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物质与心灵注31
在地球上,除了人不存在伟大的东西;在人之中,除了心智注32不存在伟大的东西。——威廉·哈密顿爵士
如果我猜想,我的大多数听众读过或至少听过格拉德斯通(Gladstone)注33先生最近在《十九世纪》(Nineteenth Century)发表的文章,那么我不认为我可能正在做一个卓越的假定。我的注意力并不是批评对我们的前任首相命名的东西所做的辩护——他把在《创世纪》第一章描写的创世称为“宏伟的过程”。这位作者从头到尾显露出对近代科学的真实目的和方法如此绝望的无知,以致使得她(近代科学)的最卑下的仆人可能也要为下述做法道歉:不是把他的文章看作批评的材料,而是看作有趣的心理学研究。对我们来说,它揭露心智的图景,这一图景现在并不是罕见的。心智的激情的需要要求它想象自然现象背后在种类上类似的意志和理智,即使有点不同于人的意志和人的理智;这在自然背后设置神人同感同欲说的(anthropopathetic)神祇,即便没有设置拟人的(anthropomorphic)神祇。另一方面,在科学不得不就宇宙生成谈论的话语中,这种心智仅仅找到“力学的过程”。它正在渴望“理智的”,它找到“力学的”。从这种知觉产生对近代科学思想的反叛。这样的心智拒绝承认:宇宙除了“相互吸引和排斥的一点物质”再也不存在什么,我们具有人的非凡的景象——对人来说至少我们19世纪的知识和文化不是被禁止的范围,这种知识和文化更喜欢摩西(Moses)关于创世记述的“宏伟的过程”,而不太喜欢一切从伽利略(Galilei)时代到达尔文时代世界上伟大的思想者缓慢发现的真理。实际上,心智的景象是非凡的,因为心智发觉应该用诸多世纪耐心研究获得的知识取代半野蛮人的神话,这几乎是一个翻天覆地的事件!
我冒险认为,这一具有毋庸置疑的心理学兴趣的观念之混乱,实际上首先是由于缺乏关于必须把什么意义与词语“理智的”和“力学的”联系起来的清晰概念,其次是由于对近代科学的现时概念只有微不足道的了解。在看来是格拉德斯通先生的意义上,如果我片刻不得不使用词语力学的——这有点与精神的(spiritual)相对,那么我将被迫把摩西创世的“宏伟的过程”描述为力学的过程,而关于自然的发展的近代科学理论远非力学的,在我看来应该是精神的。这些理论首次把宇宙提升为可理解的实体。根据它们首次能够导致我推测,理智序列和自然定律并非天壤之别;思想和物理现象的序列无论如何在科学上不能是对立的;质料与心灵(stuff and soul)、物质与心智(matter and mind)实际上远非具有迥然不同的属性,我们迄今就它们获悉的与其说是差异之点,毋宁说是类似之点。如果表明在观念论和物质论之间学派的陈旧区分是近代科学的功能的话,那么什么仅仅是历史的而不是逻辑的?在分析对近代科学来说特有的物质概念之后,如果我们发觉为我们熟悉的唯一东西完全与它类似,那么什么是心智呢?确实,这将使世界正在变成可理解的,而不是正在变为力学的——使用后一个词语不是在科学的意义上,而是在格拉德斯通先生的意义上。为了表明观念论和物质论可能不是对立的心理极,物质与精神(spirit)不可能是截然不同的实体,将是我本次讲演的尝试。因此,讲演的论题是:那种科学远非在流行的意义上如此使世界实物化(materialized),而是使世界观念化;对我们而言,科学的确首次使得有可能把宇宙视为某种可理解的东西,而不是实物的(material)东西。
让我们力图查明,科学就物质必须告诉我们什么,由此开始我们的研究。不过,我首先应当告诫你们,科学像神学一样,曾经具有历史的过去。她从过去保留了某些偏见,甚至保留了某些教条,只是在今天才正在抛弃这些陈旧的混乱观念,正在把她实际上知道的东西和貌似可信的理论区分开来,把貌似可信的理论和没有理由的假定区别开来。没有一个科学的基本概念比物质成为更没有理由的假定了,而相当稀奇古怪的是,物质居然是物理科学完全可以忽略得起的东西。它确实要求所谓质量的物理概念,但这是科学历史进化的不幸之事,即把质量与物质联系在一起了。在牛顿把质量作为在物体中的物质的量的著名定义中,他已经认可这种关联。鉴于每一个物理学家都知道质量是什么,而没有一个物理学家能够就物质可能是什么提供除貌似可信的理论以外的任何东西,这件不幸之事的重要性对大家来说必定是显而易见的。如果可以容许我表达我自己的见解的话,我会说,物质是一个流行的迷信,这个迷信把它自己强加于物理科学,几乎一样地强加于公众,或者至少像神学的心灵迷信把它自己强加于心理科学一样。为了向你们更清楚地说明我意味着什么,让我尽力分析与物质有关的流行迷信。
