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至塞上1

单车欲问边2，属国过居延3。征蓬出汉塞4，归雁入胡天5。大漠孤烟直6，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吏7，都护在燕然8。

1　使至塞上：奉命出使边塞。开元二十五年（737）春，王维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奉使出塞巡视宣慰。

2　单车：形容轻车简从。问边：察看边塞，慰问守卫边疆的官兵。

3　属国：汉代称归顺汉朝而又保留本国建制的周边少数民族王国为属国，这里指边疆地区。居延：匈奴语地名，汉末设置，称居延泽，魏晋时称西海，唐代称居延海，在今甘肃酒泉西北。

4　征蓬：随风远飞的枯蓬。

5　胡天：胡人的领空。这里是指唐军占领的北方地方。

6　孤烟：赵殿成注有二解：一云古代边防报警时燃狼粪，“其烟直而聚，虽风吹之不散”。二云塞外多旋风，“袅烟沙而直上”。据后人于甘肃、新疆实地考察证实，确有旋风如“孤烟直上”。又：孤烟也可能是唐代边防使用的平安火。《通典》卷二一八云：“及暮，平安火不至。”胡三省注：“《六典》：唐镇戍烽候所至，大率相去三十里，每日初夜，放烟一炬，谓之平安火。”

7　萧关：古关名，即陇山关，故址在今宁夏固原东南。候吏：一作“候骑”。何逊《见征人分别》：“候骑出萧关，追兵赴马邑。”按：王维赴河西并不经过萧关，其诗之萧关非实指，乃袭何之诗意也。

8　都护：汉唐时管理边政事务的军事官员。燕然：燕然山，即今蒙古国杭爱山。这里代指前线。

此诗好评如潮，不只是王维边塞诗的经典，也可谓盛唐诗的经典。

王夫之《唐诗评选》中评《使至塞上》有两段话，一曰：“右丞每于后四句入妙，前以平语养之，遂成完作。”此评从结构着眼，似乎还是对王维五律艺术的带有普遍性规律的总结。一曰：“一结平好蕴藉，遂已迥异。盖用景写意，景显意微，作者之极致也。”此评重在写景上说事。王夫之以王维此诗的写景为例，阐解其所谓的“用景写意”与“景显意微”写景准则，而将王维的写景奉为“极致”，此诗写景也即成为最高典范。

历代对此诗的研究与评价，似乎就是这两个基本视角。我们如何解读？此诗的意义还可从哪些方面来说呢？

其一，此诗一改边塞诗“捕风捉影”（郑振铎语）的创作常态。这是一首纪行诗，诗人身负朝使命前往边塞，以诗记述这次出使途中的所见所感。非常值得珍视的是此诗的现场感。诗人“在场”，也在状态，单车问边，塞外飞蓬，胡天归雁，沙漠浩瀚，狼烟孤直，黄河流长，落日坠圆，赵殿成笺证说：“亲见其景者，始知‘直’字之佳。”（《王右丞集笺注》卷九）这是充分肯定了王维在边地的现实感受，强调了生活经验对于王维的意义。

其二，此诗一改边塞诗长哀怨、多愤恚的沉郁格调。诗人奉命劳军，为塞地的广袤苍莽、浩瀚悲凉所震撼，也为将士们捐躯报国的精神所感染，因此，虽然身处塞外，深入边地，不仅没有凄伤感与孤独感，也没有跋涉劳顿的疲惫与怨尤，相反却意气风发，崇高感情陡然升华，其诗笔化苍凉为豪放，化肃杀为壮丽。

其三，此诗一改边塞诗偏重内容而疏于艺术的粗犷之风。诗人直面大漠，极目四顾，眼界顿开，精神为之大振，其超越一般人情的崇高情感如日之升起。大漠黄昏的长河落日所特有的奇景，触发了诗人的悲壮情怀，诗人将积蓄已久的报效激情灌注到这些心灵化的景物中，形成了点、线、面的巧夺天工的奇绝组合，创造了壮美阔大、气象雄浑的意境，呈现出一种气势超迈、意气风发的精神状态，也显现出诗人心灵的博大与豪迈。霍松林先生评价此诗，说其“构思之奇，谋篇之巧，匪夷所思”。我们以为，还要加上“写景之奇”“格调之奇”与“意境之奇”，然后用上一个“匪夷所思”的概括。

问边出塞后，王维诗风大变，创作了一批兴象饱满而气骨高峻的边塞作品，折射出盛唐盛世的恢宏气象，把五言律体的表现功能与价值提到了足与古风并峙的高度，也提升了整个的边塞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