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缺憾的人生

中外历史表明，缺憾的人生往往能够造就伟人。

一个人的最大的缺憾莫过于他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有这种缺憾的人，一懂事就发现自己跟这个世界上其他人都不一样，认识到自己的“特殊”，觉得自己“另类”。有这样人生缺憾的人，往往从小就以一种独特的视野看世界，把自己作为一个“局外人”，作为社会的旁观者，倾向于从整体上思考人类问题。先看中国历史上两个著名人物，然后再谈乔布斯的人生经历。孔子从小没见过父亲，所以他渴望父爱，提倡仁爱，讲究孝道，结果发展出了蔚为壮观的儒家文化。秦始皇有生父之谜，不清楚谁是生父，感到难以启齿，所以他残暴，他要臣服天下，让世人觉得他的力量最强大，疯狂地报复那些歧视他的人。结果，秦始皇统一了天下。

乔布斯一出生就被弃养，他长大知道这事后非常痛苦，所以他产生了以科技改变世界，从发明上征服世界的想法。对此，乔布斯周围的亲朋好友的解释也与此相似：乔布斯要显示出他的优秀，要让弃养他的父母感到后悔。可见，人生缺憾往往是一个人奋发有为的动力，再加上天资和机遇就会造就一个杰出的人才。

乔布斯一生经历了多次被抛弃。当然，他一生最大的被拒绝，最残酷的被抛弃，就是父母没有抚养他。这是他一生抹不去的痛，让我们看看乔布斯第一次“被抛弃”的过程。乔布斯的生母乔安妮出生于一个德国人的家庭，与来自叙利亚信奉伊斯兰教的钱德里在威斯康辛大学相好，因为宗教背景的重大差别，他们的婚姻遭到乔安妮父亲的坚决反对。乔安妮未婚先孕，但是在他们威斯康辛州的天主教社区，堕胎是不允许的，这使得乔布斯能有机会来到这世界上。乔安妮只好来到旧金山把乔布斯生下来，送人领养。

乔安妮立下一个契约，领养她孩子者必须是大学毕业生。这一要求又使得乔布斯的领养问题一波三折。接生的医生本来已经把乔布斯安排给符合条件的一对夫妇，然而1955年2月4日乔布斯出生时，这对夫妇放弃了，因为他们希望领养一个女孩。

保罗夫妇因为无法生育，很希望领养个小孩，倒是不在乎男女，但是因为不是大学生，开始的时候就被乔安妮拒绝了。即使保罗夫妇已经把乔布斯抱到了家里，乔安妮仍然拒绝在领养证书上签名。此后过了相当一段时间，乔布斯一直被人们“抛弃”：因为没有符合条件的人来领养，乔安妮只好妥协：要求保罗夫妇先签一份保证书，从乔布斯小的时候设立专款，将来送这个孩子上大学。保罗夫妇答应了，这才办妥了领养手续。就这样阴错阳差，乔布斯没能成为律师的儿子，而进了保罗这个高中肄业生的家庭。

美国人很坦诚，但是有时坦诚得太残酷。比如，病人得了不治之症，大夫会毫不掩饰地告诉你，你还能活多长时间。比如，乔布斯本来是到斯坦福大学医院检查肾结石的，意外发现了胰腺肿瘤，医生就把他叫过来，告诉乔布斯还有半年左右的生命，赶快处理好后事。一个意志薄弱的人听到这个消息时，肯定会如五雷轰顶，完全丧失生存的信心，很短时间内就可能离开人世。而且美国的大夫倾向于把病往重里说，小病说成大病，大病说成无救。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大概也是为了推卸责任：反正最后出现再坏的结果，都是因为你的病本来就有这么严重，不是因为大夫的医术不高。

不论是在孩子面前还是街坊邻居那里，保罗夫妇都不避讳说乔布斯领养这件事。所以，乔布斯很小就知道自己是被领养的。乔布斯六七岁的时候，街对面的一个小女孩冲着他说：“你是领养的，这是不是说你的亲生父母不喜欢你？”乔布斯后来回忆自己当时的反应：“天哪，我当时就像被闪电击中一样，跑回家里，大声哭喊。”保罗夫妇安慰道：“我们是专门挑的你。”这话只能说保罗夫妇很喜欢他，却没回答一个残酷的问题：乔布斯的生身父母为什么遗弃了他？其实，保罗夫妇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乔布斯的生身父母不养他，因为他们之间也没有直接接触，抱养一事都是通过接生大夫沟通的。

所以，乔布斯从小就跟一般的小孩不同，脑子里就有两个极端：“被遗弃”和“被选择”，这直接影响了他长大后对世界的判断。也间接影响了后来乔布斯容易走极端，一件事情要么是“狗屎”，要么是“棒极了”，绝对不存在中间状态。