对于普通的心智而言,物质是某种处处可触知的东西,某种坚硬的、不可入的东西,某种施加力的东西。通常的心智不能精确地定义,但是却完全确信它理解物质——这是日常经验的事实。这种怡人的朴素概念反作用于科学,结果不止一位最近的作者把物质描述为“心智不可避免的原始概念之一”。如果心智的所有原始概念都像这个物质概念一样混乱,那么我冒险认为,心智实际上只能做出十分微小的进步;科学只会是基于混乱观念上的教条。倘若我质疑坚硬的和不可入的词语意味着什么,那么就把我们掷还到对运动的压力或阻力的概念上;于是,便把我们驱赶到物质论者最后的庇护所——力。物质是施加力的那个东西;物质和力总是一起出现的两个实体,借助该实体我们能够说明宇宙的整个运行。因此,为了我们可以接近物质,我们就必须理解力。让我们看一看,我们是否能够理解力,或者它是否能够在我们困难时以任何方式帮助我们。如果我的任何听众询问在离开整个讲演厅后他们遇见的第一个人,地球为什么描绘绕太阳的轨道,那么我几乎毫不怀疑,答案必定是:因为万有引力定律。针对万有引力定律应该是什么进一步质疑,答案也许在于这样的陈述:随距离的平方反比地变化、随质量之积正比地变化的力在太阳和地球之间作用。现在,我大胆地断定,牛顿正像开普勒一样,没有告诉我们地球为什么描绘绕太阳的轨道。我总是不愿意说,这个问题是不可解决的,但是它距离现在解决是非常遥远的。开普勒描述了地球如何绕太阳运动,这正好也是牛顿所做的事情,只是牛顿更为清楚、更为普遍地描述了。万有引力定律是某一运动的描述(description),而不是某一运动的说明(explanation)。牛顿说过,地球的运动是这样的:它的变化能够以如此这般的样式描述。但是,它的运动为什么以这种样式变化?牛顿未回答这个问题;他若完满地回答它,他将有可能发现物质与心智之间的关系。于是,力不是运动变化的真实原因,它只不过是运动变化的描述。力是如何而不是为什么。它是物体如何改变它们的运动的描述,我们只能通过观察发现它们如何改变它们的运动,因而,力不是物理的实体,而是实验事实的陈述。还有什么事情能够比“物质是施加实验事实陈述的那个东西”之定义更为荒谬绝伦呢?
然而,是“运动的如何”的力当然可以暗示,物质是运动的那个东西。这是完全值得考虑的暗示,尽管它导致我们非常远离坚硬的、不可入的、施加力的实体的流行概念。事实上,也许毋庸置疑,事物即所谓的外部物体在我们身上产生的感觉——它的可见的形状、它的气味、它的味道、它的触感——被物理学家归因于运动的种种方面,他假定这些方面在事物中存在。一旦使这些运动终止,我们不会有感觉,对我们而言事物也就不会存在了。下述断言不是教条,而是明显不过的常识:若使宇宙中的一切事物处于静止,则宇宙便会不再是可感觉的,或者对人的所有意图而言我们可以说它可能不再存在。物质的可察觉的存在完全取决于运动的存在。力使我们大失所望,现在让我们看看,我们是否能够通过运动接近力。在我看来,我不认为向你们说明我们借助位置和形状——这些是心智能够用来形成十分清晰的观念的东西——理解什么是必要的;心智也能够形成位置变化和形状变化的清晰概念;但是,这样的变化是我们称之为运动的变化。于是,运动是我们大家可以理解的某种事情,虽然我们也许不能以科学的精确性测量它。现在,在不要求我们就物质教条地阐述的情况下,我们能够陈述在我们的路途中将帮助我们的任何重大的运动定律吗?我以为我们能够。假定我们拿来两个物体,让它们以任何方式相互影响,我们观察到什么呢?噢,它们相互改变运动。这是一切物理经验的重大事实:物体能够相互改变运动。这个事实是如此无可置疑,以至我们甚至可以使之成为一个普遍的陈述,并说宇宙中的一切事物在或大或小的程度上改变其他每一事物的运动。宇宙中的一切事物为什么正在改变宇宙中的其他每一事物的运动?科学家不知道,他如此说;形而上学家不知道,但是他不如此说。宇宙中的一切事物如何改变其他每一事物的运动?科学家在大量的案例中知道,他如此说;事实上,描述这种如何,正是物理科学的整个目标。形而上学家不知道,但是他一般地断言他所断言的,为此理由他是值得阅读的——好像阅读格拉德斯通先生一样,当然是作为心理学研究阅读的。
唯有借助实验和基于实验的推理,物理学家才能发现物体借以相互改变运动的某些法则。这些法则只是经验法则,但是它们具有恒定地给出的真实结果,以至神志正常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接受它们。这些法则中最显著和最有价值的一条如下:若任何两个物体相互改变运动,则在运动中改变的速率之比是一个数字,该数字对于相同的两个物体来说依然数字相同,而不管它们可能怎么相互影响;这就是说,或者把一个放在另一个之上,或者用绳子或电荷或无论什么可能的关系把它们联系起来,其结果依旧。这个法则是我们寻求的重大的运动定律,它是大多数物理科学的基础。有许多法则隶属于这个法则,它们是通过把表示针对不同物体速率改变之比的数字关联起来的实验发现的,我现在不打算讨论这些。在这里,补充一下物理学家把一个名称给予这些数字就足够了;他们把这样的数字的反比命名为使数字与之结合在一起的两个特定物体的质量比。我希望特别引起你们注意的要点就是这一点,即科学家就质量知道的唯一事情是,它是运动改变的比率。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运动是一个清楚的观念,运动改变的速率是一个清楚的观念,而表示一个运动改变速率是另一个运动改变速率多少倍的数字也是一个十分清楚的概念。我们全都能够理解运动,我们全都能够理解质量或运动改变速率的比率。可是,整个近代物理学的理论依赖于运动和质量。你们将立即看到,如果这是真实的,那么像力和物质这样的朦胧观念对于近代物理学而言就是完全不必要的,而且你们可能相当有把握,如果任何人向你们把宇宙表述为由相互施加力的部分物质构成,并以此假定它给出说明,那么他还是正在用混乱的观念辛勤劳作,他还是处在古老的迷信、陈旧的物质和力概念的影响之下。关于物质,我们一无所知,这样的知识对于物理科学不是必要的;关于力,我们能够说,它从来没有告诉我们任何事物为什么发生,它只不过是实验或观察发现的某种类型的运动的描述。
