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系统中的方言

在中法语言政策的研讨中，方言被列入研讨内容。这或许表明，我们对待方言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从最初将方言视为通用语的威胁或潜在竞争者到将之视为获取语言技能的来源之一。

一、法国方言及其地理分布

除法国西部的布列塔尼语外，大部分法国方言都与其他欧洲国家有关；弗拉芒语是法国与比利时以及荷兰共通的语言；东部的法兰克语和阿尔萨斯方言实际是由德语发展而来的；南部的奥克语（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游吟诗人的语言”）在意大利和西班牙也有少部分人使用；西南部的巴斯克语、南部的加泰罗尼亚语都是和西班牙“分享”的语言；此外，虽然几十年前科西嘉语仍被视作意大利语的地域变体，但如今人们已经承认它是一门独立的语言。

一部分法国语言学家借鉴其他国家方言研究方法来研究法国方言，例如：巴斯克语、加泰罗尼亚语、阿尔萨斯语和弗拉芒语的研究都会参考其他国家的语言标准。在法国，所有的上述方言使用者都懂法语。此外，不仅大部分方言使用者的数量在迅速下降，而且人们在日常使用中也倾向于使用标准法语。

在法国海外省，方言的使用情况有所不同，区别在于方言使用比例高。加勒比地区使用克里奥尔语，法属圭亚那还有美洲土语，美拉尼西亚方言则由地方政府管控。上述语言使用者中有一部分并不懂法语，但这一特别现象并未引起法国本土研究者的关注。与其他方言一样，上述语言也面临着使用者人口过少、缺乏规范以及难以进入社会交际等问题。

所有波利尼西亚方言被统称为塔希提语。塔希提岛位于波利尼西亚群岛的中心，也是人口最多的岛屿。该地区语言同样由地方政府负责，其语言规范和语言教学则主要围绕塔希提语展开。马约特岛的主要语言为毛利语，这里的语言规范、语言教育及本地特色成为难点。

所以，方言问题广泛存在，但又各有特点。现有的75种方言中，仅有10到15种被列入法国教学计划中。从使用者人数看，法属圭亚那地区美洲土语仅有几百人使用，而奥克语和阿尔萨斯德语的使用人数达到几百万。

二、法国方言处理的历时回顾

我们首先要追溯历史，了解这些语言如何得以在法国留存。将法语定位为官方语言并非是1789年法国大革命的首创。早在1539年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就用法语取代拉丁语和奥克语作为法国的官方语言，这标志着法国官方语言的统一。官方语言的统一虽然仅维持到十九世纪末，但这却是语言规划对语言影响的萌芽。

法国大革命对于方言处理的态度是犹豫不决的。在制宪议会初期，议会法案都被翻译为方言。出于加强中央集权和国家统一的考虑，随后掌权的雅各宾派正式向“土语”宣战。尽管如今我们称之为方言，但当时的方言都被称作“土语”。它在当时泛指除法语外的所有方言，广泛流通于乡村和偏远地区，是旧文明的象征，也是被推翻的目标。

经过几代人的共同努力，法语终于成为每一个法国人的语言。贯穿十九世纪的法语义务教育对于法语的推广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开展法语义务教育的决定体现了当时围绕语言建立国家和法国对普鲁士以及（后来的）德国的复仇欲望，所以使用法语进行义务教育有着意识形态、语言和政治等多重目的。

由于人们耻于使用方言，加之缺乏鼓励措施，二十世纪的方言使用不可避免地减少了。即使在家庭内部，大部分家长也都不再使用方言进行交流。当时的法语统一在客观上“成功地”消灭了部分方言。

如何解释不同时期人们对待方言态度存在的差异呢？为什么现在人们可以接受在学校中教授方言？从这一点看，法国无疑是一个令人惊奇的国度。方言的消失促使人们开始反思。一些社会活动家、文化人士、作家在这段艰难时期成为方言的保护者。

二战的结束给法国人提供了一个重新审视自己的机会，而方言在法国人的重新审视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随着公众的意识逐渐倾向于自由主义，一系列立法措施应运而生。1951年戴克索纳法允许一部分法语外的方言进入法国课堂，随后扩大到所有其他方言。1970年外语还成为高中会考的计分科目。这改变了人们对方言的看法，也让它们愈发“有用”。

三、法国双语教学的诞生

1982年对于双语教学是非常重要的一年。1982年法国决定恢复方言教学。双语教学先后在私立学校和公立学校以不同的方式展开。与加拿大魁北克地区一样，方言在法国的双语教学中有着和法语一样的地位，双语教学由此开始并延续至今。

双语教学方式逐渐形成体系并得到认可。它主要针对小学生展开，课程中一半时间用法语授课，另一半用方言。使用方言授课的课程包括数学、自然科学和音乐等。在一个历史上对方言有明显抵触情绪的国度，双语教学堪称开天辟地之举。

双语教学促进了方言的复苏，例如：在使用巴斯克语的地区中，50%的学生接受了法语/巴斯克语的双语教学。一个地区超过30%的学生学习当地方言即可视为该语言的复苏，双语教学模式在法国的设立可以促进若干种语言的复兴。

在法国的教学体系中，方言针对每个年级都有相应的教学大纲。这些大纲参考外语教学制定，即方言的大纲和其他语言一样，大纲中也包含文化教学，而不是单纯的“民族语言”大纲。

四、法国双语教学小结

由于法国方言处境不断变化，有必要对面向方言的语言政策做一个简短的总结。双语教学不断发展，涉及的学生也在日益增多，双语教学模式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功。双语教学模式是一种全新的教学模式，而且仅适用于方言教学，还没被应用到外语（例如：英语、汉语）教学领域。此外，双语教学模式下学生的法语、数学成绩通常都优于非双语教学模式的学生，因此双语教学模式不仅新颖还有助于提高学生的学习质量。

经过50年的发展，地方主义思想逐渐萌发，由此带来了新的变化：第一，很多地区采用外语教学模式来开展方言和文化教学；第二，外语教师团队的职业化迅速发展，目前共有5000名教师面向20万名学生开展双语教学。

还有一点，这就是法国社会已经接受并认可方言教学对多语教学的贡献，教育从业者和各类地方行政机构也都意识到双语教学的重要性。

五、全新的语言教学时代

我们已经克服语言灭绝的危机，迎来了语言复苏的新时代。法国高度重视统一，希望人们在关注语言统一性的同时也多多关注语言的多样性。一些法国海外省的地方政府享有大量特权，却不知道如何让方言获益；而在法国本土，语言多样性受到了极大的保护，例如：阿尔萨斯语就享有特殊的地位；科西嘉语教学因获特别立法保障而发展迅速；（法国）教育部还特设巴斯克语办公室，集中地方代表来丰富和完善巴斯克语教学。

法律对方言的认可依旧模糊不清，甚至存在着矛盾和冲突。例如：一方面，法国宪法高度肯定方言的重大意义；另一方面，法国宪法却不批准以保障方言的权利为宗旨的《欧洲地区或少数族群语言宪章》^注8。

保证方言未来的关键在于让它们成为学校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和欧洲发展的一部分。在全球化时代背景下，方言面临的挑战十分严峻：一方面，它们需要在全球化的世界中准确自我定位；另一方面，它们肩负着传承各自文化和历史的重任。我们已经做好丰富语言知识的准备，因数以千计的工作岗位都要求掌握方言。

百年前去世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弗雷德里克·米斯特拉尔曾用奥克语写下名句：“当一个民族沦为奴隶时，妥善保存自己的语言就是掌握了打开监狱的钥匙。”

（章云轩译  都艾睿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