凡是跟乔布斯关系密切的人，都能感觉到他一出生就被遗弃这件事给他带来的精神伤疤。乔布斯的疯狂控制欲就与此有关，婴孩时期无助的他被大人们随便抛弃，所以成年以后就要拼命增加自己的控制能力，把周围的一切人纳入自己可控范围，让自己的主观愿望决定世界，而不是让命运被别人掌控。乔布斯这种做法背后的心理因素就是害怕再一次被抛弃。可是，他越想控制这个世界，就越容易被这个世界捉弄。结果就形成了乔布斯30岁之前的人生特点，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别人抛弃。真正做到掌控这个世界是在乔布斯经过10年历练重掌苹果公司大权以后，这时他已经40岁出头了。

一出生被遗弃这个伤害，使得乔布斯有一个性格特点，有时显得特冷酷无情，这可能源自内心深处的报复心理。最典型的就是表现在乔布斯对待自己亲生骨肉——丽萨的态度上。他23岁时与克里斯安生下了丽萨，但是在克里斯安怀孕过程中，他漠不关心；丽萨出生初期，他不承认父女关系，致使克里斯安母女两个只好靠政府的救济生活。那时候乔布斯的事业已经相当成功，已经创办了自己的公司，经济上很富裕了。最后，克里斯安只好诉诸法律，做亲子鉴定，直到法院判决认定他与丽萨的父女关系后乔布斯才勉强承担起父亲的责任。

但是，乔布斯的人生也有阳光温情的一面。最突出的表现是，乔布斯把自己领导的团队命名为“丽萨”研究小组，所研发的电脑品牌名也定为“丽萨”，由此可见他对女儿丽萨的情感之深。他后来不仅担当起供养丽萨生活与教育的责任，还对后来与劳伦所生的三个孩子感情很深，经常带他们出国旅游，周末一起跟孩子到附近的公园玩耍。总体上看，乔布斯也是个很有爱心很有责任感的父亲。

乔布斯被遗弃这件事对他的影响是潜意识的，他自己并不见得能够清楚意识到这一点。乔布斯也耳闻社会上对他的一些议论，一次他反驳道：“有些人认为，因为我被生身父母遗弃了，所以我才努力工作，拼命想出人头地，这样可以让生身父母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这太荒谬了！”乔布斯认为，“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被抛弃过，知道自己是被领养的让我更加独立。”他把自己的生身父母比喻成精子库和卵子库。

但是遗传因素还是会在特定的场合显现出来影响人的情感的，特别是一个人在青少年期心智尚不成熟时更容易如此。乔布斯小的时候，听爸爸说，所有的喇叭都必须有扬声器，可是一天他在邻居家里发现一种电子发声器跟爸爸说的不一样，马上跑回家告诉爸爸：“你说的错了。”保罗还纳闷，跟乔布斯一同到那邻居家一看，才知道自己的知识也有限。乔布斯意识到自己比养父母更聪明，就不自觉从内心深处与这对养父母疏离了，他觉得孤独，与世隔绝，甚至有点儿瞧不起保罗夫妇。上文也曾说到，乔布斯第一次去波特兰上大学时，保罗夫妇驾车六七个小时送乔布斯去。可是乔布斯拒绝保罗夫妇送他进校园，他不想让人看到他这对没有文凭且智商不高的父母。如果是自己的亲生父母来送，乔布斯大概就不会这样。

然而，客观上讲，乔布斯被抱养是他的一件幸事，这使得他有了一对慈爱、开放、负责任的父母。保罗和克拉拉是很有奉献精神的父母，他们愿意自己做出牺牲来适应这个聪明任性的孩子，他们对孩子的爱是没有保留的，而且能够发现乔布斯身上的长处，理解他的行为，支持他的选择。乔布斯是这样评价自己的父母的：“父母都很了解我，他们意识到我的特殊才华，精心呵护着我。他们想尽办法让我学到更多的东西，送我去好学校，尽量满足我的要求。”不难设想，如果乔布斯跟着生身父母生活境况会如何！

乔布斯的缺憾人生使得他的精神世界缺了一大块，容易陷入困顿迷茫，所以他对能够医治精神上的东西就特别偏爱。乔布斯在里德学院里，很崇拜一位犹太裔同学，他叫弗里德兰。1973年，弗里德兰从印度寻访精神导师回来，给自己起了一个印度教的名字，走到哪都是一双凉鞋和一身飘逸的印度长袍。这让乔布斯觉得弗里德兰酷毙了帅呆了。弗里德兰还神乎其神地说到，自我精神启蒙确实可能实现，他已经达到了一个更高层次上的觉悟，并鼓励乔布斯也去印度一趟。

因受弗里德兰的影响，乔布斯迷恋上自我启蒙，想要弄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又是如何融入这个世界中。那时乔布斯就决定踏着弗里德兰的足迹，到印度去寻找精神启蒙。乔布斯大学休学后不久，就只身一人去了印度，后来大学同学科特基也来到印度找着乔布斯。科特基回忆说，“乔布斯这次去印度的探险之旅，也有一部分因素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他心里有一个洞，想把它补上。”