实际上,科学不是把宇宙简约为那些不可理解的概念物质和力,而是简约为真正可理解的概念运动;因为我们现在能够理解或需要理解的一切是借助运动测量它。牛顿的断言“质量是物体中的物质的量”是没有理由的。它力图用某种我们绝对一无所知的东西说明某种我们能够形成清楚观念的东西。那么,它是如何出现的呢?仅仅出自单一的实验结果,该实验却与不可入的、充满空间的某种事物即物质的古老迷信有联系。单一的实验结果是这样的:人们发觉,我们称之为物体的质量的数字对于相同实物的物体来说与它们的大小成比例。因此,与大小成比例的这样的物体的质量,被看作是假定充满这个大小的体积的质料的量度。就“相同实物的物体”来说,我仅仅意味着,它的每一个要素在我们身上产生相同的特有的感觉,不管是化学的感觉还是物理的感觉。只要我们认为宇宙是由运动的、相互改变运动的事物组成的,我们就处在安全的基础上。不过,你们会发问:为什么不给使物质运动的事物取名呢?那不是关于术语的遁词吗?对于把运动的事物称为物质我没有异议,但是我们必须永远记住,运动的事物可以是与物质的流行概念一致的、世界中的最终事物,这些事物甚至可以是物质概念的对立面。如果我们在其上建立外部世界的貌似实体的实在(substantial realities)的终极原子是绝对的真空,那将会如何?或者,如果物质仅仅是运动中的非物质(non-matter in motion),那将会如何?我不说运动的物体属于这个类型,因为迄今无人知道它实际上是什么,但是让我们尽力想象该类型的某种事物。如果我们审查一两个原子假设,那么它会帮助我们。笛卡儿(Descartes)由于是伟大的几何学家,认为物质的本质是广延,而不是不可入性。他呐喊:“给我广延和运动,我将建构世界。”对于运动的事物的这种观点,人们喋喋不休;所有物质是形状,而不是必然充满某种事物的形状,这十分接近我们的有些近代假设。与康德(Kant)的“给我物质,我将创造世界”相比,“给我运动和能够改变其形状的空间,我将给你们说明宇宙”要合理性(rational)得多,更不用说是纯粹的自吹自擂了。由于承认物质,几乎无法把宇宙提交出去予以说明。
可是,已经存在物质假设——在科学理论中并非起无足轻重作用的假设,这些假设甚至否认物质是广延。我们可能特别注意博斯科维奇(Boscovitch)的假设。在他看来,物质的终极元素(element)是数学点,也就是没有广延的点;他认为这些点具有吸引力和排斥力。请回忆一下,我们对于力能够理解的一切是运动的描述,我们必须认为博斯科维奇的宇宙是由某些样式的运动构成的。就这样,博斯科维奇的物质——没有广延的点——只是以它的运动的事实与非物质区别开来,或者我们完全可以把它描述为运动中的非物质。
比较可能和比较新近的假设是威廉·汤姆孙爵士(Sir William Thomson)注34的涡旋原子(vortex-atom)理论。有非常强有力的理由相信,在我们称为物质的东西之间所有的间隔和空间被某种事物充满,虽然它并不可察觉地抵制物质的运动,但是它本身还能够运动。某些光现象特别暗示、几乎证明,这种能够传递运动的媒质存在着。现在,这种媒质或把它命名的以太(ether)是完全触摸不到的,它似乎不影响一般称之为物质的东西的运动,我们被迫把它或者看作非物质,或者另外把它看作第二种和截然不同种类的物质。这种二重性本身具有某种非科学的东西,是威廉·汤姆孙爵士想出的杰出观念,即物质只可能是在以太中的运动的特殊面相。他建议的运动形式是蜗旋圈(vortex ring);原子是在以太中运动的以太的蜗旋圈,是某种像吸烟者可以把烟圈吹到烟雾中那样的事物。选择烟圈的理由是因为人们表明,在某一种类的流体中,这样的运动一旦开始,它就像原子一样不可破坏。因而,威廉·汤姆孙爵士把我们普遍命名物质的东西看作运动中的以太。倘若我们能够使这一运动停止,便会把宇宙划归为隔离我们的行星和太阳的明显虚空。用流行的语言来讲,这再次是非常相像的断言:物质是运动中的非物质。不幸的是,威廉·汤姆孙爵士的以太蜗旋圈,看来不像是以我们要求我们的原子运动那样严格相同的样式运动。无论如何,整个理论还正在处于审查之中。
