出两元人民币给那服务员作小费。
看到小周开始吃东西,叶老师便往外撵我们。
钟老告诉我,她醒来不见我,就知道是被孔雀引诱出去了。别人倒没什么,可怜小周就像死了爹娘一样。钟老坚定地认为小周是个好姑娘,同别的公关小姐不一样。他要我别花心。
电话铃响起来。真如钟老预料,是小周打来的,她让我过去一下。
8
曾经有过许多男孩赴约的故事,只要对方女孩独自在房间,必定是用睡衣作晚礼服。小周没有,她穿着牛仔裤,坐在床边,将惟一的椅子让给我。这样两人之间有近两米的距离,若是发生情况,一下子扑不过去。老实说,在这种时刻,我喜欢女孩穿上睡衣。如果白珊没有为我穿上睡衣,她也许同武汉街头千万个女孩无异。白珊在扬子街的家里只有一只全家人轮着用的澡盆,自从认识我以后,她就常来我家洗澡,洗完澡便穿上睡衣,在离席梦思只有咫尺之遥的卧室里搂着我跳舞。同白珊比起来,小周这样的装束,无异于古人的铠甲。
我知道你会来。小周说。她用手抚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你是有事吧!我说。
小周呆呆地看着我,几分钟之后才说,我讨厌胡虎。
我说,他好像不太坏。
他是一只壁虎,小周激动地说。
你做墙壁不就行了。我说。
没有用的,我不能冷冰冰地对他,他卡着我们的脖子。小周重复了几天前说过的话。我知道,我可以离开这家酒店,到别处去干。但别处的老板会不会像何总那样对我好。你别误会。我想你一直在误会,以为我像别的女孩一样,老板找她要什么都给。她说。
当然,你与她们不一样。我边想边说,譬如,这么晚了别的女孩是不会仍然穿着牛仔裤的。不过,我最近看过两篇文章,都说有的女孩不让男孩摸她,但她愿意将衣服解开让男孩看看。
女孩觉得自己太美了,有时会这样做。她抬头望着我,然后轻轻地解开衬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我有点希望她继续下去。她停下来说,我心里很躁。
上一次例假是什么时候来的。我突然说。
小周脸一红,你这样说话好像是我的男朋友。你说的有道理,心躁的根可能扎在这儿。可它的周期总不对,是心理压力太大了。得有个男人来救我。她说着将头埋得很低,以致领口开得很大很深。
你觉得胡虎哪儿不妥?我说。
不止是心理,在生理上我都反感。小周说,他们自丑不觉,到处吃喝拿要,还以为是潇洒。白天里你不在,屁屁蔡领我们到一家皮具店去,胡虎非要买一只鳄鱼皮包送给我,还价后仍要一万多铢,相当于人民币五六千元。他一个月工资才五六百元,凭什么这么大方?我又不好拒绝,只能说不喜欢鳄鱼那阴森的样子。我现在担心明天参观珠宝店,他要是再送我宝石什么的,我能说不喜欢吗?他本来就是冲着我来的。早先他要何总安排他去一趟美国,听说我要来,他才改主意让何总临时添上的。你不知道他有多厉害,我住处的门锁换了七次,他总能找窍门打开。有一次半夜里,他站在我床前,我被吓得高烧三天不退。后来,我被迫在酒店里住,而且每天换一个房间。不过他有一宗好处,哪怕我睡得人事不知,他也决不动手动脚。我本来心快软了,这时碰上了白珊。也是胡虎无意中透露的,说有个女孩同我长得很像,我就去找她。不知白珊同你说过没有,她十六岁时,就吃了胡虎的亏。她说胡虎这人看上哪个女孩,三个月以内是绅士,三个月以后是饿狼,再过三个月则成了流氓。你说怎么办?我认识他正好三个月了。白珊同牛总的事我比你知道得早。三月底,你到机场送的白珊其实是我,因为怕露馅,我才早早进到里面。隔着玻璃望着你匆匆赶来,心里真是难受。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你们的关系早一点结束为好。说实话,我很高兴你能离开白珊。这个世界上,现在只有一个女孩能配得上你,那就是我。
请你不要再提白珊。我说完就沉默起来。
我想了许久之后,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小周面前,我将手伸到她的领口上,一个指头按住了她的肌肤。我替她扣好两个扣子。
我说,叶老师有意让房,是为了使胡虎有机可乘。你得自己救自己,衣服裹紧点,塔利班的教规也有它的道理。
小周一把捉住我的手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舒服吗,是假装的,何总安排我今晚陪胡虎出去看曼谷夜景,我不能去!去了我就完了。
最后这句话对我刺激很大,从来没有哪个女孩真正这么痛彻地表达出心底滋味。我对小周说,让我想想。我确实这么对小周说了。究竟怎么想,我心里没谱。有一点可以证明,我几乎忘了孔雀答应陪我夜游湄南河。回房间后,钟老告诉我,孔雀打电话来了。孔雀托钟老转达,她身体不适,不方便去湄南河了。钟老说女人最方便的借口是来例假了。而我这时也不想去湄南河了,就不管她的借口合不合理。
孔雀不是一般的女孩,你们都玩不过她。钟老背对着我说,这个团里只有两个人能对付她,一是何总,但何总有老婆管着,剩下就看我的了。说真心话,你粘上她,一点便宜也得不到。我可以断言,虽然不知道你们今天干什么去了,只要事情办成功,明天她就不理你。
有人在敲隔壁的门。
是胡虎。钟老说。
钟老像妖精,算准了是胡虎就错不了。我开门出去,对站在小周门前固执敲门的胡虎说,小周吃了几片安定,喊不醒的。胡虎瞪了我一眼,悻悻地钻进电梯间。
随后钟老笑着对我说,行,成功一半了。
我说,我只是看不惯胡虎。
夜里,钟老让我先睡,免得他鼾声一起,我又通宵无眠。躺在床上,我老也挥不去孔雀在去清迈的车上用两片嘴唇贴在我耳根上的感觉。她是在小声同我说话时,不知不觉地,嘴唇断断续续地往我耳根上碰。去的时候有过一次,回来的时候又有一次。去的时候,孔雀说,其实女人比男人更需要钱。回来的时候,孔雀说,其实女人比男人胆大,没有奥尔布莱特,克林顿不一定敢轰炸南斯拉夫。没有耳根上的感觉,我很难平静地走完这意外的旅程。
快到十二点时,钟老终于质问我,到底想不想睡。
我说,我问你一个问题,林青霞到底同你有没有关系。
钟老说,当然有。行了,快睡吧。
我接着又问,你喜欢胡虎吗?
