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众一作善学
【说明】
本篇旨在论述为学的道理。文章开始以齐王食鸡为喻，指出：“物固莫不有长，莫不有短。人亦然。”因此，“无丑不能，无恶不知”，要善于“假人之长以补其短”。这些看法很有见地。作者把善学同君道联系起来，指出善于博采众长是立君之本，是三皇五帝之所以大建功名的原因。文章强调了众人的作用，指出：“以众勇无畏乎孟贲矣，以众力无畏乎乌获矣，以众视无畏乎离娄矣，以众知无畏乎尧、舜矣。”这反映了新兴地主阶级对民心民力的重视。
五曰：
善学者，若齐王之食鸡也，必食其跖数千而后足[1]；虽不足，犹若有跖[2]。物固莫不有长，莫不有短。人亦然。故善学者，假人之长以补其短[3]。故假人者遂有天下。无丑不能[4]，无恶不知[5]。丑不能，恶不知，病矣[6]。不丑不能，不恶不知，尚矣[7]。虽桀、纣犹有可畏可取者[8]，而况于贤者乎？
故学士曰[9]：辩议不可为[一][10]。辩议而苟可为[11]，是教也[12]。教，大议也。辩议而不可为，是被褐而出[13]，衣锦而入[14]。
戎人生乎戎、长乎戎而戎言，[15]不知其所受之；楚人生乎楚、长乎楚而楚言，不知其所受之。今使楚人长乎戎，戎人长乎楚，则楚人戎言，戎人楚言矣。由是观之，吾未知亡国之主不可以为贤主也，其所生长者不可耳。故所生长不可不察也。
天下无粹白之狐[16]，而有粹白之裘，取之众白也。夫取于众，此三皇五帝之所以大立功名也。凡君之所以立，出乎众也。立已定而舍其众，是得其末而失其本。得其末而失其本，不闻安居。故以众勇无畏乎孟贲矣[17]，以众力无畏乎乌获矣[18]，以众视无畏乎离娄矣[二][19]，以众知无畏乎尧、舜矣。夫以众者，此君人之大宝也。
田骈谓齐王曰[20]:“孟贲庶乎患术[21]，而边境弗患。”楚、魏之王辞言不说[22]，而境内已修备矣，兵士已修用矣，得之众也。
【校勘】
[一]众本“为”上有“不”字，今据陈昌齐说删。
[二]视，汪本、朱本、日刊本作“见”。
【注释】
[1]跖（zhí）：指鸡爪掌。数千：言其众多，并非实数。
[2]犹若：犹然，仍然。
[3]假：凭借，利用。
[4]无：通“毋”。不可。丑：用如意动，以……为耻。
[5]恶（è）：与“丑”义同，用如意动。
[6]病：困窘。
[7]尚：上。
[8]畏：敬畏。
[9]学士：本指在学的贵族子弟，这里指有学问的人。
[10]辩议：辨析议论。辩，通“辨”。
[11]苟：如果。
[12]是教也：意思是，这是指施教者而言。
[13]被（pī）褐：这里比喻没有学问，愚昧无知。被，披。褐，兽毛或粗麻制成的短衣，古时贫贱之人所穿。
[14]衣锦：这里比喻学业已成，贤明通达。锦，锦衣，华美的丝织衣裳，古时富贵之人所穿。
[15]戎：古代泛指我国西部的少数民族。
[16]粹（cuì）：纯粹。
[17]孟贲：战国时卫国的勇士，据说可以“生拔牛角”。
[18]乌获：战国时秦国的大力士。
[19]离娄：传说为黄帝时视力最好的人，“能见针末于百步之外”。一名“离朱”。
[20]田骈（pián）：战国时齐人，道家。《不二》篇作“陈骈”。陈、田古通。
[21]庶乎患术：几乎苦于无法。庶，庶几，几乎。术，策略，办法。
[22]辞言不说：这里是不贵言辞的意思。
【译文】
善于学习的人像齐王吃鸡一样，一定要吃上几千鸡跖而后才满足，即使不够，仍然有鸡跖可供取食。事物本来无不有长处，无不有短处。人也是这样。所以，善于学习的人能吸取别人的长处来弥补自己的短处。因此，善于吸取众人长处的人便能占有天下。不要把不能看作羞耻，不要把不知看作耻辱。否则就会陷入困境。不把不能看作羞耻，不把不知看作耻辱，这是最高明的。即使桀、纣那样的暴君尚且有令人敬畏、可取之处，更何况贤人呢？
所以有学问的人说：求学者不可使用辨析议论。辨析议论是施教者的事。施教才需要大辨大议。求学者不使用辨析议论，就可以由无知变为贤达，这就像穿着破衣服出门，穿着华丽的衣服归来一样。
戎人生在戎地，长在戎地，而说戎人的语言，自己却不知是从谁那里学来的。楚人生在楚地，长在楚地，而说楚人的语言，自己却不知是从谁那里学来的。假如让楚人在戎地生长，让戎人在楚地生长，那么楚人就说戎人的语言，戎人就说楚人的语言了。由此看来，我不相信亡国的君主不可能成为贤明的君主，只不过是他们所生长的环境不允许罢了。因此，对于人们所生长的环境不可不注意考察啊！
天下没有纯白的狐狸，却有纯白的狐裘，这是从许多白狐狸的皮中取来制成的。善于吸取众人的长处，这正是三皇五帝大建功名的原因。大凡君主的确立，都是凭借着众人的力量。君位一经确立就舍弃众人，这是得到细枝末节而丧失了根本。凡是得到细枝末节而丧失了根本的君主，从未听说过他的统治会安定稳固。所以，依靠众人的勇敢就不惧怕孟贲了，依靠众人的力气就不惧怕乌获了，依靠众人的眼力就不惧怕离娄了，依靠众人的智慧就不惧怕赶不上尧、舜了。依靠众人，这是统治人民的根本大法。
田骈对齐王说：“即使孟贲对于众人的力量也感到忧虑，无可奈何，因而齐国的边境无须担忧。”楚国、魏国的君主不贵言辞，而国内备战的各种设施已经修整完备了，兵士已经训练有素可以打仗了，这都是得力于众人的力量啊！