虽然以太似乎是非实物(immaterrial),但是我们还是可以考虑这样的可能性:原子是其中不存在以太的小部分空间,或者换句话说,是任何事物的虚空,甚至是非实物的以太。假定这些虚空的边界被赋予某一数量的能量,这样的理论实际上将对某些万有引力和内聚力现象做出解释。我仅仅提及这个理论,以表明通常的物质概念可能多么容易令人产生错觉;我们命名为原子的东西即物质的终极基础,可以是现时命名为实物(materrial)的一切的否定,它可以是能够运动的虚空。
最后,让我谈谈已故的克利福德(Clifford)教授建议的,但却从未完成的假设。设想我不得不选取具有十分细小内径的柔韧软管;如果我维持它伸直,那么在我看来,它可能垂下一截细小的直线段正好通过它。另一方面,倘若我必须使它弯曲,那么线就不能通过,除非它面前的弯曲部分伸直。现在,让我们假定,用只能想象向前运动,而不斜向运动的蠕虫或某种生物代替一小段线。如果蠕虫处在伸直的软管内,那么它能够朝前运动;由于它从未斜向运动,在它看来它好像具有完美的运动自由——在它的空间不可能有障碍物。此时,让我们设想,在直线软管中有皱褶或弯曲处;于是,若是蠕虫本身完全柔韧,那么它会向前行进,而没有在它的空间发觉障碍物,尽管发觉有皱褶。可是,哎呀!对蠕虫来说,如果它像一小段不能弯曲的线,当它到达皱褶时,软管即它的空间在它面前看来好像完全敞开着,但是它可能发觉它自己不能前进。蠕虫或者必须使它面前的弯曲处伸直,要不必须认为它是某种穿不过去的东西,某种不管怎么触摸不到仍然阻挡它的运动的东西。也许,蠕虫观看弯曲处几乎就像我们观看物质一样。可是,弯曲处实际上是几何的,不是实物的;它是空间的形状的变化。这样一个例子可以隐约地向你们的心智暗示,克利福德如何看待物质;物质是运动中的某种事物,但是某种事物是纯粹几何的,它是我们的空间形状的变化。你们将注意到,在这个假设中,空间本身代替充满空间的以太;取代以太中的蜗旋圈,我们将具有特殊的弯曲处,可能是像物质的元素一样的、几何的螺旋形圈。物质不会必然地终止存在,因为运动终止了,但是不会立刻终止,倘若空间变成平坦的,倘若在它之外使弯曲处、皱褶和螺旋形变得平滑的话。物质只可能在它的形状方面不同于非物质。
在没有就我简要地向你们描述的物质理论做任何强调的情况下,我依然可以引起你们注意它们全体的共同特征。他们全都尽力把那个朦胧的观念即物质划归为我们对其具有更清晰的概念的某种东西,划归为我们的运动观念或我们的形状观念。物质是运动中的非物质,或者物质是成形的非物质。物质的终极元素是某种超越实验达到的事物;显而易见,这些物质理论实际上只不过是,通过把它们划归为我们能够对其形成清晰概念的范畴即运动和广延,尝试描述我们的感觉。对我们来说,可感觉的宇宙是由广延和运动建造的;对物体相互影响运动的方式的观察能够让我们建立运动定律,借助这些定律我们使许多物理现象变得可以理解。物质的理论无非是使物体相互产生的各个种类的运动变得可以理解的尝试,而不是说明运动为什么的尝试。没有一个物质理论能够被认为是令人满意的,或者至少是最后的答案,这仅仅是把一个种类的物质划归为另一个种类的物质而已。因此,如果威廉·汤姆孙爵士的蜗旋原子理论是真实的,那么只会使我们回到这样一个问题:像完美的流体一样作用的以太是什么?或者换句话说,促使以太各部分相互施加压力或相互改变运动的那种事物是什么?这再次使我们回到特定种类的运动的为什么。不可能用物质说明物质,不可能从本身服从运动定律的物体推导支配运动的定律,这个事实并非总是能够清楚地加以辨认。假如我从以太的各部分运动推导万有引力和内聚力,那么这并不是对它们的真实说明,这再次要求我说明以太对各部分为什么相互作用。为此意图,我可以发明另外的以太,但是这个系列在哪里停止呢?在我看来,基于力学原理说明物质似乎是毫无希望的任务,由于我们的下一步应该是从我们的物质的特征推导那些力学原理。运动定律必须出自物质的本性,而这些定律本身却不能说明物质。因此,如果我们用运动定律说明我们的原子,那么我们可以返回有用的和必要的阶段,而且我们能够确信,我们正在考虑的原子不是物质的终极元素。
物质问题也许是不可解决的,不过它最低限度是基于力学原理不能解决的。如果运动定律永远能够从经验的提升到可以理解的,那么我们必须在物质背后找到力学机制(mechanism)注35的源泉。至于这一源泉的本性可能是什么,科学现在是不可知的(agnostic);该源泉可能具有心智的本性,或者它可能具有我们目前无法构想的本性;不管怎样,它不能是实物的,它的确也不能是力学的,因为那只能是用物质说明物质,用力学机制说明力学机制。
现在,尽管科学迄今对于这个问题必定依然是不可知的,但是考虑关于物质本性的每一种可能性还是有价值的。我们发觉,虽然我们怎么也不能解释它,但是那两个相互在场的物体影响彼此的运动。我们常常能够陈述如何,可是迄今永远不能陈述为什么。有任何我们意识到的其他现象完全类似于这种明显自发的运动变化吗?有一个现象显著地与它类似。我举起我的手,在你们看来运动的变化好像是自发的;可以用一系列的神经刺激和肌肉运动说明它的如何,可是你们恐怕把它的为什么即终极因归属于你们称之为我的意志的某种东西。意志也许是某种至少看来能够改变运动的东西。但是,某种运动的东西能够改变另外的某种东西的运动。由类比提议某种运动的东西即物质可以是意志,并不是一大步。这是叔本华(Schopenhauer)迈出的一步,他断言宇宙的基础即通常称为物质的实在是意志。我必须强调,我不能充分理解叔本华达到这一结论的论据。在我看来,它像博斯科维奇的数学点一样,似乎有点纯粹教条主义的味道。尽管如此,由于它是教条,在这样的假设中便不存在绝对荒谬的东西;它至少没有尝试通过物质说明物质。仅仅作为一个建议,它将有助于使我们想起这个未知的(unknown)——即使不是无能知的(unknowable)——实体物质的可能本性。
