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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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时间上兵力统一

我们已进至一个在应用于现实生活时很可能误导的概念。清晰的界定和展开看来必不可少,我们希望我们可被谅解来做又一番简短的分析。205

战争是彼此对立的武力的碰撞。因而,那较强的武力不仅摧垮那较弱的,而且其势头将较弱的武力牵着走。这似乎不容旷日持久、连续不断地使用武力:相反,意在一项既定行动的所有手段的同时使用显得是战争的一项基本法则。

实践中真的如此,但只是在战争确实有如一种机械式突击的时候。当它由互相摧毁的武力的一长串互动行为构成时,武力的前后相继的使用肯定成为可行的。战术方面的情况就是如此,根本上是因为战术主要基于火力;而且,还有其他原因。如果在一场交火中,一千人面对五百人,他们的伤亡总数可以从双方投入的总兵力中计算出来。一千人比五百人多发射一倍枪弹,然而在一千人里,被击中的超过在五百人里的,因为必须假定这一千人会被部署得更稠密。如果我们设定他们遭到两倍弹击,那么双方的伤亡将相等。例如,那五百人将遭受两百名伤亡,就像那一千人将遭受的。现在,如果五百人的兵力保持了相等数量的后备兵员,身处射程之外,那么每一方将有八百名体格健全者可用。然而在一方,五百人将精神饱满初上沙场,并且弹药充足,与此同时面对他们的那所有八百人将在某种程度上队列散乱,疲惫有加,弹药短缺。诚然,做下述假定不正确:由于他们人多,因而与那五百人若在他们的位置上本会损失的相比,那一千人将损失的人员达两倍。将本身兵力的一半保持为后备的那方,其较大的伤亡须被算作一种不利。还须承认,作为一条通则,那一千人起初可以有机会将敌人逐出其阵地,迫使他撤退。是否这两项优势抵消得了一项劣势,即以八百名多少厌战了的人去对抗这么一个敌人:并非显著较弱,且有五百名精神饱满的生力军?这个问题无法靠进一步的分析来回答。我们必须靠经验;极少有见过实战的军官会不认为拥有生力军的那方占据优势。

事情变得显而易见:为何部署一支规模太大的部队可能有害。因为,不管数量优势在交战初始提供了多大的好处,我们可能不得不在随后为之付出代价。206

然而,这危险只存在于紊乱阶段,杂乱和羸弱状态——简言之亦即每场交战中发生的危机,甚至在得胜的那方。在这么一种弱态境况中,生力军的出现将是决定性的。

另一方面,一旦得胜的扰乱效应停止,所剩的一切是每场胜利引发的精神优势,那么只凭生力军便不再能挽救局势——它们也会被扫除掉。一支被击败的军队无法只通过获得强劲后备的增援就在翌日卷土重来。在此,我们进到了战略与战术之间一个至关紧要的差别的根源。

战术成功,交战过程中取得的那些成功,通常发生在杂乱和羸弱阶段里。相反,战略成功、交战的总体效果、完成了的胜利,不管是重大还是微小,都已在这个阶段之后。只是当众多零碎的结果已结合成单单一个独立的整体时,战略结局才告形成。然而此刻,危机结束,部队恢复了它们起初的内在凝聚,仅因它们实际遭受了的伤亡而变弱。

由于这差别,在战术领域武力能被前后相继地使用,而战略却只知武力的同时使用。

如果在一个战术形势中,起初的成功未导致最后的胜利,那么我们便有理由担心紧接着的未来。因此,为最初的阶段,我们应当只使用看来绝对必需的兵力。其余兵力应被保持在火力范围之外,并且避离近战,从而我们能以我们自己的生力部队去对抗敌人的后备兵员,或用它们去击败已被削弱的敌军。在一个战略形势中,情况就不是如此。首先,如前所述,一旦取得战略成功,就较少可能遭遇逆动,因为危机已经过去;其次,并非所有战略兵力都已必然被削弱。唯一遭受损失的部队是那些在战术上参与了交战的,换言之那些业已战斗的。只要它们未被浪费,那么只有不可减少的最小限度兵力才会置身行动,远非已在战略上被拨出的总兵力。有些部队由于全军的优势而很少或全未卷入战斗,仅因其在场就对成功做出了贡献:这些部队在胜利之后一如胜利之前,随时准备好履行进一步的任务,就像它们一直完全闲置似的。显而易见,这些部队提供的边际实力能对成功的结局做出多么重大的贡献;同样可以理解的是,它们在场能够实质性地减少在战术上实际交战的部队遭受的损失。

在战略上,并非所用兵力规模越大伤亡就越大,却可能甚至越小,同时显然较大的兵力更可能导致成功;因此,自然而然,使用的兵力多多益善,而且所有可用兵力必须被同时使用。207

可是,这个命题的真确也需要在另一个领域得到确认。至此,我们仅讨论了战斗本身。战斗是战争的根本活动,但我们还必须考虑这活动的组成成分即人员、时间和空间。我们必须考虑它们的影响造成的效应。

疲劳、费力和匮乏构成战争中一类独立的毁坏因素——并非本质上属于战斗但多少复杂地包含在其中的一类因素,特别附属于战略领域。这类因素也见于战术形势,而且可能在它最强烈的形态上;不过由于战术行动为时较短,费力和匮乏的效应有限。然而在战略层面上,时间和空间这两个维度被加大,这效应就总是可感,并且往往是决定性的。并非罕见,一支得胜的军队因为疾病而遭受更大的损失,超过战斗伤亡。