钟老说,你只看得见胡虎,告诉你了可别怕,他还不是我们当中最坏的。
我还是吓得翻身坐起来。刚好门铃响了。钟老断言是小周。果然就是小周。小周夹着一床被子要在我们房间里睡地铺。
小周终于穿上了睡衣。她执意睡在我的床前,夜灯下她那浑圆的乳房占据了全部有形无形的空间。她睡得很深,我却几乎没睡着。钟老一夜没动静,连鼾声都没有。
我以为胡虎会到处找她,后来才发现,除了我和钟老,谁也不知道小周一夜不在房间。
9
早饭后我们出发去芭堤雅。十六个人正好乘一辆大巴。王海和王凤,何总和叶老师,这四人是自然要坐在一起的,胡虎挤到小周身边也可以理解,费解的是钟老非要同孔雀挤在一起。因为这个,屁屁蔡上车就说,到芭堤雅去男女比例失调不要紧,芭堤雅欢迎男人。屁屁蔡没有马上向我们讲关于人妖的情况,他扬起左手亮一亮无名指上戴着的一枚戒指,开始讲起泰国是如何地盛产宝石。
徐科长笑着说,屁屁蔡又准备掏我们的钱包了。
屁屁蔡说,谁要是带着钱来泰国旅游,又将钱带回去,他肯定不是个真男人。当然,假如花光了我可以借给你们,因为这样的人是好汉!屁屁蔡边说边笑,一副色情相。
徐科长马上说,我先在你这儿挂号预约。
屁屁蔡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珍珠鱼皮的钱夹说,没问题,我带着五万泰铢。若是不够,请各位多给点小费就成。
大巴很快就将我们拉到一家珠宝店门口。在武汉我时常有中国人太多了的念头,到了泰国还能见到这么多的中国人,真让我心生恐惧。一二三层的营业大厅里被挤得满满的,语音是熟悉的,气味是熟悉的,不良习惯也是熟悉的。万组长认为这样子像星期六的徐东平价广场。万组长他们转了一圈就出来,同根本没进门的孔雀站在一起,买了一只臭臭的榴莲,快乐地吃着。钟老拉上我跟在小周和胡虎的背后。胡虎不时挑出一些红蓝绿等各色宝石首饰让小周试戴,多数时候,小周只试了半截就递回去,偶尔戴上去对着镜子端详时,胡虎就开始掏钱包,但最终小周还是一撇嘴巴嫌不好。
在二楼,我们碰见王海他们时,王凤脖子上已添了一条红宝石铂金项链。我和钟老都说这条项链太美了,太适合王凤了。王凤像奖励我们一样,轻吻了王海一下。后来,小周同何总、叶老师碰到一起。叶老师正在挑戒指。她将一枚几乎有鸡蛋黄那么大的黄金戒指戴在中指上,无名指上也戴着一枚镶有甲壳虫般绿宝石的黄金戒指。叶老师问大家哪个好看一些。大家都不说话。何总在叶老师背后将自己的无名指伸了伸。小周就指着叶老师的无名指说它好看些。叶老师高兴地说,她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何总转身去交钱时,将一副无奈的笑容毫不掩饰地展示给我们。
叶老师戴上那枚戒指,让人觉得她手里又掌握了一种只有武林高手才会的暗器。
付完款,何总忽然关切地寻找起林处长来,最后在大门外那些对珠宝毫无兴趣的人堆里发现她。
小周同胡虎用了比旁人多一倍的时间才逛完珠宝店。何总关切地问小周选到中意的首饰没有,小周伸出十个光溜溜的手指。如果听胡虎的话,这九个手指都有戴的。她说着轻轻揩了一下中指上的那枚红宝石戒指。
你也别太挑剔了。叶老师似乎一语双关,说完后还看了看何总。
何总装作没听见,凑到我和钟老附近。看着叶老师同孔雀,加上刚出门的王凤,围在一起研究各自的首饰,何总对我们说,女人嘛,只要让她们开心就行。见我们没有表示反对,他又说,男人千万不要对老婆的爱好说三道四,那会惹动她的疑心。那边,叶老师将自己的手指同孔雀的手指并在一起比较。何总大声说,叶老师,别让孔小姐觉得寒碜。何总这话有几分幽默,连屁屁蔡都笑起来。叶老师含情脉脉地瞪了何总一眼。她听不见万组长的话。万组长小声同他的人议论,孔雀的手指哪怕涂上一层牛粪也比叶老师的手指漂亮。
胡虎还在劝小周再回去看看。小周让他自己去给家里妈妈姐姐挑点什么。胡虎说了几遍后,小周忍不住说,你是不是也想将我打扮得像叶老师?除了何总发给你的一万,你自己带了多少钱?等回到香港,你陪我到谢瑞麟总店去,我若是看中什么,你可不许躲到一边。胡虎笑嘻嘻地说,小姐,你别吓我。
他们提到谢瑞麟总店时,林处长的目光警觉亮了一下。
临上车时,徐科长站在我面前,我问,你没买点什么?珠宝哪儿没有,跑这么远来第一要尝的是异国情调。徐科长很有见地地说。
上车后,屁屁蔡便给我们讲故事。他说在香港、日本这样的故事是要收费的,他免费给我们讲,是想让我们知道,男人到他们这儿来想那个——那个是天经地义的事。屁屁蔡说,去年清迈有个小姐来曼谷找发财的机会,来了一个月钱都花光了,她将最后几十个泰铢全买了彩票,然后在街边的一尊四面佛前许愿,若是保佑她中彩,她就跳脱衣舞给四面佛看。第二天那个清迈小姐真的中了头奖,一下子赢了一千万泰铢。清迈小姐一高兴就将还愿的事忘了。一回到清迈她就大病一场,怎么也治不好。还是寺庙的高僧提醒她。她连忙又到曼谷还愿。可大街上人太多,她只说跳脱衣舞给四面佛看,让别人看了四面佛肯定不高兴。清迈小姐便买了许多布,将自己和四面佛围在中间。脱衣舞一跳,清迈小姐的病就好了。屁屁蔡说四面佛是泰国最灵验的佛,它都要看脱衣舞,我们俗人还有什么不可以做?
虽然屁屁蔡说,有个美国佬在旁边的酒店窗口用摄像机将这个场景摄录下来,然后拿回去在电视台播放了,但我还是认为这是他们对这儿的特色旅游的一种炒作。不过,它毕竟准确地展示了导游先生将怎样愉悦我们的前景。
难道我们比四面佛还清净吗?徐科长欢乐地叫道。
任何色情的东西都会使男人思维速度加快。我猛地想起清迈那间屋子的女人和她说过的话。就像射灯照在宝石上一样,我脑子里一闪,孔雀在清迈换来的珍珠鱼皮包里一定装着许多宝石。我站起来,看见孔雀将那只珍珠鱼皮包紧紧地抱在怀里。
小周也跟着我站起来,大家都能看见胡虎的手仍在紧捏着小周的手。小周一使劲,从靠边的座位挤出来,紧走几步后,一屁股坐在我身边。
真是太不自重了!她冲着我低声骂了一句胡虎。
我说,你要用这刀吗?我亮了亮那把瑞士军刀。
小周用手指拭了几下刀刃,突然大声说,屁屁蔡,到了芭堤雅,你马上给胡虎同志找个人妖!
屁屁蔡马上回答,人妖可是很贵的,摸一下就得给一百泰铢。这样,我先给你们讲个人妖的故事——
胡虎打断他的话,算了吧,你别毒害我们这些金童玉女。
我们这个旅游团下榻的金沙滩酒店离芭堤雅海湾只有一百多米。何总对这家酒店评价不高,他一进门就批评这自动门不应该是单层,而必须是双层,只有双层才能保温隔热。随即又批评餐厅和大堂之间太透明了。进了房间收拾一番再来到大堂,他又批评房间里有不少黑蚂蚁。他质问孔雀,这里到底是几星级。孔雀还没说话,林处长先上来说,出门在外,能将就便将就。何总马上改口说,林处长能将就,我就无话可说了。孔雀隔好久才嘟哝着说何总想堵林处长的嘴,何苦找她作靶子,真有钱怎么不搞豪华旅游。
我们在芭堤雅的第一个晚上,被屁屁蔡拖着去看成人秀。听说是付费外每人要再掏五百泰铢,万组长他们六人便不肯去。万组长代表他们的人说,旅游社的报价单上没有的项目,一律不能去,这一点组织上交代得很清楚,谁去责任由谁自负。屁屁蔡说来芭堤雅不看成人秀,不止是遗憾一辈子,三辈子都不止。这边徐科长恨不得一个人先走,他劝万组长,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就算芭堤雅这儿有间谍,他们也顾不上这么多的虾兵虾将。最后还是王凤的话起了作用,她说他们夫妻俩要花一千,还是从头到尾全自费。这时林处长不耐烦地说,要去就都去,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这话一出,大家真的都去了。一个个将钱交到屁屁蔡手里。
大巴停在一个简陋的巷子外面。
孔雀没有下车,她说她看过几次了。
进门时,王凤被一只气球迸裂的声音吓了一跳。台上一个裸体女子还在捣弄什么……小周拉了我一把,我在她身边的空位上坐下来。
林处长匆匆地从我们身旁往门口跑去。
小周忽然说,我得走。说话间小周就起身了,并且拉着我。我跟着她往外走。她一口气跑到外面的巷子里,冷不防一转身扑在我的怀里,大声地哭着说,怎么可以将女人这样糟蹋,这里面一定有坏人!
我说不出话来。我也有几分惊慌失措。
我只好牵着小周的手顺着巷子往停车场走。半路上碰见林处长一个人蹲在路边哇哇地作呕。小周上去替林处长擂了一阵背。林处长好不容易站起来。我若是泰国总理,非要将这儿的老板一刀刀地割死!她咬牙切齿地说。
三个人在一片小树林里来回走着。芭堤雅翠绿的树叶将一种又一种的霓虹灯光拂在小周脸上,她像一只受到恶狗追赶侥幸脱逃的小兔子,惴惴不安地向四周打量着。她一直不肯放开我的手。海就在不远的地方,可以感受到浪涛摔碎后的湿润。
林处长叹口气说,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男人一拨一拨地疯狂往泰国跑。
小周说,在这里做女人太惨了。
孔雀不知从哪儿钻出来,这同麦当娜演床上戏有什么本质区别,她们自己还当这是艺术哩。孔雀说。
小周说,你会这样干吗?