我们现在处在比较有利的位置上,可以就物质在科学的宇宙概念中所扮演的角色形成一般的结论。
1. 物理宇宙的科学观点基于运动和质量;由于后者只是运动变化速率之比,因此我们可以说它仅仅基于运动。从这种观点演绎的物理宇宙的合理性的理论,取决于某些实验的运动定律。一旦承认这些定律,科学就能使最复杂的物理现象变得可以理解。
2. 关于物质的本性,科学目前完全是不可知的。不过,它认识到,假如能够发现物质的本性,那么运动定律注36就会不再只是经验的,而变成合理性的。
我认为,我们可以把下述结论添加在这些陈述中:
3. 依据力学原理说明物质似乎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样做只不过是迫使粗糙物质依赖也许更小的粗糙物质,实际上等于没有说明。
4. 虽然科学对于物质完全不可知,但是在我们看来,它有权利考虑促使物质变得可以理解的各种尝试;值得注意的是,克利福德说明物质的尝试不是立足于力学原理,而是立足于几何学原理——这能够从几何学中演绎力学机制;叔本华尝试用意志的类比说明物质。
事实上,现在并未要求科学对克利福德、叔本华或其他物质理论家表示支持;可是,同样必须记住的是,他们的理论向无限彼岸的可能性敞开着大门。如果克利福德的理论是真实的,那么我们就必须断定四维空间的存在,因为要是我们不能在我们自己的空间构想弯曲,我们将被迫让物质问题依赖我们自己之外的宇宙,而我们对于这个宇宙一点也无法知道——我们只能断定它的存在。倘若叔本华的理论是真实的,那么将会使我们返回意志的心理学问题,可能不得不断言宇宙的意识。幸运的是,现在并未要求科学这样任意跳跃而陷入晦涩难懂;科学满足于认为,这样广泛未知的东西是未来的问题,并且坚定地拒绝接受任何无论基于力学的、形而上学的或神学的教条之上的解答。
无论如何,如果我把真实的科学宇宙观(scientific view of the universe)摆在你们面前,那么我以为你们会与我一致赞同,像某种坚硬的、死一般的事物即物质的流行概念只不过是迷信。物质的真正本质是运动,是这样种类的运动:虽然我们能够描述它如何发生,但是我们迄今无论如何一点也未发现为什么。我们不说由两个以太粒子彼此引起的运动实际上(really)是自发的,但是至少它看来好像(appears)是自发的。我们不说,当我们看见一个人举起他的臂膀,那个运动实际上是自发的,但是至少它看来好像是自发的——我们称之为他的意志的东西的结局。我们习惯于把看来好像自发的运动与生命联系在一起。于是,在称呼物质是死一般的时,岂不是某种极其荒谬的事情吗?
让我们以最原始的生物即可能的、简单的有机细胞为例——乍一看,我们在它身上找到什么呢?找到看来好像是自发的运动的联合;我们相信那些运动可能不是自发的,但是我们只能说,我们目前无法说明它们。让我们以物质的终极形式为例——如果粗糙物质正要用以太说明,那么以太粒子是我们寻找的东西吗?为什么这种粒子具有运动,并能够以某种方式影响其他粒子的运动?在生命的终极胚芽(germ)和物质的终极元素之间,划一道界线是可能的吗?你们之中的一些人可能感到倾向于回答:可是,生命的终极胚芽能够自我复制。严格地讲,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如果我们把它置于有利的条件下,那么它就能够集聚其他物质粒子,并给予它们以类似于它自己的运动。但是,与在集聚起来形成分子的原子中,与在集聚起来形成化合物的分子中,与在大量聚集起来形成星云并最终形成新行星的化合物中相比,在这种无论什么事物中存在更惊奇、更独特的生命迹象吗?
一些人说,一切生命皆是物质。这个陈述可能意味着,按照所持有的关于物质的教条,这个陈述意味着无论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东西也不意味。但是,我冒险断言,宇宙意味着正好这么多的东西,或者意味着正好这么少的东西——一切物质皆是生命丝毫也不比一切生命皆是物质更荒谬或更教条。我们的物质的终极元素具有某些运动和影响运动的能力,我们没有说明这一点,我们的生命的终极胚芽也是如此。那么,为什么呢?我们将用力学机制说明生命吗?肯定无疑地,如果我们发觉那个教条是令人满意的,那么请记住,我们还不得不说明力学机制在于什么。另一方面,为什么不用生命说明力学机制呢?肯定无疑地,如果我们发觉那个教条比第一个教条更加令人满意,那么请记住,迄今还没有一个人发现生命是什么!
