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春秋译注(修订本)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振乱

【说明】

本篇鲜明地提出,只有依靠“义兵”攻伐无道,才能“振乱”,救民于苦难,批判了“非攻”、“救守”的主张。“非攻”、“救守”是墨家学派的主张,《墨子》中有《非攻》篇,《公输》、《鲁问》等篇载有墨子“救守”的言行。墨家的主张反映了人民希望在和平环境中发展生产的愿望,揭露和斥责了兼并战争的不义,这在当时是有进步意义的。但是墨家学派企图以维持诸侯分裂的局面来实现这一愿望,这显然不合乎时代的潮流。本篇则反映了新兴地主阶级力图以“义兵”“攻伐”统一中国的雄心,这是符合历史发展趋势的。

 

三曰:

当今之世浊甚矣[1],黔首之苦不可以加矣[2]。天子既绝[3],贤者废伏[4],世主恣行[5],与民相离,黔首无所告愬[6]。世有贤主秀士[7],宜察此论也,则其兵为义矣。天下之民,且死者也而生[8],且辱者也而荣,且苦者也而逸[9]。世主恣行,则中人将逃其君[10],去其亲,又况于不肖者乎?故义兵至,则世主不能有其民矣,人亲不能禁其子矣。

凡为天下之民长也,虑莫如长有道而息无道[11],赏有义而罚不义。今之世学者多非乎攻伐[12]。非攻伐而取救守[13],取救守,则乡之所谓长有道而息无道[14]、赏有义而罚不义之术不行矣。天下之长民[15],其利害在察此论也[一]

攻伐之与救守一实也[16],而取舍人异[17]。以辨说去之[18],终无所定论。固不知[19],悖也[20];知而欺心,诬也[21]。诬悖之士,虽辨无用矣[22]。是非其所取而取其所非也[23],是利之而反害之也,安之而反危之也。为天下之长患、致黔首之大害者[24],若说为深[25]。夫以利天下之民为心者,不可以不熟察此论也。

夫攻伐之事,未有不攻无道而罚不义也。攻无道而伐不义[二],则福莫大焉,黔首利莫厚焉。禁之者,是息有道而伐有义也[三],是穷汤、武之事[26],而遂桀、纣之过也[27]。凡人之所以恶为无道、不义者[28],为其罚也;所以蕲有道、行有义者[29],为其赏也。今无道、不义存,存者,赏之也;而有道、行义穷,穷者,罚之也。赏不善而罚善,欲民之治也,不亦难乎?故乱天下、害黔首者,若论为大。

 

【校勘】

[一]元本、李本、许本、张本、宋本“在”下有旧校:一本有“此”字。小宋本、汪本、凌本、朱本、日刊本“在”下有“此”字。

[二]伐,许本、汪本、凌本、朱本、日刊本作“罚”。

[三]伐,元本、张本作“罚”。

 

【注释】

[1]浊:喻混乱。

[2]黔首:战国及秦代对人民的称谓。黔,黧,黑色。

[3]天子既绝:指周王室已经灭亡而秦尚未称帝之时。

[4]废:弃而不用。伏:隐匿。

[5]世主:指当世昏乱之君。恣(zì):放纵。

[6]愬(sù):诉说(痛苦、怨恨)。

[7]秀士:德才出众的人。

[8]且:将。

[9]逸:安逸。

[10]中人:一般人。

[11]虑:思考,谋划。长(zhǎng):用如使动。

[12]学者:这里主要指研习墨家学说的人。非:非难,反对。

[13]而:则,就。救守:与“攻伐”相对,救援防守。

[14]乡(xiàng):方才。

[15]长(zhǎng)民:给人民做君主的人。长,君主,用如动词,给……做君主。

[16]一实:实质一样。“攻伐”与“救守”虽然目的不同,名称不一,但都离不开用兵,所以说它们的实质是一样的。

[17]取舍人异:或取或舍,人各不同。

[18]辨说:论辩。辨,通“辩”。

[19]固:本来。

[20]悖:惑,糊涂。

[21]诬:欺骗。

[22]辨:通“辩”。善辩。

[23]是:指代反对“攻伐”的论调。

[24]长(cháng)患:与下句“大害”义近,深重的灾难。

[25]若:此。

[26]穷:用如使动,使……困厄。汤、武:指商汤、周武王。

[27]遂:通,与“穷”相对,这里是助长的意思。

[28]恶:等于说“畏”,害怕,不敢。

[29]蕲(qí):通“祈”,求。

 

【译文】

当今的社会混乱极了,人民的苦难无以复加了。周王室已经灭亡,贤人被废弃或隐匿起来,昏君恣意妄行,与人民离心离德,人民无处申诉自己的苦难。世上如有贤明的君主、优秀的士人,当明察这个道理,这样他们的军队就会伸张正义了。天下的百姓,将死的会因而得以新生,将蒙受耻辱的会因而得以荣光,将遭受苦难的会因而得以安逸。昏君恣意妄行,一般人都将逃离他们的国君,不能顾及他们的父母,又何况那些不肖的人呢?因此,正义之师一到,昏君就无法保有自己的百姓了,做父母的就无法阻止自己的子女了。

凡给天下百姓做君主的,考虑施政大计莫如扶植有德,消除暴虐,奖赏正义,惩罚不义。如今世上研习墨家之学的人多反对攻伐。反对攻伐就必然选取救守;如果选取救守,那么方才所说的扶植有德、消除暴虐、奖赏正义、惩罚不义的方针就无法实施了。给天下百姓做君主的,其利害全在于是否明察这个道理。

攻伐与救守,其实质一样,而或取或舍,人各不同。如今世上的墨家之徒企图靠论辩排斥攻伐,最终也不会有结果的。论说事理,如果自己本来就不知道,那是糊涂;如果自己知道却自欺欺人,那是欺诈。搞欺诈的人,头脑糊涂的人,纵然善辩也没有什么用处。反对攻伐的论调自相矛盾,这种论调虽想给人民带来利益,结果却反而害了他们,虽想使人民安定,结果却反而使他们处于危险之中。因此,给天下带来深重灾难、使人民遭受极大危害的事物中,要数这种论调危害最深了。那些把为天下百姓谋利益作为志向的人,不可不仔细地弄清这个道理。

攻伐之类的事,无一不是攻击无道、惩罚不义的。攻击无道、讨伐不义,自己获福没有比这更大的了,人民得利没有比这更多的了。禁止攻伐,这是摒弃有德,惩罚正义;这是阻挠商汤、周武王的事业,助长夏桀、商纣的罪恶啊。人们之所以不敢行无道、不义的事,为的是免遭惩罚;人们之所以祈求有德、行正义的事,为的是求得奖赏。如今行无道、不义的人安然存在,安然存在无异于奖赏他们;而有德的人、主持正义的人却陷入困境,陷入困境无异于惩罚他们。赏恶惩善,想要用这种办法把人民治理好,不也太难了吗?所以扰乱天下、危害人民的事物中,要数反对攻伐这种论调危害为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