孔雀没有回答,她要我们回到车上去,防止发生意外。我想抽回自己的手,小周用劲紧紧握着,还在底下用脚踢我一下。孔雀对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她迟疑一下,想说什么,又缩了回去。
上车后,小周同我坐在一起,依然没有松手。
孔雀突然说,现在的女人必须自己有经济实力,否则就会比过去更没地位。
我说,这一次来泰国,是不是要大赚一笔。
孔雀说,不狠心赚一笔,一辈子也不会有爱情。
我问小周是不是这样,小周说钱是最没良心的东西。
是吗?听说胡虎对你特别好,为了你,他放弃原则,使你们酒店得到意想不到的好处,有这回事吧,林处长?孔雀冷不防地说。
林处长正色说,孔小姐,你是领队,是代表合同的甲方对我们乙方负责的。这时候不能感情用事。说句直话,早先杨仁追你你不理人家,那你就不应该吃小周的醋,你不能自己不理杨仁,又不准杨仁对小周有所表示。
到底是经验丰富的领导干部,几句话就将孔雀说服了。她还批评孔雀不该听信谣传。
这时,其余的人跟着屁屁蔡出现在巷口。灯光里窜出一条黑狗,冲着人群最后的王海王凤夫妇狂叫不止。只见叶老师疾走几步,飞起一脚,将那黑狗踢出老远。上车后,还能觉察叶老师的亢奋。
包括胡虎和钟老,所有的人都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看着我和小周,还有两只握在一起的手。
我还是不太相信这样一握手,在我和小周之间就会有奇迹出现。如果后人传说我们是看了成人秀之后才催化出爱情,那将是一种误会。
屁屁蔡又在煽情。他反复提到帝王浴这种自费项目。万组长他们感叹地说,他们相信世界上不会有比演成人秀更离奇的女人了,即使有他们也决不再开戒,否则心野了,电力部门的待遇再好也不够在外面潇洒。屁屁蔡胸中有数地将自己的房间号告诉大家,他带过几十个中国大陆的旅游团,他说他知道大陆人习惯于半公开的方式。
万组长坚持说,他们能不花钱到国外旅游,比起许多人还在为每天的油盐钱满街想办法,已经够奢侈了,他们不能多玩了,多玩就对不起别人。
车窗外一群摩托车轰鸣而过。王凤嫌车内冷气太足,将车窗打开。沿街数不清亮着红灯的酒吧就在露天里营业,似乎天下粗野的男人和放荡的女人都集中在这儿。
10
我和钟老正在百无聊赖地看着CNN关于科索沃战局的报导,我们都不懂英语,只能凭画面来判断。正看着,钟老轻轻笑起来。我也听见隔壁房间王海王凤他俩混合着发出的喘息呻吟声,接下来又听见了卧榻的声音。是从叶老师和小周的房间里传过来的。钟老叹息说,今晚男男女女都疯了。稍晚一点,小周在大堂里打来电话,说胡虎约她到海边散步,她要我跟在后面,以防万一。
我也给孔雀打电话,约她到外面走走。
我同胡虎在电梯里碰上了。他毫不客气地警告我,别坏了道上的规矩。我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沙子的男人。胡虎想必听说过沙子,他冲着我愣了好久。电梯一停,进来一个身穿迷彩服的美国大兵,在他怀里,一个妖娆的泰国女人正吃吃地笑个不停。
美国大兵和泰国女人后面是胡虎和小周,再往后是我和孔雀,我们都去了海滩。然而,我们只走了约十分钟就逃离此地。美国大兵和那泰国女人竟然要在海滩上苟合。回到马路边,孔雀依然不反对我们跟在胡虎和小周后面行走。
孔雀说,欠你的那次夜游湄南河这下我可抵消了。
我告诉孔雀,我已经知道她到清迈去是在走私宝石。孔雀没有否认,她说她从一见到我就觉得我是一个可以充分信赖的人。她也明白我对她有好感,可这是不实际的,因为我是不可能完全容忍像她这样的女人。我问她哪来的资金做这种生意。孔雀要我别问,她不会说的。她拿我作譬喻,说我同样不会对她说出是谁出钱让我来旅游的。
孔雀说,看见小周对你那么好,我心里也很难过,但是除此以外,我什么都不会做。干我这一行的,见得太多了。在二十五岁以前,我得挣回一百万,否则,幸福就只能是一只花瓶一样的摆设。
“一百万”让我吓了一跳。
胡虎突然转身向我走来。你为什么老跟着我们?他说。
我说,我正要问你为什么老挡我的路哩!
那边,小周小跑着进了酒店门前的那条小街。胡虎拦住我,让孔雀跟上去。胡虎毫不含糊地向我坦言,他同小周除了没领结婚证以外,什么都干过,如果想生孩子的话,现在儿子已经会笑了。他还说,小周的肚脐眼下面有两颗黑痣。我没有揪住胡虎的领口,只是轻蔑地说了两个字:恶心。
就在这时,一辆敞篷吉普车从身边疾驶而过。徐科长和屁屁蔡坐在车上,转眼就消失在夜色中。
我对胡虎说,你们这种人,只配洗帝王浴,看成人秀!我扬长而去,没走多远,就听见有女人用不太纯正的中国话说,先生别这么寂寞清高好不好。我扭头往回看,只见胡虎被一个女人缠住。
胡虎后来的情形如何,我并不知道。
我在房间门口碰见钟老。钟老朝我笑而不语。我进门后才发现小周坐在我的床上。我将钟老唤进来,又到万组长他们那里借来扑克牌,三个人也玩起了“斗地主”。
隔壁仍有那种让人耳热心跳的声音传来。钟老在出错一张牌后,忍不住说,叶老师像头母牛,可王凤病成这样,怎么吃得消。
小周问王凤的情况,钟老脱口告诉她王凤患了肾癌。
小周扔下手中的扑克牌一个人怔了一阵,又将扑克牌捡起来。
凌晨两点,楼下传来一阵凄厉的狗叫。我们扔下扑克牌到阳台上观望,看见穿着制服的酒店侍应生怎么也撵不开那只黑狗。黑狗退后几步,又冲上来,冲着王海王凤的窗口吠叫。好不容易狗叫声没有了,又传来王凤梦中惊恐的尖叫。小周毫不犹豫地偎到我的怀里。我没有抱紧她,相反,还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身子。
回到屋里,小周将扑克牌一拂,不玩了,没意思,她说。我以为她会谈起王凤,女人一向无法不理睬红颜薄命的话题,哪怕像叶老师这样貌似巾帼英雄的人,也经受不了命运的错位。小周却说,刚才胡虎对你说什么了?
我说,虎嘛,肯定比人凶。
你怎么不将虎当成畜牲?他不会说我好话的!小周说。他生气了,向我下最后通牒,要我在回香港时答应他。小周补充一句后,紧紧盯住我。
这人是不是变态?我说。
别以为就你自己正经!小周朝我发泄了一句。她这样说只是对我的回应没有达到她预想与希望的那样而生气,并不是替胡虎辩解。
钟老在一旁说,小周的手指这么好看,是该戴上订婚戒指了。再好的女人也不完美,杨仁你要记住我的话。小周你也别怕,那个胡虎最多只是纸老虎。
小周说,不,他可以一口吃掉我们酒店。
我说,酒店是何总的,你怕什么?