但是,我设想你们之中有人会反对:这也许是十分真实的,但是它忽略了物质和生命即意识现象之间根本的区别。好吧,我的亲爱的先生,让我们尽力分析这种意识现象,看看否定属于物质的意识是否不可能完全像断言物质具有意识一样教条。现在,让我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认为我是一个有意识的存在物吗?若是,为什么?对于这个问题,你们能够给出的唯一回答将是不可知的。你们实际上不知道,我是否是有意识的。每一个个体的自我(ego)都能够自行断言,它是有意识的,但是断言你们称之为我的那个感觉群(group of sensations)是有意识的,这是一个假定,不管它看来也许是有道理的。先生们,对你们来说,我和外部世界的其余部分是自动机制,只是纯粹的机械机制;在你们看来,赋予我们以意识在实践上也许是可取的,但是你们怎么能够证明它呢?你们可能答复:我在你们的身体部位上看见自发的行动,它类似于我能够使我自己产生的行动。通过类比,我被迫赋予你们以意志和意识。好的!你们用类比表明,我有意识;你们无疑将把它授予动物界;此刻,在你们经过整个植物界直到单细胞为止,你们在任何地方都不能打碎类比的链条,你们在那里明显地发觉自发的运动,并主张生命即意识。现在,我把你们的论据向前推进一步,并告诉你们,在物质的终极原子中,我发觉运动的最复杂面相和影响其他事物运动的能力。对我而言,所有这些事情都是无法说明的。它们好像是自发的运动;亲爱的先生们,因此借助类比,物质是有意识的。
眼下,我肯定是有意识的唯一事物,即是我自己个体的自我;无论如何,在物质是有意识的断言中,我没有发觉比在单细胞是有意识的断言中,或者逐渐向上在你们是有意识的断言中更荒谬的东西。它们在目前都是未证明的断言。物质是有意识的像生命是力学机制一样,都不是无意义的;也许在某一天,由于人类智力随世纪推移而发展,以至我们能够表明,这些陈述中的一个或另一个为真,或者更可能,二者都为真。
你们之中那些信奉我针对力和物质说过的话的人会认识到,考虑宇宙能够在物质和力的基础上说明,就是尽力用模糊的术语说明它,因而是完全不科学的。对科学人而言,力是运动如何变化的描述,力并没有告诉他关于为什么的事情。在科学人看来,物质是处在力学机制背后的事物;假如他知道它的本性,他便能够说明运动为什么受到改变,但是他并不知道它的本性。科学也许能够说,物质可能是像生命一样的某种精神的事物,像意识一样的某种心理的事物。因此,神学家和有神学思想的人的呐喊——近代科学把宇宙划归为死一般的力学机制,划归为“相互施加力的物质小碎屑”——是多么荒谬。近代科学正在力图使宇宙变得可理解,用合理性的、可理解的演化过程代替古老创世传说的死一般的力学机制。假如她目前在经验的运动定律止步,那会怎么样呢?如果她充其量发现物质的本性,那么力学机制将是那种本性的可理解的和合理性的结果,她对此不十分确信吗?我承认在这里有不可避免的危险;只要不存在物理科学,神学家和形而上学家就会推进,并用教条和模糊的定义“说明”整个物理宇宙。如果科学人一旦清楚地断定,他们眼下对物质的本性完全不可知,他们确信的一件事是,物质本性不是力学机制而是说明力学机制,那么退却的神学家和形而上学家帮派便不可能躲避在这块未知的土地,并对未知东西的真正的发现者和真正的殖民地开拓者——当他们最终接近它的陆地时——大加反对吗?这种事情很可能发生,但是我不担心太多的危险。只要人类智力处在它目前的发展状态,总是有神学家或形而上学家出现,也许同样地,他们可能拥有某一偏僻的角落像蜘蛛一样吐丝结网。对他们来说,物质像心灵一样,也许是一个好场所,使他们可以牢固地占据一些时间。进而,在这类人中,阻碍知识进步的可能性现在不是很大的;在科学思想在那里为自己赢得物理宇宙的争夺中,它的倒退被中止了。伽利略时代的神学家曾经是最强大的,他们恐怕是侵犯成性的,能够迫使他宣布放弃主张;今日的神学家在集会上对知识的进步感到痛心,但是他们无法阻止它。让他们做他们将就物质做的事情吧;科学只能够说:现在我是不可知的,但是我不会接受你们的教条。如果这一天到来了,正如我相信的那样这一天将到来,此时我将有知识,于是你们和你们的蜘蛛网会被迅速地一扫而光。解决物质问题不是靠灵感,不是靠神话,而是靠训练有素的心智延续多年的、也许数世纪的坚忍研究和思考。对于今天的人类智力来说不可能的事情,对于未来的人类智力而言可能是容易的。被解决的每一个问题不仅标志人类知识总和的前进步伐,而且也一般地隐含着人的心智能力的相应扩展。所获得的知识的总体越大,在获得这样的知识时运用的本领也会越发达。如果我们在当下仅仅培育和使用我们的理智本领,我们就能够大胆地指望未来。
让我们现在由物质转向心灵(soul),探询一下我们就心灵做出任何确定的断言能够达到什么程度。我在我的讲演中使用心灵一词,虽然心智(mind)可能更适用我的意图;因为我只谈心智,所以可能导致你们猜想我撇开心智,只在神学意义上承认心灵(soul)的存在。现在,由于我们正在力图发现事实而避免猜想,我们必须从我们的思想中立即消除所有关于心灵的神学的或形而上学的教条。心灵不朽可以是神话、启示或任何形式的信念的事情,但是它不是科学的事情即知识的事情;总的来说,它是虚妄的假设,即使不是危险的假设。亚里士多德(Aristotele)在他的论心灵的伟大著作中实际上把心灵等价于生命(De Anima《论生命》ii.3)。他的门徒、伟大的犹太哲学家迈蒙尼德(Maimonides)也是如此,甚至把心灵授予植物界(Eight Chapters.Chapter I《八章·第一章》)。对于具有教条意图的基督教神学来说,依旧区分心灵和生命。