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出敌不意
前一章的论题——追求兵员数量相对优势的普遍愿望——导致因而同样普遍的另一愿望,即出敌不意。对所有作战来说,这愿望都多少是基本的,因为舍此在决定性的点上的优势就几乎不可设想。198
出敌不意因而成了获得优势的手段,但因为它的心理效应,它应当也被认作是一个独立的要素。每逢它被大规模实现,它就会使敌人困惑不明,且令其士气低落;许多大小实例显示,这如何转过来又倍增了结果。这里我们不是在说一场突袭,那落在总的“进攻”范畴下,而是在说出敌不意的愿望,靠的是我们的规划和部署,特别是关于兵力分布的那些。这在防御方面同样可取,而且确实它是战术防御的一大武器。
我们提出,出敌不意无例外地是一切作战的一个根底,虽然在广为不同的程度上,其不同取决于作战的性质和环境。
这些不同可能已经源于军队的特性、将领的特性、甚或政府的特性。
造成出敌不意的两个因素是秘密和速度。它俩都以政府和统帅方面一种高程度的干劲为先决条件;在军队方面,它们要求高效。在松松垮垮的状况和操作下,永不会实现出敌不意。可是,虽然实现出敌不意的愿望普遍存在和确实必不可少,而且虽然它的确决不会全然无效,但同样真确的是依其性质本身,出敌不意难得能够卓越成功。因此,将出敌不意视为战争中获胜的一个关键要素将是个错误。这准则在理论上非常诱人,但在实践中往往受阻于整个机器的摩擦。
基本上,出敌不意是个战术谋略,仅因为在战术方面时空幅度有限。因此,在战略上它发生得越靠近战术领域,就变得越可行,而越靠近较高的政策层次,就变得越困难。
备战通常需要累月经年。要将部队集中在它们的主要集结点上,就需设立军需储集场和补给站,连同大量的部队移动,其目的能被足够快地猜出来。
因而,一国很难得靠一场进攻或靠备战使另一国大觉意外。在17和18世纪,当战争往往依赖围城战时,一个常见的重要目的就是突然包围一座要塞;然而,这太难得证明是成功的。199
相反,在需时很短的作战中,较易贯彻出敌不意。要偷偷进兵敌方和以此方式占据一个方位、一处特殊地形或一条道路往往相对简单。但是显然,出敌不意越容易实现,它的效能就越小,反之就越大。抽象地,我们可能认为小突然性往往导致大结果,例如赢得一场会战,或夺取一个重要补给站,可是历史并未证明这一点。此等出敌不意导致重大结果的案例非常罕见。据此,我们可以断定内在困难何等可观。
当然,任何一个参阅历史的人都必须不容史家用其宠爱的各种理论、或用条条格言和自鸣得意的大量细节演示使他偏入歧途。他必须看事实。例如,看1761年西里西亚战役中的某一天,它在这方面已经很有名。7月22日,弗雷德里克大王偷偷进兵指向劳东,注113进至尼斯附近的诺森,由此据称阻止了奥军和俄军会师于上西里西亚,从而得到了四个星期的喘息时间。如果我们研究写在主要权威的著作注114里的这个事件,不怀偏见地考虑事实,我们就会发现这次行军全无这样的重要意义,却发觉已变得时髦的整个论辩里的自相矛盾,还有在这些著名的迂回行动期间进兵劳东的很大部分难解之处。没有哪个寻求真理和理解的人能够满足于这么一个史例。
当我们期望战役过程中的出敌不意要素产生重大结果时,我们想的是紧张活动、迅速决策和强力行军。然而,即使在这些以高程度呈现的例子里,它们也可以并非总是产生所图的结果,就像由两位能够被认为在这些事情上高超透顶的统帅——弗雷德里克大王和波拿巴——表明的那样。1760年7月,前者突然从鲍岑猛袭拉西,然后转向德累斯顿。然而,这插曲成就甚微;的确,它令弗雷德里克境况大不如前,因为与此同时格拉茨沦陷。