小周说,何总对我有救命之恩。她脸上掠过一丝忧郁。
小周又一次睡在我们房间里。
钟老睡不着,天亮后,两边隔壁又先后传出一些动静。
钟老说,若在二十年前,这样的声音叫做淫荡。钟老终于响起了鼾声。我从地铺上坐起来,用几个指头撑开盖在小周身上的被子。我没找准位置,刚看见小周几近透明的内裤,还没见到肚脐下的那两颗黑痣,小周的腿轻轻动了一下,我连忙一松手,顺势躺倒在地铺上。在我闭上眼睛回想刚刚见到的情形时,那淡红色内裤底部一块潮湿的水印强烈地占据着我的大脑。我忍不住睁开眼睛朝小周看去,正好碰见小周柔情的目光。我虽然能够及时闭上眼睛,但小周给我的东西一下子闯入我的心里。这些东西的劲头,远比胡虎那番话的力量要大。
七点半,一开始morning-Call,小周在被子里捣弄一阵,她撩开被子后,身上的衣裙已基本上整齐了。
钟老说,你真有本事,我还以为可以饱饱眼福。
小周说,我可不是人妖。
小周心情之好让人有些吃惊。她似乎完全洞察到我心底的感觉了。
早晨的那一套都忙完后,我们开始上车。我刚坐下,小周就挨上了我。一向坐在最前面的胡虎一个人走到最后排,他刚坐下,徐科长就叫让给他。徐科长脸上有种说不出的舒坦。往下是那两对夫妻钻进车里。叶老师大声说,这地方真有意思。王凤只是笑,暗地里却在捏王海的手。王海的腿有些软,林处长的脚只是稍稍绊了他一下,他便扑到旁边的椅背上。何总最后一个上车,他嘴里含着几片西洋参,坐下时,叶老师扶了一把他的腰。
今天要过海。孔雀说她晕船不去了,钟老因年龄大也不去。我们刚上珊瑚岛,海上就刮起大风,计划中的海底观光也看不成了。我们在沙滩上一直呆到天快黑时,还没有快艇敢返航。从上岛开始,那两对夫妻和徐科长就倒在沙滩上呼呼大睡。万组长他们想打牌,又奈何不了风像扫枯叶一样,将他们的牌吹上半空。胡虎和我先后邀小周下海游泳,小周都没应允。后来林处长想玩水了,小周才去租了两件泳衣。胡虎不怀好意地说,小周是不会穿那种露出肚皮的泳衣。结果小周真的是穿着上下联在一起的泳衣,出现在更衣室门口。
天黑前,终于来了一艘大船,将我们接回芭堤雅。
回到酒店后,我觉得正在呼呼大睡的钟老有点不对劲。
晚上大家都去看人妖歌舞表演,这是日程里安排好的,不另收费。这一次林处长没有提前退场,她事后感叹说,能将这些人概括为人妖的人,一定有过大彻大悟,这些人确实不能称为人而是妖精。连万组长他们都有些心动,反复缠着屁屁蔡问人妖结不结婚,是上男厕所还是上女厕所等问题。
夜里睡觉不如先前。
芭堤雅的景色同我去过的几处海滨相比较,只能算是较差的。我在芭堤雅住了三个夜晚后,弄明白一个道理,所谓旅游,实际上是猎奇加猎艳。第三天上午,我们去东芭乐园,见到泰国人居然能将那些敦厚的大象训练得像色鬼一样,去寻男人女人的私处下鼻子下腿。我不能不佩服泰国人在这方面的盖世功夫。还有屁屁蔡,他说如果有上一个星期的时间,什么样的中国男人他都有办法让其在芭堤雅播下情种,可惜只有三天时间。
徐科长也跟着惋惜。据说,第三天晚上,屁屁蔡给他找了个人妖。这一点也从小周那里得到证实。因为何总开始担心徐科长一人在芭堤雅花钱太多,恐怕到香港后会有麻烦。我们离开芭堤雅时,徐科长嘴唇都白了,他无力地感慨说,从此天下女人在他眼里如同草芥。他说这话时,林处长正闭目养神。徐科长还笑胡虎对女人的感觉仍处在初级阶段。
芭堤雅的最后一个晚上,与头两个夜晚没有太多的区别。稍稍不同的是,在十一点到零点之间,钟老给了我和小周一个小时。但我们什么也没做。有几次,我想将胡虎说过的话问一下小周。为此我设计了一个文雅的开头,首先从人身上的痣说开,然后我会说假若女人小腹上有两颗痣,一定会生双胞胎。不管怎样,最终我没说出这些。相反,我却无聊地问别人知不知道她这些夜里睡在505房间。小周说过没人知道,不久,胡虎就知道了。胡虎敲门时,我们还以为是钟老。胡虎进屋时装出很平静的样子,只说是借那瑞士军刀用一下。小周使眼色让我别给。我没有理睬她。胡虎接过瑞士军刀后,冷不防冒出一句:听说香港没有死刑,杀人不用偿命。我马上说,想杀人又怕死算什么男人。胡虎不同我说了,他转问小周,你这样做,可别成了家常便饭。胡虎对小周说的话,是在暗示我。小周扮了一下酷,她说,你别这么在意,不然就进不了二十一世纪。胡虎说,那你是不是认为我可以现在去找个人妖。小周还没回答,胡虎就转了身。他一挥手,瑞士军刀咚地一声扎在门上。胡虎开门走后,我取下瑞士军刀,并告诉小周,胡虎是练过飞镖之类武功的。小周不以为然地说,你的功夫是在心里。我不由自主地深情望过去。
这样,小周才告诉我,叶老师以为腾出房间后,给了她和胡虎方便。叶老师一心为着丈夫的酒店,巴不得小周和胡虎早点做成那些事。
突然间,我的嘴巴失去了管制。你们在事实上已经成了吧?此话一出口,我自己先吓了一跳。
小周冷笑一声,她不慌不忙地说,我要洗澡了。
我转身走到阳台上,小周随即将阳台门插上。四月的风在武汉是相当宜人的,在芭堤雅却是蒸笼般的水汽。我想起白珊,她曾多次发誓,无论做人还是做鬼,我是她惟一的男人。沙子一直劝我别将这话当真,现在的女孩一个比一个胆大、一个比一个爱寻刺激,她们也知道女人一辈子如果只有一个男人,是无法体会性爱的奇妙。一阵热风刮过后,我听见王凤的声音。王凤说,大夫说我肾功能不大好,要少做爱,我们老这样行吗?王海说,大夫的话也别全当真,顺其自然嘛!让你来这儿,就是想你开开眼界。王凤说,结婚这么久,这两天才体会到你的滋味有多舒服,我现在只想死在你怀里。王海说,好吧,我再让你死一回。接下来王凤那些惊心动魄的呻吟极像白珊。这一过程同小周洗澡的时间大致相当。当王海和王凤陷入一派死寂后,小周将阳台上的门打开了。
隔了这么久小周才回答说,我早就知道你会问这个问题,所以,前天晚上你才偷偷看我。
我臊住了。
你是第一个看见我穿内裤样子的男人。小周说。
我感到一种伤害。是不是还有男人根本就不屑看你的内裤?我恶毒地说。
小周马上说,这样的男人有一个就会死一个。
有人在外面敲门。我上去拧了一下门锁,钟老笑眯眯地走进来。他望了一眼一点皱褶也没有的床铺,莫名其妙地说,人到六十,才知道时光的可贵。说完他就去洗澡。
小周用鼻子在钟老走过的地方使劲嗅了一阵,一个人若有所思地笑起来。笑过之后,她主动说,钟老刚才一定是同孔雀在一起,他将孔雀身上的香水味带回来了。
房间里似乎真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你知道叶老师跟着来的原因吗?小周又说,别人可能以为她来是为了防着我——本来嘛,这类故事都让人耳朵听出茧子来了——但实际上她是冲着孔雀来的。叶老师对我说过,有一次她碰巧接到孔雀打给何总的电话,一听那声音她心里就特别反感,所以才请假跟了来。
刚才还挺紧张的气氛很快就化解了。
我轻松地说,说不定叶老师也是这么对孔雀说。
小周说,叶老师长得像大姐大,她不会搞阴谋诡计。
小周要上床,她让我看了自己脱下上衣的样子。小周很坦然,我心里只能产生喜欢她的肌肤的感觉。
钟老从卫生间出来后,便轮到我。
关上卫生间的门,在一片哗哗水声中,我听到外面有动静。等我洗完澡后才发现,小周已不在房间了。
钟老说,叶老师和何总将她叫走了。
小周走时,还带走了那把瑞士军刀。
小周怕你同胡虎决斗,钟老说。
我说,真不明白,她为什么一开始就粘着我。论条件她并不比白珊和孔雀差,而我则是个无业游民。
钟老长叹一声,我这辈子已看透了官场和商场,就剩下这情场,怎么用力也看不明白。他说着又叹了一声。
这时,电话铃响了。
小周在她的房间里大声对我说,杨仁,你想要我吗,我愿意给你。
我说,小周你怎么啦!
我还没说完,那边的电话就被谁挂断了。我刚打开阳台上的门,叶老师与何总的声音便传过来。叶老师在说胡虎的好处,好像胡虎有个更厉害的亲戚。叶老师还说毕竟他一家对小周有救命之恩。钟老让我别偷听。我关上阳台门,上了床,随即闻到那种年轻女人的气息。
11
离开芭堤雅的时刻正值早上,见不到有人伤情。
徐科长评论王凤的模样,像是他曾见过的那个被六名男子轮奸的女人。上车时王凤抬不起腿,万组长在背后推一把,并说,好日子要悠着点过。王凤的笑意里有股凄艳。屁屁蔡在一旁说,只有达到这种标准,那才是不枉费人民币来一趟泰国。胡虎的声音最大。徐科长说胡虎还没结婚不能这么笑。胡虎张扬地质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结婚!
