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用心?何处用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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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正文(1)

谢谢大家!团委组织这个活动说很多同学刚到北大来,要我讲讲大学的生活、大学生怎么度过大学的学习生活。我说我不够资格,学得也不够好,当年好多课都逃掉。这个怎么跟学生讲,讲了是要负责任的。后来同学说能不能换个题目,就换了这么个题目。

在座很多同学可能不一定来北大学经济,有一部分同学可能学经济。如果学经济,还可以做点交流。我故意把这个题目弄得宽一点,不是单单地讲学经济学,学经济学是学经济的一个部分,可能是很重要的部分,但不是全部。学经济要宽得多,理解我们这个社会、理解我们的生活、理解经济现象,有好多内容。学经济,会有一些困难,其中一个困难,我自己有体会,我们的心和脑,常常用得不是地方。这个没有解剖学的基础,我只是笼统地讲,我们身上有一个部分叫心。我们研究经济现象,会有自己的情感、会有我们的好恶、会有我们的是非标准。对于经济现象,我们会说,这个合理不合理,公平不公平,合适不合适,我们把这个部分,在今天的讲演当中,叫做用心的部分。人是有情感的,人,万物之灵,灵在情感。也许新来的同学,情感更丰富一点。你看香港,我一会儿会讲到香港廉政公署,很公正的地方,廉政公署打击的是政府中的贪污行为。廉政公署招人,就是要招新的学生,因为他们的是非感还没有被污染掉。他觉得好就是好、坏就是坏,这个事情不能被宽容。所以年轻的学生,在这个部分,对社会的是非、好恶的看法上,往往有非常强烈的表达。我们都是从这个年龄过来的,都经历过这个阶段。

那么我们身上还有个器官,叫脑,主要解决理智的问题。一个问题该不该这样和一个问题是什么样子,要分开来。这个事情是什么样子和这个事情应该是什么样子,在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中,在学经济当中,常常搞混。学自然科学可能好一点,因为一个自然现象,无所谓它好不好,只要理解它的规律。星球轨道搞清楚,好,就可以放卫星上去,可以转而且可以回来。这个里头本身没有很多的价值标准、价值评判、道德标准和道德评判。但是我们经济活动,里头经常会有这个东西(道德判断)。经济活动是人的活动,而且人的活动当中很多时候会形成利益冲突。所以一个事情好不好、对不对,跟一个事情本身是什么样的,这个事情本身有些什么规律,经常会发生冲突。所以今天晚上我愿意和大家交换意见,就是交换这个意见。

我觉得学经济的困难,不是说看经济论文数学非常多,形式很像科学。这个难度对很多中国同学不是问题。中国学生的数学,通常在世界上超人一级。你到美国去看,现在很多人初中出去、高中出去、大学出去、研究生出去,数学都不好。中国的孩子,有的在中国很怕数学,出去不由得人家说他数学好。中国学生、希腊学生、印度学生,很有意思的,数学都很好。这个事情本身也有点道理,发展中国家拥有人类文明的历史很长,可是我们近代以来很穷,发展数学的才能对资本的依赖很低。一张纸、一支笔就可以。搞物理、搞实验,对设备的依赖很大。也许由于这个原因,我们数学很好。这个(数学)不是主要的困难。我个人认为,研究经济现象,最大的困难是用心、用脑,会用得不是地方。在需要用脑判断的时候,我们用情感去替代,我们用价值观去替代。我们经常一个问题还没有搞清楚,就把我们主观上对这个问题好与不好的评价先放到前面去了。这样的话,就会使我们在经济现象中,常常达不到最起码的要求。你要客观一点,这个事情不会因为我们说它好、说它不好,它本身的逻辑就改变。所以呢,我想举些例子,来讨论这个看法。

我想从简单的例子谈起。我想在座的各位,都看到过非洲饥民挨饿的照片。人会瘦到那个程度呀!这种照片,任何一个正常的人看到以后,情感都会发生变化,要不要援助他们?作为一个正常人,稍微有一点力量,我相信多数人还是愿意拿出一点钱,愿意援助他们。如果国家出面援助,更好,联合国援助,更应该。那些富裕的国家,拿出一些钱来援助非洲,这些事情在道义上讲是对的,没有话讲。但是,理智地去考虑这个问题,援助他们是一个出发点,但是不是可以帮助他们,那可不一定,常常是反的。我最近读了一本书,有一个人骑着车去旅游世界,1999年出发。过了几年,他又开车把整个世界跑了一圈。他有一部分实录了在非洲的情况。他的故事,我读到以后,有些感触,也提醒我们在用心用脑上要分得很清楚。很多联合国的援助物资,不要说前一阵子的丑闻,所谓石油换粮食的丑闻,都有联合国高级官员在里面上下其手,贪污受贿。这样一来,公家的资源,包括联合国,包括政府的,都可能被贪污。就谈联合国的物资运到非洲以后,被许多渠道占领。因为不是每一个环节都是想援助非洲人民的人在做事情,好多人有别的想法。据这位目击者看到的情况,援助来的东西,有大量的比例,被那些地区的官员、首领人物和不法商人,转运到市场去。这是免费来的东西呀,所以结果是,他们在市场上,把粮食的市场价搞得非常低。低到什么程度呢,低到那些原来还可以种粮食卖的农民,跟这个粮食没法竞争。因为你的粮食不可能这个价格出手的,你的成本就不可能竞争得过那些援助物资。这使得那些原来还可以种地、没有灾害自己还可以自食其力的人也转到被救济的队伍里面去了,使得那些贫困地区的情况更严重。很多地方是手工业品、纺织品运进去,把那里仅有的一些可以养家糊口的手工业品生产部门都毁掉了。最后就扩大了救济面,救济变成自身会扩大的庞大体系在发展。出发点是减少贫困,帮助穷人,最后却得到这样的结果,适得其反。