如果我们考虑战略领域内的这个毁坏范畴,像我们考虑战术领域内因为炮火和近战而来的毁伤那样,我们就很可以断定到战役或某个别的战略时段结束时,暴露在毁坏因素面前的一切都将已处于一种被削弱了的状态,生力军的出现就将是决定性的。因而,在战略形势中就像在战术形势中那样,我们可能禁不住以最小限度规模的部队去谋求初始的成功,为的是保留强有力的后备,以备最终拼斗。

许多实际案例使这论辩听来可信。为了正确地评估它,我们必须仔细审视包含在其中的各个独立的观念。首先,增援概念决不可被混同于生力军概念。极少有战役结束而未发生一种情况,即添上生力军看来极为可取,甚至是决定性的,对胜者和败者来说都如此;然而在此,这不是个问题:如果一开始就用了一支够大的兵力,就会根本不需要增援。有一种观念是一支接手战场的生力军将有更高的士气,甚于已在作战的部队(与战术后备相似,那确实士气高过已经饱受磨难的人),但它被经验彻底地打了折扣。正如一场不成功的战役减损部队的勇气和士气那样,一场成功的战役增进这些价值。因而大体上,这些因素倾向于彼此抵消;经验上的收获被留作显著的利得。无论如何,在此我们应当研究成功的而不是失败的战役,因为每逢失败能以任何程度的把握被预料到,便总是一开始就缺乏足够的兵力,从而难以想象将任何部分保持为后备兵员以供后来使用。

这一点被解决后,就出现了下述问题:一支部队因费力和匮乏而经受的种种损失是否会随它的规模加大而同比增长,如同在一场交战中的情况?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必是否定的。

费力主要被危险引发,而危险在不同程度上与军事行动不可分离。抗击处处都有的危险,怀抱信心往前贯彻我们的方针,是很大部分活动的目标,这些活动构成军队的战术和战略责任。一支军队越弱,这责任就变得越艰巨,而军队的优势越大,它就变得越容易。谁能怀疑这一点?对实质上较弱的对手打的一场战役要求费的力较小,小于对同样强的军队打的一场战役,更不用说敌军对我军占优势时的情况了。208

关于费力就谈这么多。匮乏是一桩多少不同的事。它主要由部队缺乏食物和缺乏遮蔽构成,遮蔽处就是营房或舒适的野营寨。在一地集中的兵力规模越大,食物和遮蔽难题就越大。另一方面,难道这优势本身没有提供在一个较大的地区分布开来、从而找到更多补给和遮蔽手段的最好办法?

在1812年挺进于俄国境内时,波拿巴以一种前所未闻的方式,始终令他的部队沿单独一条道路拥塞前行,导致了同样前所未闻的短缺。这可能归因于他的一项原则,即在决定性的点上越强越好。在此无法讨论他是否在这个例子里将这原则推进得太远,然而肯定倘若他想避免这些短缺,他必须做的一切就是在一条较宽广的战线上挺进。在俄国有足够的余地;的确,那里本将差不多总是有足够的空间。因此,这个例子没有给下述断言提供任何依据:大优势兵力的同时使用将造成较大的军队苦难。然而,设想大风和气候以及必不可免的战争辛劳确实削弱了——尽管有给全军提供的救济——军队的甚至剩余兵力部分,它本可被保持为后备,以供后来使用:将形势当作一个整体看待变得更为紧要,问这损失是否会抵消优势兵力本可能以某种方式取得的收益变得更不可少。

我们必须考虑另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在一场小交战中,大概地判断取得实质性成功需要多少兵力和什么将是多余的并不太难。在战略上,这实际上没有可能,因为无法以同样的精确性界定和刻画战略成功。在一个战术形势中可被视为剩余兵力的,在战略上须被认作出现机会的时候去开拓成功的一个手段。胜利规模越大,利得幅度就越大,因而兵力优势能够快速达到一个水平,那是最仔细的兵力计算也绝对无法确定的。

依凭他那巨大的兵力优势为手段,波拿巴能够在1812年长驱直达莫斯科,并且占领该城。假如他的优势兵力还能使他粉碎俄军,他就大概会在莫斯科缔结一项和约,那将是依靠别的手段不那么容易取得的。我们援引这个例子,只是将它作为一个例解;证据需要一番详细的说明,而这里不是这么做的合适的地方。209

所有这些思考只是针对前后相继的兵力使用。它们不是关于后备概念本身的,虽然这两者在多处彼此触及。像下一章将表明的,这论题有更多的分支涵义。

我们正试图确定的是,虽然在战术上一场交战只要延续下去就削弱兵力,从而时间成了结果之中的一个因素,但是在战略上情况并非如此。在战略上,时间确实对参战兵力行使毁坏性影响,就此而言这些影响部分地被兵力规模缓解,部分地被以其他方式抵消。因而,战略家不可能意欲为其本身的缘故而逐渐地、一步接一步地投入兵力,以此青睐时间。

我们说为其本身的缘故,因为时间能有重要意义,作为出自它可是并非与它同一的种种因素的一个结果。确实,它必定对彼此相斗的一方或另一方来说至关重要。这是个颇为不同的问题,决非鸡毛蒜皮无足轻重,并将构成以后研究的论题。

因而,我们已力图形成的准则在于:意在一个战略目的并为之可得的所有兵力应予同时应用;一切越能被集中成单独一个时刻的单独一项行动,它们的运用就会越有效。

这并不意味着前后相继的努力和持续不息的效应在战略上没有一席之地。它们不能被忽视,而且因为它们构成争取最后成功的主要手段之一即生力军的连续部署,就更不能被忽视。这也将是另一章的论题。只是为了避免误解,我们在此才提到它。

我们现在转向一个与我们先前的讨论紧密相联的论题,它将澄清整个事情,那就是战略后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