何总抢先坐到我身边,没说客套话,就希望我不要再同小周来往了。这样不仅会毁掉小周,还会将他的酒店赔进去。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在此关键时刻,更应该像条好汉,就算是帮他一把。何总说他的酒店能维持下来,就靠胡虎他们三位处处高抬贵手。现在胡虎发了痴,一心爱着小周。本来事情都快有眉目了,不料我一出现,情况便急转直下。我问他们关系曾经达到哪一层。何总说他不知道,但他估计应该与现在男孩女孩谈恋爱的节奏一样。我当然清楚这一点,我和白珊从认识到上床,刚好六十天。我在这个问题前犹豫一阵,何总趁机说,他知道我正陷入情感困惑期,也知道我是家里的独子,所以他真诚地劝我,将小周当作一般朋友即可。如果双方自愿,偶尔秘密地出格一回也不要紧,就是不要真的动情,动婚娶念头。他进一步告诉我,小周的身体有先天不足。在我不间断的沉默中,何总终于使出了杀手锏,他说小周做过妇科大手术,已经失去了生育能力。我忍不住告诉何总,他这样说,事实上是在侮辱我。我现在除了感情以外,已经一无所有,所以感情对我是最珍贵的,这时候我绝对不会去想哪个女孩能否生孩子的问题,只要她值得我爱,我会不顾一切。
我本来还要说,自己并没有最后决定去爱上小周,他们尚无须这么惊慌失措。哪知何总坐不住了,他不等我说出这些便起身回到叶老师的身边。
坐在侧边的小周,隔着走道向我笑了笑。在她身边是林处长。
相比之下,作为女人,叶老师比何总略为可爱一些。在曼谷机场候机时,她借着劝我给家里的人带点泰国特产回去的机会,送我一包榴莲糖。她说我妈妈的爱好绝对同她一样,爱吃臭干子就肯定爱吃榴莲。她手指上的那枚大戒指,确实让我想起了妈妈。妈妈戴的戒指可能要小两号。叶老师首先说,她巴不得何总身边的女孩一个个早点结婚成家,省得她老是吃醋老是猜忌。她让我看了她头上的白发。她能清楚地数出哪一根白发是由于哪一个女孩而长出来的。叶老师同何总的看法不尽相同。在要我体谅丈夫酒店的难处时,又感叹小周其实还是选择我比较稳当。她不喜欢胡虎这么年轻,做了干部,就什么事都那样专横。我问小周到底做了什么手术,叶老师正要说,又闭口不语,接着又借口要去免税商场的另一边看看,快步走开了。
我们的话被站在货架另一边的孔雀听去。她在飞机上问我,这几天为什么不理她了。我说自己发觉还是小周可爱一些。孔雀于是告诉我,她听见我同叶老师的谈话了。叶老师不愿说小周做手术是为了什么,根本原因是怕没有男人愿娶小周做老婆。小周刚到酒店工作就发现患了卵巢癌,是何总出钱让她上医院做的手术。手术做得很彻底,不会复发。孔雀补充一句,像是给人以希望。
我不说话。
旁边的王凤在问王海,这架飞机像是先前坐过的。她在找送她冰酒的那个空姐。王海抓着王凤的手,心里明显在想着别的什么。
突然间一个念头蹦出来,我问孔雀,你是不是像当初拉我入伙旅游一样,又想让我替你带些宝石过海关?
孔雀恨不得用手捂住我的嘴。
12
一路下来,只有我没买任何东西。
刚到香港,王海就来朝我借钱。他在泰国的最后一天里,被屁屁蔡拉到一家养蛇场,花了五千多元人民币,买了十盒能治各种癌症的蛇药。现在他没钱了。我将两张百元美钞给了他一张。
让我想不到的是小周也来朝我借钱。
在机场接我们的依然是英伦。一见面他就问是不是在泰国将钱都花光了。他指的是男人。英伦说花光了也不要紧,过两天我们去澳门时,将他存在葡京大酒店的钱取出来就是。他说他每个星期天都去澳门存钱。只有叶老师没听出来英伦是在说去澳门赌博,她认真地问怎么他存的钱别人可以取,惹得大家都笑起来。
林处长在海洋公园看海豚表演时,笑得像个小女孩,同在泰国时的刻板判若两人。她在太平山和浅水港先后两次主动说,今年国庆时女儿结婚,到时一定让他们小俩口也来香港度蜜月。
林处长的样子最让何总高兴。
孔雀一到香港就突然发烧。她躺在酒店里病怏怏的,听任别人怎么试她的额头。叶老师说她不像是感冒,可能是受了惊吓。孔雀不肯去看医生,只吃了旅行盒里的退烧药。
钟老也没有随团旅游观光,他要去找林青霞。英伦知道后,拜托他要一个林青霞的签名。英伦显然是在挖苦人。
英伦上过旅游学校,他不讲屁屁蔡那样的色情故事,一逮着空便给我们讲授钻石知识,说得小周等一帮女人一愣一愣的。接下来,旅游车就将我们拖到几家珠宝店门前。英伦一开始盯着王凤,不断地同珠宝店的女孩一道向王凤作推销。王凤差不多对每一件首饰都感兴趣。英伦很快就发现王海的局促不安,便开始靠拢林处长。
小周同我站在一旁喝着店里免费提供的凉开水。胡虎一直没来纠缠小周,他同万组长他们一道,坐在车上根本就没挪窝。
何总极模范地陪着叶老师,我们两次听见叶老师对何总说,还是她手上戴的戒指好看。何总只顾点头。我问小周,何总在老婆面前的样子你是不是觉得很陌生?小周反问我,男人是不是全都一个样?
英伦一直跟着林处长。林处长慢悠悠地走着,看不出她有购物的欲望。
几家珠宝店耗去了半天时间,只有徐科长买了一条铂金项链,说是拿回去哄老婆。英伦的样子很不开心。小周小声说,我们没让他拿上回扣。
正要回到车里,林处长突然问,谢瑞麟总店离这儿远吗?林处长只问这一次,接下来何总又问道。英伦佯作没听见。直到何总问到第三遍时,他才做答。英伦劝林处长别迷信谢瑞麟的货,其实都一样。另外谢瑞麟总店不是他们旅行社的联系点,所以他无法帮忙要折扣。
林处长不容反驳地说,走,去看看。
实际上,从我们站的地方出发,走上几十米,拐过一个街角,再走几十米,就到了谢瑞麟总店。小周最先钻进门去,立刻被展品柜中的一枚胸针吸引住了。我同白珊逛遍了武汉所有的珠宝店,去年出差到上海时,又起码将上海主要的珠宝店欣赏了百分之九十几,但我从未见过造型这么迷人的钻石首饰:一对男女相拥着起舞,形态简洁,神韵万千。小周哇哇地连叫了几声。林处长在小周身后停留了一阵,她也轻叹一声。
我们还在这枚胸针前细细欣赏,林处长已看完展厅往外走。
小周问我,如果你爱一个女孩,你会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给她吗?
不会的,我毫不犹豫地说,我不做超过自身能力的事,不然会毁了一切。
是的,有的东西,可以喜欢,但千万不要想得到它。小周边说边回头。
何总心事重重地站在门后发呆。
我们住在湾仔路上的一家酒店。下午三点,我们回酒店休息,准备晚上去浅水湾看夜景。看过孔雀后,刚进自己的房间,小周就来了。
钟老没回。我和她对视了一阵后,我说,胡虎在找你?
小周摇头说,何总遇到难处了,你能借点钱给我吗?
我将钱包里的一百美元递给她。她不相信地望着我。如果嫌少,这里还有五百人民币。我说。
小周说,出门怎么只带这点钱。
我说,还不是担心有人打劫。
小周长叹一声。听她说急需十万人民币,我便追问这是干什么。小周一开始不想说,后来还是说了:林处长看中了谢瑞麟总店的那枚胸针。何总想买下送给她,带的钱已经不够了,小周说,她也没料到林处长将口张得那么大。
我将一百美元收回来。我不能帮你们搞腐败。我说。
小周失望地走了。不久钟老回来了。
我说,找到林青霞了?
钟老点点头后对我说,你能陪我去一趟九龙吗?现在就走!
我说,不用带上瑞士军刀吧?