这个事情对我这样的人会有触动。我想在座的没有人看到这样的事情会无动于衷。但我们有多大的力量取决于我们自己的经济力量。在一个各种各样的人组成的社会里,免费的东西在配置、传输的时候,每个环节都是可靠的吗?如果这个环节不可靠,那这个救援中间不知道要丢掉多少。我们以前内蒙的灾荒,北大的老师也拿出过东西援助的。我们也活得很好,家里有些衣服不怎么穿,拿出来捐给灾区,愿意做的。一捆一捆的衣服呀!北大很多机构、研究所,像我工作的经济研究中心,每位老师都拿出好多东西。后来看到一些报道很让人生气。这些资源进了内蒙古的一些地区,就按照权利来分配。那些受不了冻的,就把这些东西中品质最好的毛衣、呢制品分掉。真正落到需要帮助的人手中的,很少的。

在解决世界贫困问题上,有世界银行。后来有些理论家提出“滴漏理论”。就是你往一个地方送水,要漏很多,最后只是漏剩下来的水才可能到最干旱的土地上去。这些东西,只是靠心、靠我们的同情,是不可以解决的。要研究在什么样的渠道下,什么样的监督下可以执行。哪种方式才可以真正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这种事情是很多的,你看我们的城市,包括中国的许多城市,都会有乞讨的行为。生活不了,要帮助,是应该的。凡是吃得上饭的,帮助一点,是可以做的。问题是如果这样可以得到资源,好多人就会伪装,这是亚洲很突出的现象。有的人甚至把孩子搞得体形不整齐,腿弄断,完全是假的,有出租这种孩子的。有很多人把要钱当作上班下班以后的生活,跟原来你想援助的,完全南辕北辙。

所以呀,学经济,有时开头难就难在这个地方。什么地方需要用脑,什么地方需要用心。用心用脑用错地方,全盘皆输。

当然这是非洲的故事,我们没有多少直接的经验。有的时候两种力量,道德的评判与经济本身的规律之间很难把握。道德的力量会干扰我们理智的判断,有的时候难分上下。这就是我今天选的题目,要学好经济,就要克服这个困难。并不是说要把我们每个人都搞得冷冰冰,变成逻辑的机器,没有情感。做不到的,做到了,也毁掉了一个人。一个人怎么可以没有情感?但是你要有情感,又要用对地方,好大的挑战。

我再讲几个我亲身经历过的困难。

1988年,我第一次访问美国。当时的中国留美经济学会在大陆组织了六个人,去参加留美经济学会的年会。带队的团长,是当时国务院发展经济研究中心的主任,叫孙尚清,很好的一个干部。他当时去,有一个调研的题目,就是中国研究生的外派政策。当时在北京,70年代末80年代初,由邓小平拍板,大批地向海外派留学生。每年派,就累积了大量的矛盾。其中一个突出的矛盾是,很多专业领域优秀的人才,在美国学习完就留下了。美国人发一个绿卡就留下了,就成了他们的高级人才。当时就有很多意见。一个意见是中国留学生政策应当取消,因为这导致我们人才大量的外流。因为1988年,中国知识分子的生活、科研的条件,跟国外差很大一个距离,仔细算账确实可以算出很多账来。你看一个留学生,小学是中国人付的钱,培养的;到了初中高中,优中选优,上了大学。对于发展中国家来说,要培养一个大学生,无论是国家、社会都要耗费巨大资源。然后里头挑出最优秀的,去了美国。里头再挑优秀的,发一张绿卡你就留下,就成了美国科研机关、大公司的研究骨干。所以反对意见认为,这样下去,人才都会外流的。坚持留学生政策,要开放的意见就认为,中国与美国的科研水平就差那么多呀,你不派人去学,我们与最前沿的科研水平就会差得更远。两种意见相持不下,所以孙尚清,我们那个团,六个人,当时还有现在中央银行的行长周小川,一起去。从西岸然后到东岸,访问了好多大学,好多留学生。回来后,要交报告,我们六个人都要参加。我们认为这个阶段我们留学生政策要坚持一个原则,叫做“将高科技人才储备于国外”。现在的科研、研究环境就是差很多,现在回来要欢迎,但是要准备一批人,在相当一个时期内不回来,等中国经济发达以后,再回来。我们当时打了一份报告支持这个政策。我们参加这个报告时,要问心里,是怀疑的,能回来吗?我们去看了呀,很多学科的人,博士学位读完,被雇到一个研究机构,那个生活条件、做事业的条件、做科研的条件,我们差得太多。储备多长时间?这个问题很难讲的。但如果把门关上,信息渠道、前沿知识、科研的对象,都没有了。有些人即使留在了美国,也留下了个channel。所以当时都同意打这个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