黑格尔把心灵定义为生命概念,尽管我们必须极为谨慎地接受形而上学家的定义,可是我不认为我们会错误地追随他走得很远,至少在这一点上如此。这是因为,如果我们开始探询关于生命概念我们意味着什么,那么不可避免地使我们返回意识和意志现象——实际上返回我们先前提及的那些显然自发的运动。无论我们在那里发觉生命概念,我们在那里便假定意识或意识的可能性,而且除了在我们个体的自身中,我们只不过是根据显然自发的运动判断意识。如果我们接受心灵是生命概念,那么我们就不能针对任何活物否定心灵,它必须存在于最原始的有机体中;但是,正如我们看到的,断定在最简单的细胞和终极的振动原子之间存在质的差异,只不过是教条主义而已。我们不能说,什么是物质的终极元素;在我们的知识的目前状态下,说“物质是意识”或“物质是无意识”,同样是无根据的。如果情况如此,而且意识的可能性是我们的生命概念或心灵概念,那么对任何一个人而言,在现时断言“心灵是物质”或“物质是心灵”都是废话。在这一点,我们必然是绝对不可知的,但是我们同时必须记住,一切在心灵与质料之间、在物质与心智之间加以区别的人,都是纯粹的教条主义者。可能有区别,或者可能无区别;我们肯定不能断定哪个存在。鉴于物质论和观念论远非是对立的思想方法,因此正是在可能的范围内,它们体现学派的无根据的区别。断言心智是宇宙的基础和断言物质是宇宙的基础,并非是必然对立的命题,因为我们针对相反的心智与物质能够说的一切,归根结底可能是同一事物,或者至少可能只是同一事物的不同表现形式。只要我们对心智和物质二者无论哪一个的终极要素的本性眼下依旧全然不可知,那么断言“心智是物质”或“物质是心智”是纯粹无意义的。两个断言都是教条,它们只能被实证知识的成长确认或反驳。
如果我们关于物质与心智的考虑具有任何价值的话,那么它将至少导致我们承认,在物理宇宙和心理宇宙的基础上有可能一样地存在相同的要素。最后让我们探询,不管怎样,是否可以用我们的物理定律和心理定律的概念否定或确认这种可能性。
我们通过具体的例子可以最佳地达到我们的鹄的。古希腊天文学家借助当时可能存在的工具容许的那样精细的观察,发现了太阳、地球和月球运动的某种特征;他们以一定的精确度用圆的复杂系统、用偏心圆和周转圆描绘这个运动。这是满足更为广泛流行的概念——物理定律是物理事实的纯粹陈述——的结果。实验和观察给我们以一类事实,我们能够把它们包含在一个普遍的陈述之下。在我们实验之前,我们没有理由(reason)说该陈述将属于一个种类而不属于另一个种类;在我们实验之后,该陈述的唯一理由是我们使它基于其上的感知到的事实。这样的物理陈述被命名为经验定律,它的发现不依赖于推理(reason),而取决于观察。物理科学充满这样的经验定律,它们的存在导致某些混乱的思想家把物理宇宙看作是经验定律的复合(complex),而不是可理解的整体。在这一点,数学家行进到此并说,你们的经验定律背后存在某种东西,它们不是独立的陈述,而是一个从另一个合理性地流出的。请告诉我运动定律,我将合理性地演绎物理宇宙;物理宇宙好像不再可能是经验定律的复合,你们将把它视为可理解的整体。如果牛顿关于太阳、地球和月球相互面对下落的方式的描述是真实的描述,那么它们必须以如此这般的样式运动。希腊人的偏心圆和周转圆再也不是运动的经验描述,它们变成理智的必然性,变成牛顿的行星运动描述的逻辑结局。请片刻同意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是整个真理,于是我说太阳、地球和月球必须以如此这般的样式运动。我们对理性(reason)力量的信任如此巨大,以至当它导致我们达到未被物理观察确认或发现的结果时,我们说:请更仔细地观看,请弄到更好的仪器,你们将发觉它必须如此。有数个理性在观察之前发现新的物理现象存在的例子。
现在,在使宇宙变成可理解的整体的过程中,一个十分重要的事实显露出来,我希望引起你们的特别注意。让我们片刻承认,在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中,我们拥有关于太阳、地球和月球相互面对下落方式的整个真理。我们通过我们的论文解决它们的最复杂运动的整体,我们找到与物理现象完全一致的结果。但是,它们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在我们论文上理智的、合理性的过程会绝对地与外部的物理过程巧合?就一个经验定律而言,为什么它不可能与另一个经验定律在逻辑上相反?从一个经验定律开始,为什么我们通过在其上推理不会达到与另一个经验定律对立的结果?可是,你们也许回答:这是荒谬的,大自然不能与她自己矛盾。我只能说,我的经验教导我,她的确从未与她自己矛盾,但是她没有说明为什么她从未与她自己矛盾。
当我们说,大自然不能与她自己相矛盾时,我们实际上只不过是正在断言,经验告诉我们,大自然不是从未与她自己矛盾,而是从未与我们的逻辑矛盾。换句话说,物理宇宙的定律在逻辑上相互关联,一个从另一个合理地流出。这实际上是人类经验的最伟大的成果,是人类心智的最伟大的凯旋。物理宇宙的定律遵循人类心智的逻辑过程。理智即人类心智是物理宇宙的主旨。使物质定律和心智定律矛盾,就像使物质与心智一样,是教条主义的。确实,迄今距离将从科学中消除经验定律的光荣时代,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即使我们从最简单的运动定律演绎出所有这样的定律,我们还应当表明,这些运动定律如何是物质本性的合理性的结果;在我们使整个物理宇宙变得可理解之前,我们还必须发现物质是什么。但是,如果我们知道物质的本性,那么毫无疑问,我们就能够合理地创造整个宇宙;每一步都应该是逻辑的、心理的过程。如果从一个和从另一个同样能够演绎整个物理宇宙,那么它就是物质与心智可能等价的强有力论据。从外部讲,物质似乎是作为世界的基础,每一个世界过程都处于逻辑序列中;从内部讲,在心智描绘类似的世界,该世界严格遵循相同的序列。否认二者具有它们的相似质的终极要素的可能性是困难的。物理过程和理性过程的这种等价性,是人类从经验学到的最伟大的真理。我们对这一真理的确信是如此之大,以至我们拒绝任何与我们的清晰推理对立的物理事实的陈述。说物理事实和理性对立,此刻就是消灭思想的可能性。我们立即坚持认为,我们的感官欺骗我们,事实是错觉,是所发生的事情的错误叙述。任何与我们物理定律对立的物理事实也与心理定律对立;我们不能思考它——它是不可能的。