钟老说,香港这儿是不屑用刀的。
出了酒店,钟老拦了一辆的士直奔九龙而去。一路上钟老没说什么,大约走了约三十分钟,钟老突然叫停车。下车后,他对着马路边的一家美容店怔了一会,然后招呼我跟着进门。一个女孩笑容可掬地迎上来。钟老问,林青霞在吗?女孩笑得更妩媚了,她说,林老板带着女儿到夏威夷度假去了。钟老问,什么时候回来?女孩说,还有一个星期左右。钟老道谢后,我们站在门外看着头顶上林青霞三个字组成的霓虹灯在大白天闪闪发亮。钟老的眼睛里也有些水汪汪的东西在闪烁。
我有种念头,这个林青霞不是大家通常所说的林青霞。
我们没有直接回酒店。钟老要我一起到酒店旁边的酒吧坐坐。刚一坐定,钟老就对我说,林青霞是他的情人。他说,从前他也是个副厅级干部,现在由牛总管事的公司就是他创建的。牛总只是他的第三代继承者。钟老认识林青霞三年后便被撤职,并判了八年徒刑。听到此时我吃了一惊。林青霞怀孕后,钟老花了五十万将她弄到香港定居。接着又花了四百多万让她们母女在香港安身立命。这些刚办妥,他就被关进监狱。
钟老不说他出来后怎么样。我想我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否则,他也不会这么艰难才找到林青霞的踪迹。
钟老说,我不同你们一道去澳门了,我在这边等等她们娘儿俩,十年了,也不知她们现在成了什么模样。你别担心,我不会拖累团队的。我在南京路有个店面,回去后你马上过去帮我照看一下。
我刚答应下来,他又吩咐别再盘算怎么同孔雀好了,以他的经验,赶紧将小周抓住。孔雀是个能干有心计的女人,但不是个好女人。他残酷地告诉我,只要有一千美元,谁都可以上孔雀的床。我记起小周说过,钟老身上有孔雀的香水味。钟老干脆进一步说明了,他在芭堤雅花的两千美元,全都付给了孔雀。这是他从监狱出来后惟一碰过的女人。之所以这样,完全是为了我和小周。由他来证明孔雀的操守,是解决我心理负担的惟一捷径。
我实在憋不住,一个人冲出酒吧。
经过地铁站入口时,突然看见叶老师坐在台阶上流眼泪,何总和小周在一旁正劝着。猛地望见我,他们都愣了一下。我上去问发生了什么了。何总推说没事,小周也不作声。叶老师边哭边说,你们当然没事,这么好的一枚戒指就这样没了,我心疼。
我劝了几句后,叶老师忽然叫何总和小周先回酒店,让我陪着她。何总和小周走后,叶老师对我说,太欺负人了!别怕,小杨,你今晚就同小周谈恋爱,气死那些家伙。有什么了不起,别以为真的怕他们。人心横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说实在话,你和小周是天生一对。小周的病也没有太大后遗症,她切除了一个卵巢,还有一个,照样能生儿育女。先前同你说的那些不算数,别人说什么你更不要相信。小周还是处女,她做手术时,医生作了检查。要不我怎么对她那么放心。出来的前一天。她还去医院复查过一次,身子还是完整的。它妈的,林处长贪财,徐科长好色,胡虎这么小竟然又贪财又好色,仗着手里的权利,竟敢敲诈老娘。
对于叶老师的话,我听得很舒服。可惜她骂了一通后,不肯往下细说,她只是要我今晚去找小周,她会为我们留下一段单独的时间。
叶老师手指上没了那枚戒指反而好看了些。这是我,还有王海、王凤私下里的共识。我们离开酒店时,正好碰见钟老独自归来。胡虎故意大声问找着林青霞了没有。钟老没有做声。我要胡虎别说了,胡虎偏要重问一次。我不得不请林处长出面制止。林处长叫胡虎别闹,胡虎不听,又问了第三遍。钟老不得不摇摇头。我狠狠地盯着胡虎。
后来,在浅水湾旁的栏杆边,小周问我怎么对胡虎那么凶。我将钟老的故事说给她听。小周没有做声。突然间,她扭头吻了我一下。我有些猝不及防。她大约也有些紧张,不合时宜地对我说起下午的事。何总将谢瑞麟总店里那枚被我们评价极高的胸针买了下来。他们实在无处可以借到钱,便将叶老师的戒指,还有何总和小周的戒指与项链一起拿到典当行里卖了。他们没有别的选择,林处长从未开口找何总要什么,为了酒店的命运,只能这么做。在我们身后,就是那座举行香港回归庆典的会展中心,连同身前灯光点点、波光粼粼的海湾,我们像身居一只巨大的琥珀之中。
连林处长都这样,让人想不到。我说,同时牵起小周的手。
何总想到了,他一直留着十万元作储备,想不到的是林处长竟藏着血盆大口,不过酒店的问题也就算解决了。
小周的脸又凑近了我。
我不能再拒绝。我们深深地吻在一起时,叶老师用她的身影挡着别人的视线。
一只矿泉水瓶重重地砸在我的背上。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扔的,王凤在不远处尖叫一声。我们奔过去时,王凤已经不省人事地躺在王海怀里。林处长直嚷嚷,要救护车来送王凤去医院。大家手忙脚乱时,叶老师上来,不由分说将王凤平放在花圃旁的人行道上,然后用大拇指猛掐王凤的人中。一会儿,王凤舒了一口气,眼睁睁地活过来了。她无力地对我们说,她没事,只是有些虚。
英伦见情形不妙,就劝大家别玩了,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要赶路去澳门。
小周上去帮王海搀扶着王凤。
回酒店的路上何总邀胡虎到酒吧去坐坐,胡虎冷冰冰地说他想睡觉。
我将房间门打开时,孔雀如同被惊吓的兔子,猛地从钟老怀里跳起来。我愣了一下才说,孔小姐,烧退了?
孔雀低着头说,退了,你也知道关心我!
我说,假心假意谁不会。有办法带着你的那些宝石过海关了?见孔雀不做声,我又说,对不起,我已经同小周恋爱了。
孔雀抬头望了望我,你本来就该选择她。她边说边往门口走。要出门时她回过头来对钟老说,钟先生,你多保重,我想林青霞她会回心转意的。
孔雀一走,钟老便说,没想到她还会善解人意。
我说,人在情感上总是犯些低级错误。你又给了她多少美元?
钟老说,没有,是她见我心情不好,主动来陪我聊天的。她还给我送了几颗药来。
说话间,钟老将几颗药放进嘴里,他说一会就会起作用。
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小周要我快去救她。
扔下电话,我冲出门去。小周的房门紧锁着,但能听见胡虎在里面吼叫着。我一边撞门一边高声警告胡虎。何总和林处长他们闻声赶过来。他们也帮着叫,但没起作用。叶老师用钥匙试了试,也打不开门。还是徐科长贴着门说的一句话起了作用。他说,这是在香港,你舅舅那点权管不到这儿,闹出事来,你全得兜着。胡虎将门打开后,我们拥进去。我刚伸手揪住胡虎的领口,就发现他的胸脯上有处伤口正在流血。胡虎指着紧闭的卫生间歇斯底里地大叫,她想杀我!
小周从卫生间里出来时,手上还紧握着那把瑞士军刀,她上身裹着一条宽大的浴巾,被撕破的衬衣垂在腰间。小周说,你这流氓,我就是要杀你。
胡虎被徐科长和何总带走时,小周说,何总,我不连累你们,我辞职,不跟你干了!