也许是命运的安排，乔布斯的人生总是那么多坎坷。他在经济极其拮据的情况下，辗转来到印度，因为在一个宾馆喝了不洁的水，染上恶性痢疾，差点儿丧命。身体刚养得能行动，他又坐火车，换乘汽车，辗转来到喜马拉雅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这里就是传说中的精神导师——尼姆·卡罗里大师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可是，乔布斯到那里的时候，这位大师已经离开人世了。印度之行，乔布斯又经历了一次“被抛弃”的精神打击。

乔布斯也尝试用“尖叫疗法”来排遣压抑在心里的痛苦。洛杉矶的精神治疗医师亚瑟·亚诺夫发明了这一疗法，是针对那些心理有问题者，特别是因为童年时期的痛苦导致的成年后的压抑，就是通过尖叫来发泄。乔布斯跟着学了一阵子，自己觉得，这一疗法还比较有效果。

跟乔布斯是好同学的弗里德兰是这样认为的，乔布斯非常渴望了解自己的生身父母，这样他就可以更好地了解自己。确实是这样，很多人了解自己就是通过了解自己是从哪里来的，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子等这些寻根的方式。

缺少父母的人都会有乔布斯这种感受。年轻的乔布斯经常放一首歌，反复地听，歌名就叫《妈妈》，这首歌引起了他的强烈共鸣。这是歌手列侬根据自己的经历编写的，在他一岁的时候，父亲扔下了他们母子两个走了，母亲很快病逝。缺少父母是他人生的最大遗憾，他的歌词里有这么两句：“爸爸不要走，妈妈回来吧。”真是催人泪下。跟乔布斯一样，列侬也尝试过尖叫疗法，用以排遣他心中的压抑。

成年以后，乔布斯又遇到另外一次残酷的被抛弃，而且是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他被自己请来的公司高管们集体抛弃，被自己创办的苹果公司无情地拒绝，以致他最后不得不离开自己心爱的企业。这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就要“劳其筋骨”，“苦其心志”，“行弗乱其所为”，而且是以这种与命运开玩笑的奇特方式进行的。

在抛弃乔布斯的人中，马库拉和斯卡利两个最让乔布斯伤心，因为他们都是乔布斯费尽心血请来的，却在关键时刻都背叛了他。在公司创办初期，乔布斯几番周折请来了马库拉，对他十分迷恋信任，俩人之间有一种深深的父子情结。此后他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百事可乐的总裁斯卡利请来做苹果公司的CEO。对待这些人，乔布斯有一个矛盾的心态，一方面想请这些管理精英来经营公司，另一方面他对每一个人都有控制欲，又想左右这些请来的高管。结果他与斯卡利交恶，造成了有你无我的结局。这时，包括马库拉在内的公司所有高管都站在斯卡利一边，乔布斯在公司里被彻底孤立，既被剥夺了所有权利，又无事可做，相当于被炒了鱿鱼，最后只得走人。被自己创办的公司抛弃，这是闻所未闻的怪事。

这次事件中，还有一位让乔布斯心碎的人，他叫亚瑟·罗克。在这次与斯卡利的交恶中，亚瑟·罗克也站在斯卡利一边。乔布斯这样描写他与亚瑟的关系：“亚瑟平时就像我的父亲一样，呵护着我。”亚瑟时常给乔布斯讲歌剧，乔布斯还从日本给亚瑟买了随身听。要知道，乔布斯给人买礼物是罕见的事，由此可见他们之间的感情之深。即使多年以后乔布斯想起这件事，眼中仍满含泪水，说道：“亚瑟选择了斯卡利而不是我。这真的是我无法承受的打击，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抛弃我。”

这一次次的背叛，对乔布斯的打击极大，几乎让他对世界失去了信任。

后来，乔布斯的养母在去世之前，说了他们是从哪领养的他。从那个时候开始，乔布斯就产生了寻找自己生母的想法。开始他还忐忑不安，生怕让父亲保罗伤心。一次他鼓足勇气向父亲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保罗倒十分开明，说自己不会介意。这样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乔布斯就雇用一个私人侦探，开始悄悄地寻找他的生母，但是找了很长时间什么线索也没有找到。后来打听到为他接生的医生，这位医生开始告诉他当时所有的档案在一次大火中烧毁。其实这个医生编了个谎，为的是信守领养条约，保守秘密。但是这位医生去世之前给他太太留下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我死后交给史蒂夫·乔布斯。”乔布斯从这封信中得知，他的母亲是来自威斯康辛州的一个未婚研究生，名字叫乔安妮·席蓓尔。他很快就在洛杉矶找到了生母，又惊喜地得知自己还有一个同胞妹妹。从此以后，每年圣诞节，都会请生母和妹妹来帕洛奥图的家中做客。

乔布斯的人生经历了多次被抛弃，其中两次对他影响最为重大，第一次是一出生就被生身父母抛弃，第二次是他被自己创办的苹果公司抛弃。这种不平凡的经历造就了一个不平凡的乔布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