当科学人说,死人从坟冢钻出来并滔滔不绝讲话是胡说八道时,那就是他意味的一切;他恐怕不得不停止思考,尽管这样的事情是可能的。对我来说,我的思维定律是比神学家的上帝更大的真理,是我的存在的更大的必然性。按照神学家的观点,假如那个上帝做某种与我的思维定律相反的事情,那么我只能说,我对我的心智的评价高于他的上帝。我宁可把世界看作一个可理解的整体,而不愿把它划归为在我看来好像是这样的东西:神学家应当用他自己的语言称其为“盲目的力学机制”。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若他告诉我,他所说的上帝仅仅意指某种精神性的、处在物理现象的基础之处的东西,我回答他:“很好,你的上帝因而将永远不与我的理性矛盾,我在生活中能够采取的最佳指导是我的理性,在正确地运用它时,它将永不与你的上帝不符。”不仅如此,我甚至可以提出进一步的可能性。我们称为外部世界的东西即现象世界,对我们来说无非是感觉的接续;关于这些感觉的终极原因,即便存在着,我们也一无所知。我们能够说的一切就是,当我们分析这些感觉时,我们发觉比贫乏的接续更多的东西,我们发觉逻辑序列。对我们来说,这种逻辑序列是作为一个可理解的整体的外部世界。但是,如果这种逻辑序列是把它给予我们感觉的心智本身,那会怎么样呢?如果我们的感觉官能必须以心智的逻辑序列接纳它的图像,那将怎么样呢?我们十分充分地了解,当心智舍弃感觉时,就不再遵循逻辑序列了。对于疯子和白痴来说,不存在实在的世界,不存在如我们所知的可理解的宇宙。把可理解的东西引入现象的,难道不是人的心智本身吗?因此,那些称他们在物理宇宙的定律中发现上帝是可理解之人,也许只不过是把人类心智神化了。这无非是我已经暗示的可能性,无非是对我们的生活和我们的思想来说充满最丰富的启发的可能性。对他来说,人的心智能够是创造可理解的世界的心智!至少它意指不能把我们引导得远离真理的礼拜和宗教。
如果我们片刻选择使用旧有的神学术语——尽管它们因其拥有对过去的所有情感和激情而被神化,那么它们由于具有这些新的更深刻的意义显得多么丰富!可以在未来人身上唤起的符号象征像基督教在过去人身上唤起的符号象征一样伟大!宗教献身会变成对知识的追求,礼拜会变成人的心智对已经达到和正在达到的东西的沉思;具有这种信仰的圣徒和牧师成为为发现真理曾经工作或正在工作的人。不再是教条的神学会随思想,随人的智力而发展。在这里没有为意见分歧留有余地,在这里没有为宗派留有余地;不是像人的激情那样反复无常的信念,而是像人的理性那样独一无二的知识,能够强制规定我们的信条。鉴于什么东西也未假定,既不害怕坦白我们的无知,也不犹豫地宣布我们的知识,我们大家可以真正地在一个教会做礼拜。因此,教会可能再次变成国家的;不仅如此,宇宙对同一理性而言存在于所有人之中。仅仅培育我们确定的那一个上帝即人的心智吧;于是,我们确实可以在未来期待这一天:教会将清扫它们的蜘蛛网,大叫大嚷的愚昧无知不再会在它们的布道坛上厚颜无耻地胆大妄为,无意义的符号象征不再会强加于它们的圣坛。此时,我们可以涂掉它们大门入口处的下述语句的一天将会到来:“他死而复生;我之所以相信,是因为它是不可能的。”此时,我们可以在其上刻写(正如威廉·哈密顿爵士在他的教室刻写的):“在地球上,除了人不存在伟大的东西;在人之中,除了心智不存在伟大的东西。”——“我之所以相信,是因为我理解。”不要把世界转换为“死的力学机制”,而要把在未来对人类理智有价值的宗教给予人类,在我看来这似乎是近代科学在它面前具有的使命。
第16页和第23页注释:旧的物质观念提供一个出色的例子:除了事物在没有达到“未加思考的”情况下确实存在——一个自相矛盾的概念,否则思考事物怎么是不可能的。“物质是施加力的那个东西,广延概括它的特征。”“物质是物体中的物质的量。”“原子是物质的终极的个体元素。”但是,物理学家赋予他的原子以质量;因此,实物感觉本身的基础拥有物质,也就是被广延。从而我们发觉不可能把它构想为不可分的或终极的。在其众所周知的讲演(Ueber die Grenzen des Naturerkennens《自然认识的限度》, Leipzig, 1876, pp.14, 15)中,E.迪布瓦-雷蒙(E.du Bois-Reymond)教授在这里发觉无法解决的矛盾(unlöslicher Widerspruch),并在对我们的理解力的这种限制感到绝望时呐喊:不可知的人啊(Ignorabimus)!可是,如果我们由假设——“只要我们能够从中心的原子力的相互作用引起的原子运动演绎实物世界,那么实物世界在科学上就是可理解的”——开始,那么除了理智的混沌之外,我们能够期望什么呢?
[作者虽然在这个时期扔掉了在现象的物质和力中具体化的物质论,但是他还与大多数物理学家一起没有认出运动的概念特征。他没有认清整个科学是描述,物理概念是符号。他还把它们视为现象的实在的图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