何总只顾用一块面巾纸按在胡虎的伤口上,什么话也没说。
林处长只是叹气,说自己其实根本管不了胡虎。
我说,我知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我有意将这句话说得很重很重。
这事还没了结,钟老和王凤又出事了。
钟老和王凤都是头晕得厉害。不过钟老悄悄对我说,他没事,是药物将血压升高了。这一次孔雀决定,不管香港看病怎么贵,大家都得上医院去,包括胡虎。孔雀给英伦打电话选了家医院。英伦赶到时,胡虎已经包扎好,没事了。钟老那边也很快安定下来,他血压太高必须住院观察。英伦只好给他办滞留香港的手续。难办的是王凤,她已到了肾癌晚期,捱到黎明时,才决定马上转回武汉去治疗。
王凤和王海要从香港回去。分手时王凤说,下一回还是我们这些人一起去俄罗斯旅游。我们都说行,转过脸去便都伤心,照香港大夫的说法,王凤最多还能活一个月。
我们答应王凤,回去后,上她家去将那瓶冰酒喝了。
钟老在我们同他告别时,只顾看着孔雀。孔雀身上短裙的领口开得很低。钟老同我说过,他虽没有去看浅水湾夜景,但他能想像那儿一定同孔雀那半掩半遮的胸脯一样迷人。
13
中巴车钻进过海隧道。英伦介绍说这是中线隧道,大陆的中信集团用了十倍的投资又建了个西线隧道,但车流量只有中线的十分之一。英伦的话酸溜溜的。我们没有搭话。车上少了钟老和王海、王凤后,仿佛少了不少人气。
孔雀在发怔。万组长他们在车后玩“斗地主”。徐科长不知在同胡虎小声说什么。小周与叶老师分别将头靠在我和何总的肩上。
中巴车出了过海隧道,英伦搬出一只方形皮箱,开始向我们兜售那种在女人街遍地都是的腰间挂表。挂表要价一百港币。英伦说,这是司机大哥的,他跟你们跑了几天,你随便买几只,让他赚点小钱补补家用。林处长与英伦的距离最近,英伦第一个找上她。林处长不情愿地拿起一只挂表看了看后,忽然问起参观珠宝行的事,她说,你们是不是也吃回扣?英伦正色说,我知道你是大陆的官员,只有从大陆来的人才问这个问题,我们香港没人敢吃回扣,廉政公署太厉害,当公差的人只要收到超过五百块港币的礼品都得上交,每个月接受别人的请吃也不能超过五百块港币。五百块在香港能做什么呀?买几件裤叉、吃两顿快餐都不够。可没人敢违反。因为一旦查出来,便什么都没了。何总站起来打断英伦的话,他说,英先生,我买六只。小周从我的肩上抬头说,何总我辞职了,你买五只就行。何总还是买了六只。英伦看了我一眼后,径直走向万组长他们。万组长说,我们买了你的表回去送人,那不又是腐败吗?我们不买了。英伦说,这种表没人会查的。万组长认真起来,那是别人,我们是我们。英伦说,别这么小气。我头也不回地说,错了,是小心!
英伦卖完挂表后,车里又静下来。
坐在前排的林处长脖子上的青筋一下下跳得老高。
14
进入澳门后,所有有手机的人一齐将手机拿出来。珠海的手机网络居然被他们找着了,大家一时兴奋起来,就连徐科长在同妻子通话时,也语气绵绵的。最开心的人是林处长,她显然是在同女儿说话,万分爱意似乎都倾泻在手机上。她说,妈妈在香港为你买了一件非常好的礼物,保证全武汉没有第二份。林处长小声说话时,完全没有了在去维多利亚港的路上被英伦戏弄得狼狈不堪的模样。
胡虎自己说完后,拿着手机犹豫一下,才将它递给小周。胡虎扭头时还看了我一眼。小周接过手机,同妈妈说了好一阵。她说自己一切都好,大家都很关照她。胡虎脸上的愁云一下子去了多半。小周说完后又将手机递给我。她小声说,尽管打,胡虎想收买我别将事情捅大。
我先拨了家里的电话,没人接,这是意料之中的。他们不在家反而说明一切正常。往下我Call了一下沙子。一会儿手机里就响起沙子的声音。沙子听见我的声音也很高兴。我和他也真是有缘分,他刚从拘留所放出来,用来同我说话的公用电话离拘留所大门只有五十来米。说着话沙子的声音压得很低,我不得不让他重复几次,最后才弄清楚他在说,白珊这回可要倒大霉了,牛总经济上的问题露了马脚,数额比他的前任姓钟的还要多,公安局很快就要下他的手。他最后告诉我,自己已经是半个公安局的人了。
我说,你是线人?
他说,你才呆几天,怎么就一嘴的港味?不过,是那个意思。
沙子问我要不要重新将白珊搞定。我坚决地回绝了。
我将手机还给胡虎。
胡虎有点蔫,在大炮台前观光时,他几次有同我搭腔的意思。在赛马场外,他终于开口,说包括先前那些话都是他瞎骗的,还要我一定原谅他,他真的不想伤害小周,只是因为感情上有些受不了,才有后来的偏激行为。我没有原谅他,我的理由是,如果原谅了他,他以后还会对别的女孩进行无端骚扰。
叶老师也找过我,让我劝小周别辞职。她在我面前越来越坦率,我与小周关系的确定最高兴的是她。这时候她当然不想让小周走,否则再来一个顶替小周的女孩,她又得担心着急愁白头发。
总的说来,除了孔雀,大家都比较轻松。孔雀总在同澳门这边的导游田小姐小声说着话。依我的判断,孔雀是想让田小姐想办法将她的泰国宝石走私入关。田小姐说过,她天天都让家里保姆到珠海那边买菜,根本就没有多少海关的概念。
孔雀同田小姐最后谈妥了。两个女人的眼光碰到一起时,一切都如白纸黑字的合同那样写得清清楚楚。
天快黑的时候,我们来到葡京大酒店外面。刚好天空上飘来一层乌云,使得这座著名的赌城更添了一层神秘。我们进门后,小周一刻不停地紧握着我的手。她几次问我那些香港的警匪片是不是在这儿拍摄的。问多了,我也觉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随时都会有枪手冲出来。一楼大厅里挤满了人,各种赌法的牌桌让人眼花缭乱。我们都不懂那些人是如何输如何赢的,何总显然懂,但他什么也不说。万组长不知怎么发现一楼旁边有许多老虎机,便拉我们去试试。田小姐劝了一句说,不赌即为赢。万组长不听,马上掏钱买了十个两元的港币硬币,他一口气将十个硬币全投进老虎机后,只听见一阵哗啦声,从老虎机里吐出一大堆硬币。万组长一下子赢了两百港币。他收起这些硬币,却不再玩了。小周连忙让我也去买些硬币来试。结果如同英伦所说,全部存进去了。除了林处长,别人都试了试手气,结果全都是臊的。
何总这时说,我们到四楼去看看吧!
叶老师问四楼有什么好看的,何总笑而不答。
何总轻车熟路在前面走,我们只管跟着他。我问孔雀四楼是怎么回事,孔雀说她也不知道,以前虽然也带队来过这里,但从未上过四楼。往楼上爬时,四周很寂静,只有筹码在牌桌上来来去去的声音在响,听起来阴森森的。空调器吹出的风刮得人身上一层接一层地起鸡皮疙瘩。
小周小声说,你看过《赌王》的电影吗?
哪一部?《赌王》多得很。我还没说完,小周在台阶上一脚踏空了。
小周摔倒时,大叫了一声,哎呀!我还没反应过来,不知从哪儿闪出两个彪形大汉。他们对着我和小周看了几眼,低头对着自己的领口小声说了句什么。小周坐在台阶上,脱下鞋让我替她扭扭脚。跟在后面的胡虎对我说,小心将脚气传染到手上。小周马上说,你才有脚气,你的舌头长了脚气。孔雀替胡虎解嘲,她说,只要钱包不长脚气就行。他们跟着田小姐继续走,孔雀留下来陪着我和小周。
十分钟后小周能走了。
刚到四楼楼梯口,就碰上叶老师拉着何总慌慌张张走过来。我们以为出了意外,问过后才知道,叶老师看见几个豪赌的人,她光看看就吓坏了。我们连忙赶到那边。万组长用嘴努努背对我们的那个男人,轻轻地说,两盘就输了两百万。说话时那人又将面前的一百万筹码推出去。我们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第三个一百万又输了。当他将剩下的两百万推出去时,我和小周都紧张得有些发抖。可一点用没有,那堆筹码在牌桌上哨哨响过一阵后,便到了对手那边。输光了的那人一回头,我和孔雀大吃一惊。
牛总!孔雀情不自禁地说。
牛总像是没看见我,他对着孔雀灿烂地笑起来,然后将她拉到一旁。两人说了一阵后,孔雀走过来低声对我说,你去同牛总讲一下,这些宝石有你的一半。我愣了愣。帮我一把,求你了。孔雀又说。
孔雀转身向牛总走去。
小周拉了我一把,但我还是跟上去。
牛总主动迎上来,没想到你有这么多投资,也能做宝石生意,对不起,我急着要花的。他说。
我说,没问题,但我的一半得留下。