1813年,波拿巴两度突然从德累斯顿转击布吕歇尔,更不用提他从上卢萨蒂亚而下进军波希米亚,可是他无法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两项行动都是无的放矢,令他徒耗时间,徒遭伤亡,并且可能严重危及了他在德累斯顿的阵地。
因而,在一项突然行动中,重大成功并非依赖统帅的干劲、力道和决心:它必须拥有其他有利环境。我们不想否认成功的可能性,而是只想确认一个事实,即它确实需要种种有利条件,那并非常有,也难得能够被将领创造出来。200
我们刚列举了的两位统帅提供了关于这一点的显例:先说波拿巴,即1814年他那著名的对布吕歇尔麾下部队的作战,后者当时正在沿马恩河移动,与盟军主力隔开。我们几乎无法想象从一场在两日内施行的意外挺进中产生更大的结果。在一段三日行军路程的距离上,布吕歇尔的部队从头到尾一线排开,独自受到打击,遭受了一场大战役规模上的重大伤亡。这完全归因于出敌不意,因为假如布吕歇尔知晓波拿巴的袭击可能迫在眉睫,那么他的行军命令本将不同。法国人的成功依赖布吕歇尔的错误。诚然,波拿巴不知道布吕歇尔怎么看形势;他得益于一项幸运的巧合。
1760年的利格尼茨战役是相关的另一个案例。弗雷德里克大王所以赢了这场战役,是因为在夜里他移出了他刚占据的一个阵位。劳东全然没有预料到,结果丧失了70门火炮和1万官兵。其时,弗雷德里克在依据一项准则行动:经常移动,为了避战,或至少为了挫败敌人的计划;然而,当他在6月14和15日之交的夜里改为自己的阵位时,这不是他的意图。他移动,像他本人说的,是因为他不满意他那天占据的阵位。在此,偶然性同样起了大作用,假如不是由于地形崎岖难行,加上弗雷德里克夜间换位恰与劳东攻击的预备阶段巧合,那么结果本将不同。
甚至较高和最高的战略领域,也提供了某些例子去显示重大的出敌不意。回想起大选侯对瑞典的辉煌战役便将足矣,它们从法兰科尼亚席卷至波美拉尼亚,从马尔克—勃兰登堡席卷至普雷盖尔河。1757年的战役和波拿巴在1800年著名的阿尔卑斯山翻越,则是别的例子。在后一场合,奥地利军队拱手交出整个作战区,而在1857年,另一支军队非常接近于不但交出作战区,而且交出它自己。最后,弗雷德里克入侵西里西亚可被引作例子,例解一场完全出乎意外的战争。在所有这些场合,结果无不巨大和深远。然而,历史极少这样的事件去报道,当然除非我们将它们混同于别的例子,即国家因为十足的迟钝懒散和缺乏干劲而对战争措手不及,例如萨克森在1756年,俄国在1812年。
还需要做一个观察,那深入事情的核心。只有大力施加自身意志的司令官才能够出敌不意;而且,为了大力施加自身意志,他必须正确地行事。如果我们以错误的举措去令敌人吃惊,我们就可能毫无得益,反而遭受急剧的挫败。在这场合,我们的突然举动将极少引得敌人担忧;通过利用我们的错误,他会找到挡住任何不良效应的途径。由于较之防守,进攻给积极行动提供了大得多的余地,因而出敌不意这要素更经常地与袭击相关——但如后所述远非只是如此。通过攻势和守势造成的互相突如其来可以互相碰撞,在此情况下最直接地击中了要害的那方将行之有理并获得成功。201
无论如何,那是它该当如此的原因。然而,出于一个简单的缘故,那在现实生活中并非总是发生。对能够从出敌不意的心理效应获益的那方来说,形势越糟,它到头来就可能变得越好,与此同时敌人发觉自己无法做出内在连贯的决定。不仅高级指挥官如此,而且所涉的每个人都如此,因为出敌不意的一个特性在于它松弛了内在凝聚纽带,个人行为能够轻而易举地变得事关重大。
事情很大部分取决于双方之间确立的关系。如果总的精神优势使对立一方能够恐吓和超过另一方,它就能效果更佳地使用出敌不意,甚至可能在一般它或许预料会失败的场合收获胜利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