牛总非常高兴,连忙答应。他从孔雀那儿拿走一半宝石,匆匆写了收条给孔雀后,又连忙回到赌桌旁。他摊出那些宝石时,屋子里顿时绚丽起来。
这一盘牛总赢了。下一盘他又赢了。
两个穿黑西装的大汉马上从远处走近我们。田小姐连忙催我们离开。
出了葡京大酒店后,孔雀主动告诉我,她从牛总那里借了五十万元人民币,然后全部在清迈买了宝石,没想到在这儿碰上输急了眼的牛总。她说,没想到牛总也有糊涂的时候,不过,这二十五万我不拿来,他也会输掉的。孔雀让我挑两颗宝石,作为她的回报。我说,我可不会装什么清高。我毫不客气地从她的珍珠鱼皮包里挑了两颗最大的红宝石。
我对孔雀说,我也是输急了眼才决定同你一起出游的。
孔雀说,南方看来是你的福地,你赢得了最宝贵的东西。她还坦白,的确是牛总让她来找我亲近的,好使我忘掉白珊。这是牛总借钱给她的条件。
夜里,我同小周坐在海边,她对我说,女人不管曾经怎么做过,心里最终的目的还是要从男人那里获得爱情。
剩下的时间我们只知道亲吻。小周的嘴唇不仅烫,而且清甜。这一点沙子反复同我说过,女人对男人怎么样,只要吻一下就清楚。事实上也是这样,白珊在最后那一阵,嘴唇又干又涩,像是八十岁老太婆。
第二天一早,田小姐来送我们过海关时,说了一条新闻:昨夜有个从大陆来的老板,在葡京大酒店里输得太多,便跑到澳门跨海大桥跳海自杀了。我马上联想这人是不是牛总。孔雀将珍珠鱼皮包交给了田小姐。我们全都顺利地过关到了珠海地界,惟独田小姐被海关人员卡住,非要她将那只只有巴掌大的珍珠鱼皮包打开,接受检查。
孔雀远远地看着那些宝石被没收,眼泪差一点出来了。田小姐懊恼地走过来说,我不能再干导游了,老板回头就会炒我的鱿鱼。她环顾我们说,你们当中一定有人向警察投诉了。林处长马上正色说,检举走私犯罪,这是正义的。徐科长和胡虎跟着附和。田小姐不卑不亢地说,行,就当是为你们的社会主义建设捐献了吧。不送了,我得回澳门去吃治反胃的药。
出了海关,我和小周还有万组长他们依然上了那辆澳门至广州的直通大巴。孔雀留在珠海,她还想找路子将珠宝弄出来。何总和叶老师还要领着林处长等人到深圳去玩几天。何总只对小周说了一句挽留的话,其余的话都是叶老师说的。叶老师所说中心内容是,酒店大门始终为小周敞开着。胡虎没说什么,只是递给小周一本书。我们分手后,再看那书时才发现,是本中英文对照的《新约全书》。它是香港联合圣经公会放置在我们所下榻的酒店房间里的。我正要说胡虎他们真是什么都敢要敢拿,忽然发现封底上有一行字:please carry me along with you!(请把我带走)!小周说,老虎居然也念佛了。
车开后,万组长他们又开始“斗地主”。小周告诉我,检举孔雀走私宝石的人是叶老师,夜里她听见叶老师拿着手机在卫生间里悄悄地给110打电话。我只是嗯了一声,心里却在担心白珊。若是牛总完了,她怎么办。
从广州到武汉的机票是小周买的。我口袋里的钱只能像万组长他们那样买两张火车硬座。我们到家时,正碰上爸妈推着卖米酒的小车回来。妈妈第一眼认错了,以为小周是白珊,等到弄清楚后,她才高兴起来,小周只是象征地帮她拿了一只装剩米酒的盆子。小周走后,妈妈迫不及待地称赞起来,还向我重申她的观点,好女人多得很。坐定后,我先往白珊家打电话。白珊的妈妈在电话那边比从前还紧张,说她实在不知道白珊去了哪儿,连警察都找不着白珊。接着我又往公司打电话,接电话的人声音很粗鲁,只顾追问我找白珊干什么。我感到发生了什么,就说找她到公安局去拜访一个朋友。挂上电话我又Call沙子,等了好久,一个女孩复机说,沙子正忙,他要到明后天才能有空过来看我。我一生气,立即有了损招。我要女孩告诉沙子,别一天到晚穿着我的茄克衫在外面摆阔。女孩吃吃地笑了几声。
叶老师给的榴莲糖,妈妈果然十分爱吃。爸爸却不喜欢那股臭不臭、酸不酸的气味,他要妈妈别多吃,不然米酒里惹上这怪味,就卖不出去了。
爸爸将白珊送来的一包钱交给我。
我大睡一觉,第二天早起,先去银行将这钱用白珊的名字存了,然后冒着雨去南京路。从公共汽车上下来,我向一个踩麻木的女人问道,然后顺着她指的方向走过去后,我吃惊不小。
钟老所说的店面,竟是一家颇具规模的公司,每月租金不会少于六万元。我在门口稍稍犹豫一下时,发现公司的人正用警惕的目光打量我。按照钟老的吩咐,进门后我便问哪位是苏小姐。结果迎上来的是位半老徐娘。我一边自我介绍,一边改口叫她苏大姐。苏大姐笑容可掬地将我领到一张大班台旁边,出乎意料地对我说,杨总,你以后就在这儿办公,假如这大班台你不中意,我马上安排人去花桥那边的富豪家具城重新挑一张。我转不过弯来,谁让我当老总的?我问。苏大姐将钟老从香港发回的传真给我看,还附有一封给我的信。钟老还让小周做我的副手。他说自己现在只想过过天伦之乐的日子,公司就拜找给我和小周了。
我还在发愣,苏大姐就开始汇报紧急要处理的事。昨天,公司里来了一群“牛打鬼”,让向他们交每月一万元的保护费,说死今天九点钟来取钱。我一看那下的帖子上字迹很熟,就将大班椅转了一个圈,背对着门口。墙上挂钟一响,外面就骚动起来。片刻后,苏大姐领来两个人。我头也不回地说,滚回去,叫你们老大亲自来。
那两个人一溜烟走后,小周出现在门口。
我将传真与信件给她看过,小周满脸顿时涨得通红。
小周说,他这是想害我们,我们对付不了胡虎那样的家伙。
我说,就这样干吧,钟老又没有神经病,说不定我们真有自己没发现的本事,再说胡虎在我们面前不是没脾气了吗!
还有张虎、李虎、王虎在替补席上急着想出场当主力哩。小周还是胆怯怯的。
苏大姐在门口使了个眼色,我让小周将门口腾开,然后将一双满是泥水的脚跷到大班台上。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带着已经来过的那二人闯进来,他对我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
我动了动双脚。愣个鸡巴,还不快给我擦皮鞋。我恶狠狠地说。那戴墨镜的男人真的走近来,撩起茄克衫衣襟便擦我脚上的皮鞋。我赶忙缩回双脚,并大叫,沙子,我操——你怎么这样对待我的衣服。
沙子将叼在嘴角的烟吐到地上,大笑起来。他们说杨总杨总,怎么一下子就成了你?沙子说。
我说,你怎么跑到这儿来打码头。
沙子说,有人愿意我来这儿。
我看了小周一眼,白珊怎么样了?我说。沙子也看了小周一眼,但他没说话。我便说,没事,小周是我的这个——我指了指心窝。
沙子又笑起来。他说,你出去这一趟,可是什么好运都来了。昨天夜里牛总在珠海被捕了,一起被抓的还有个女孩,但不是白珊。是我提供的情报。那天送你去火车站时就想对你说,有人安排我趁牛总被绑架之际救了他,然后又借故被关进拘留所,所以牛总特别信任我,要我替他在黑道上打点人情。
我说,我问的你还没说。
沙子说,她可能到了香港。是公司的前任老总偷偷安排的。
我立即想这人也许就是钟老。
沙子环顾四周后说,你出息了,这茄克衫我就不还了。他开心地领着他的人风一样走了,几页传真也被刮落地上。
我冲着沙子的后背说,晚上到家里去吃饺子。
我捡起地上的传真纸,又将钟老的信看了一遍,这才体会出他说“我会帮你除掉老也割不断尾巴的习惯”的含义。在钟老的传真中还记着我们在太平山脚下,听导游英伦讲的香港大老板李嘉诚的故事。英伦说,李嘉诚有一次从公司楼里出来,顺手掏出手帕擤鼻涕,带出一张五十元的港币。站在楼外的印度仆人连忙从地上拾起来,还给李嘉诚。李嘉诚左手接过五十港币放回口袋,右手掏出五百港币赏给那印度仆人。钟老没有复述英伦讲过的李嘉诚的故事,只是要我像这个故事一样对待爱情。
我对小周说,干吧!小周点点头。
我打开大班台的抽屉,取出一叠文件。小周上来按住我的手,她说,你得改天回去吃饺子,王海让我俩晚上去他家喝冰酒,王凤想见我们。小周揉了一下红起来的眼圈接着说,王凤不行了,可能就在这两天走。我沉默一阵,然后问在台北飞曼谷的飞机上见到的广告是不是说最美丽的女人喝最香醇的可丽儿冰酒?小周一边点头一边拉开窗帘。
武汉老城在五月初的雨水洗浸之中极富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